九一 警觉(1/1)

阳光正好,剪月领了奴婢将靖苏平日不常穿的冬衣取出来晾晒,几个婢女聚在一起说说闹闹的,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这几日倒是没见瑞王爷,”

无心的一句话,不知怎地一干人都噤了声,默默拾掇着一件件流光溢彩的锦衣,那人自知说错了话,哪里还敢再说,丢下一句“我去后院洗衣裳,”撒腿跑了。

剪月拣了个功夫将这事禀了靖苏,靖苏放下手里捧着的一册书,斟酌片刻,“你且去告诉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只说是为了保住他们自己的命,让他们掂量着。”

剪月颇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退了出去。

俚末从内室掀了帘子出来,嘟嚷:“娘娘您也该管管他们,这满宫上下,可有哪个宫里的奴才像他们一样自在。”

靖苏浑不在意,“左右他们也不曾做下害人的勾当。”

“娘娘!”俚末不依,“等他们真做了那档子事就来不及了。”

靖苏摇头直笑,“难道本宫管着,他们就不敢了么。”

俚末说不过她,气得别开脸去,鼓着面颊生闷气。

“玉妃娘娘金安!”突然听到外间奴才的请安声,靖苏心下一喜,忙迎了出去。说来惭愧,玉妃于她有援手之恩,她还未登门致谢,反倒让她先过来。

匆匆迎到外院,正见一袭青衣的玉妃亭亭玉立,似空谷幽兰,气质脱俗,擒了一抹笑看着靖苏。

靖苏亦笑,却顾忌着不曾伸手去触她,“玉妃快请,说来倒是本宫疏忽,不曾登门致谢娘娘援手之恩。”

玉妃欠身,“俪妃娘娘见外了,本宫不请自来,还望娘娘担待。”

靖苏突然噗哧笑了,“瞧我们两个,你来我往的,尽讲些虚礼。”

玉妃也笑开了,“玉婉不擅言辞,俪妃切莫计较。”

两人对视片刻,皆从对方眼中读出赞赏,复又相视一笑,相携进了靖苏寝殿。

芙蓉宫里少有人来,俚末也十分高兴,从小膳房搬了一桌子的糕点出来,又奉了茶,便退到靖苏身后立着。

两人对坐着,生性都非热络众人,一时无话,倒有几分尴尬,玉妃便端起茶盏吃了口茶,入口清香,不由赞道:“好茶!”

靖苏便道:“这是白梅晾干了用化了的雪水煮的,格外清香些,”言毕,也取了茶盏轻呡一口。

玉妃又吃了一口,放了茶盏,静静凝视靖苏,半晌方道:“娘娘果然天人之姿,莫怪招来妒忌。”

闻言,靖苏神色一黯,勉强道:“后宫本就是非之地,靖苏有心回避,却终不能如愿,细细想来也是可悲,便是她们只一心博得皇上宠爱便是,何苦处处算计,有道是:今年花胜去年红,焉知明年花更红?”

玉妃微讶,随即释然,“娘娘心思通透,恐无人能及。”

“那又如何,”靖苏自嘲的笑着,“在这深深宫门,纵心比天高亦只能断翅忝居,别无它法。”华丽的皇宫,不过只是一座牢笼,困住无数女子一世芳华。

玉妃拈了片芙蓉宫慢慢吃着,似不经意说道:“人各有志,你之砒霜,焉知不是她人之琼浆。”

靖苏却是一怔,于玉妃,不过见了几次,却不知她竟也是如此通透之人,莫怪自有一股子脱俗气度,乃其他女子所不能及。

这样想着,对玉妃的赞赏又多了一分。

玉妃只管说道:“玉婉知娘娘不喜宫庭深深,却也要斗胆奉劝娘娘一句,既来之,则安之,切莫两耳不闻窗外事,白白被人算计了去。”言罢,却也不等靖苏回应,顾自起身走了,实也性情之人。

靖苏坐于椅上,细细琢磨着她的话,不禁浑身一凛。她只是不想同她们争斗,莫非这也错了吗?亦或是,身在宫廷,注定身不由己,不能不争?

她不明白了,深宫之中,得宠之人大有人在,怎么排也轮不到她靖苏,为何她们偏要一次次设计陷害她。

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生了一副出色的相貌?

靖苏痴坐了一个下午,脑子里翻来覆去滚着一些念头,乱麻似的搅在一起,越想便越烦,果然是剪不断理还乱。

正烦闷着,忽听外间一阵吵闹,很快剪月掀了门帘进屋,禀道:“娘娘您快出去瞧瞧,满公公带了圣旨过来。”

这会子怎地突然来了圣旨?靖苏虽疑惑,兀自敛神镇定的出了寝殿,却见院子里满当当站着不少人,见她出来,都跪下给她请安,满眼的青蓝色的服制中,只一抹粉色格外惹眼。

“嫔妾桑贵人给俪妃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靖苏冷眼瞧着,满盛便踏前一步,“回俪妃娘娘的话,这是新晋册封的桑贵人,皇上的意思是让她住在木樨阁。”眼巴巴望着她。

靖苏暗道:住木樨阁便住呗,这样大的阵仗却又是为何?

