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彼岸(1/1)

靖苏的伤拖了**日才养好,只是后背上终究留下了疤痕,挺大的一块,她自己看不真切,亦觉得无所谓,倒是俚末每每侍奉她沐浴,总要惋惜一番。

靖苏一身肌肤赛雪,生的十分白皙细嫩,触手生滑似上好的绸缎,沐浴时,俚末会特意挑选最柔软的绸缎替她净身,生怕伤了她一身细致的肌肤。

眼下落了这样丑陋一大块疤痕,叫她怎能不难过。每每还要靖苏反过来安慰她,倒像这疤是生在了她身上一般。

因着初一闹的一出好戏,四位主子被罚,后宫近段日子颇安静,皇上也未召人侍寝,每夜歇在龙栖殿。皇后亦深居简出,后妃们每日里虽也晨昏定省,听闻也不过是草草三言两语。

靖苏全不管这些,安心呆在自己宫里养伤,闲时抚抚琴,作作画,端的悠然自得,正琢磨着抽空再去一趟御花园,便有花房的奴才过来请安,说是送了她中意的花木过来。

她正觉着古怪,等传了人进来一见才知确实是古怪。

来人一身宝蓝的太监服制,抱着一个硕大的花盆,里面长了一株花,血红的花瓣卷曲,开成伞状,花蕊突出,却不见一片叶子。

靖苏不动声色问道:“这是谁让你送来的?”

那小太监躬着腰身,答道:“是花房邓公公命奴才送来给娘娘的。”

靖苏拨弄着腕上一只翠玉镯子,淡淡扫了他一眼,又问:“本宫记得交待花房送些淡雅的花过来,怎地送来这样诡异的花,红艳艳的,看着怪慎人。”

小太监丝毫不见慌乱,镇定的解释着:“娘娘有所不知,此花名唤‘曼珠沙华’,又名‘舍利’有守护健康之用,本也不是这个季节该有的花,花房费了不少功夫才寻来这一株,这不特意给娘娘送来。”

靖苏嗤嗤一笑,“如此说来本宫倒要多谢你们费心了,罢了,这花本宫就收下,你退下吧。”

待人走远,靖苏一溜起身,盯着那枝妖艳的花,眸色一点点凝重。这是怎么一回事?花房怎会送来一株曼珠沙华,她要的明明是曼陀罗花。邓公公绝不可能弄错,莫非是有人偷偷听了他们的谈话?

“娘娘,您是不是伤口又疼了,脸色怎地这样难看?”俚末不明所以,担心的问着。

靖苏默默摇了摇头,“没事,”想了想,又吩咐道:“你陪我去御花园逛逛。”

“是,”俚末虽觉得怪异,也没多问,取了一个手炉塞到靖苏手里,“娘娘,天气冷,您捂着。”

两人将将走出寝殿,听得小路子高呼:“奴才给瑞王爷请安。”

惯是一袭墨色锦袍的重煜大步踏了进来,隔着一重院子的距离定定望着她,竟似浑不在意周围宫人的眼光。

靖苏颇觉不自在,又不能失了礼数,福了福身:“瑞王爷安。”

重煜稍稍走近,回礼:“俪妃客气了。”

两人对视一会,靖苏觉着气氛怪异,先移了目光看向别处。

俚末偷偷觑着瑞亲王目光,心头一凛,站立难安,装着不着痕迹的催促:“娘娘不是说要去御花园逛逛么?”

靖苏虽觉着俚末行径怪异,也并未多想,只应道:“咱们走吧。”又得体的向重煜点头致礼,便要出宫去。

重煜嘴唇动了动,眼角扫到开着门的寝殿内一抹艳红,急中生智道:“敢问俪妃屋里的可是曼珠沙华?”

靖苏一讶,便停了脚步,回过头来看他,“瑞王爷也知道曼珠沙华?”她更觉奇怪,怎地宫里头的人尽知曼珠沙华,偏她寡闻,竟从未听过,连见也是今儿头一次见到,才知曼珠沙华竟是这样妖冶的花。

重煜听了她的话,嘴角不经意泄出一丝笑意,复又走近几步,“本王听闻此花乃是秋季花落,不曾想现今时节娘娘宫里竟还能见到开得这样好的,不知娘娘从何处寻得此花?”