慵懒的扶了扶鬓间,“既是皇上的旨意,那便住进去吧,可是需要本宫做什么事?”

“嫔妾不敢,”桑贵人听了一径跪下,连连告罪,“嫔妾不敢。”颤巍巍的模样倒似靖苏怎样欺负了她。

靖苏看了只觉得生厌,懒散的摆摆手,“既然不需本宫出力,本宫便回屋了,桑贵人自便。”才抬了脚,不想那桑贵人呜咽着哭了起来,抽抽噎噎:“俪妃娘娘…恕罪,嫔妾…嫔妾并非有意…冒犯娘娘,嫔妾…嫔妾,是皇上…皇上命嫔妾住这处,”

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她可有说不让她住?靖苏不耐的拧眉,一旋身进了寝殿,管她是哭是笑,同她何干。

俚末跟了进来,瞅着她的神色,道:“皇上这是何意?怎么突然安排人住了进来。”

靖苏正吃着一片软糕,随口道:“他是皇上,他要谁住哪便住哪,哪里轮得到咱们说话。”

“可是,”俚末低声道:“奴婢总觉得这桑贵人来的蹊跷,宫里空着的宫室多了,怎的偏偏住到咱们这了,还是这么个娇滴滴的主儿,娘娘可得防着些。”

靖苏自也明白这个道理,只默默应了,再不出声。

当天夜里,靖苏用过晚膳,见窗外夜色正好,便想去院子里散会儿步,她本是贪恋这月夜寂静,图个清静氛围。

才站了一会,冷不丁身后冒出个声音,“俪妃姐姐好兴致,”靖苏极不悦的皱眉,勉强应了声“嗯。”

本以为这样冷淡的回应她该明白自己打扰了她,偏那人走近几步停在她身边,同样仰头望着天空一轮月亮,清清淡淡道:“皇上把嫔妾撇在这木樨阁,也不知还会不会想起嫔妾。”

靖苏嘴角抽了抽,转了眼稍看她,虽也有几分姿色,在美人如云的后宫中实在算不得拔尖,也不知皇上看中她哪一点。

“君心难测,皇上若想起了,自会来瞧你。”

靖苏本是一片善心,不防她语出惊人,“嫔妾本想着分在一处主位受宠的宫室,许还能沾沾光,想不到,”说着,又抽抽搭搭哭了起来,活似眼泪缸子里泡大的,偏生说起话来还这样难听。

靖苏更觉讨厌,不觉说了真话,“你若不喜欢这处,便去求皇上给你换一处,哭哭啼啼只会令人生厌,你觉着本宫不能让你沾光,本宫还觉着你碍事,巴不得你走远些。”

她虽不得宠,好歹居妃位,竟被一个贵人出言讽刺,怎么也觉得气恼,话便说得重了些,换做平时,她也许会换个柔和的方式,许是今夜心绪烦杂,一时也没忍得住,虽有些懊恼,更多的却是畅快。

桑贵人转了头过来看着她,月光下一双眼睛似水泡子,雾气蒙蒙,啪嗒啪嗒滚了泪珠子出来,“嫔妾就知道,娘娘…娘娘您…不喜欢嫔妾住在这里,嫔妾这…就去求皇上,”哭着奔了出去。

靖苏气得啐骂一声,只觉得莫名其妙。

个把时辰后,外面果然又有了动静,“皇上驾到——”

她还真本事,靖苏暗恼,只得出殿迎接。果然见桑贵人小鸟依人般偎在重墨怀里,娇俏的脸上羞红一片,看到她出来似见了鬼一般,抖着身子往重墨怀里缩了缩,重墨搂紧了她,低声安慰说了什么,引得她娇笑吟吟。

“皇上万安!”

靖苏福身行礼,良久,才听到重墨一声冷冰冰的起。

她大大方方起身,只管低着头。

“皇上你瞧,俪妃姐姐果然不喜欢嫔妾,”耳畔听得桑贵人委委屈屈娇滴滴软糯糯的嗓音,靖苏暗暗吸了口气,抬头看着她,一字一字道:“没错,本宫的确不喜欢你,本宫并非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心怀苍生,见谁都要怜悯喜欢,况且,桑贵人亦非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本宫为何要喜欢你?”

一番话说来落地有声,桑贵人纤指颤颤指着她,“你,你,”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扯着重墨衣襟,哭得梨花带雨。

靖苏叹息,猛然撇头,不想撞进一双幽深的紫眸,其内眸光点点,似涌动着不知名的情潮,她一惊,忙别开脸。

只听重墨说道:“好了,朕今夜留下陪你,回屋吧。”

靖苏何曾听他用这样的宠溺的声音说过话,竟是愣了好久,直到俚末出声劝她回屋,她方回神,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原来皇上中意这样哭哭啼啼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