靖苏不好隐瞒,便如实道:“蒙王爷繆赞,这花乃是先前花房遣人送来的,本宫头一次见,实也不清楚太多。”

“是么?”不知是不是错觉,靖苏总觉着瑞亲王似心情极好,但听他复又说道:“想来送花之人乃有心之人,才能在寒冬时节觅得此花,俪妃娘娘也是福泽深厚之人。”

这话听着,怎地这样奇怪?似乎话中有话,可又说不出来到底怪在哪里?靖苏暗笑自己多心,“承蒙王爷吉言,靖苏却没这个福分。”

福泽深厚?简直可笑,若她是福泽深厚之人,此刻又怎会陷在后宫这个泥潭,怕也只有瑞亲王才会有这样的念头,靖苏无语失笑。

偏头正见他盯着自己,目光灼灼,似极力克制着什么,她越发觉得古怪,不禁低头审视自己一身妆扮,却并未发现不妥之处。再抬头看去,他已挪开了视线,方才那一瞬的光华似只是她的错觉。

“娘娘倾城之姿,何以言说如此泄气之语。”

靖苏冷笑,“自古红颜多薄命,这宫里逝去的女子还少吗,不过一抔黄土掩风流,还能如何?”此话不免消极,却也实乃她心中实实在在的想法,这样轻易的说出口来,连她自己亦觉得惊讶。

她今日仍是一袭素衣傍身,绾斜髻,并无佩戴任何珠钗,脸上更是脂粉未施,连日来的将养并未使她气色渐好,面上依然发白,却凭添一股娇弱婉约之美,娇美赛过西子。

忽有微风阵阵,吹动她鬓间青丝飞舞,靖苏伸手去拂,削葱似的玉指淡扫,那不经意间流露的风情似一幅流动的画卷,美不胜收。

令人望而生醉。

双脚不听使唤的走上前,重煜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立在靖苏面前,右手伸出一半,正欲去拂她鬓边落发。

风似乎静止了。

他看见她黑亮的瞳仁里倒映的自己,和她眼里的惊讶,重煜怔住了。

终是靖苏先回过神来,柳眉轻皱,堪堪退开几步,“瑞王爷,你怎么了?”加重了说话的口气,重煜惊醒,匆匆掩去情绪,歉意一笑,“唐突了俪妃,重煜赔罪了。”

靖苏亦敛去心中惊思,笑道:“王爷毋须多礼。”

这是俚末突然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娘娘,时候不早了,御花园,”

靖苏正觉氛围微妙,感激的看了眼俚末,又向重煜道:“王爷见谅,本宫有事需去一趟御花园,您请回吧,此处毕竟是本宫居所,王爷多次造访,怕是多有不便,请!”

重煜盯着她,忽而露了苦笑,作揖:“叨扰了俪妃是本王的不是,只是此处原是本王母妃的居处,所以,”

靖苏原本已经走出几步,闻言脚步一滞,忽道:“既然王爷想缅怀亲人,不若去请皇上将此处宫殿清出来,王爷便能时时来此。”言毕,在不顾他仍立在庭中,翩然离开。

重煜背对着她,嘴角泛起苦涩的笑,久久不息。黄昏的余光照着他修长挺拔的身姿,一身墨衣泛着冷光,竟生出一种寂寥之感,仿佛桑田沧海只有他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靖苏领着俚末在御花园东行西蹿,脚步极快,似乎迫切的寻求着什么,径直来到西北方向一处小园子,她吩咐俚末在外面守着,独自走入花丛中。

夕阳西斜,一名老者佝偻着腰摆弄一株鹅黄色的花。

靖苏便不走近,隔着半个花坛的距离欣赏眼前几朵星状紫色小花,状似不经意问着:“彼岸难寻,不知公公从何处寻来送给本宫?”

老者双手不停,只道:“奴才愚钝,不曾寻得彼岸。”

嗯?靖苏手下一沉,不当心折断一株花茎,紫色的花儿便垂了下去,“如此说来,你亦不曾派人送花至本宫宫里。”

老者抬头觑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娘娘恕罪,您要的花奴才尚未寻到,还得请娘娘耐心等待些日子。”

靖苏心下吃惊,想了想,又问:“那你可知这个时节何处可寻彼岸?”

那老者似一怔,却道:“奴才不知。”

靖苏心头微动,便道:“那你就得帮本宫做一件事。”

“请娘娘吩咐。”

花房。一干宫人站成一排,不安的看着面前素衣的女子,不明白为什么要叫他们全部聚在一起。

靖苏笑了笑,开口:“本宫进宫前曾见过一种特别的花,花开似蝶翼,甚是喜欢,想寻几株移到寝宫里栽着,偏遍寻不着,便来花房问问你们,若是谁知道此花长在何处,本宫重重有赏。”她一面讲着话,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跟前几十个奴才。

邓公公亦在一旁帮腔,“你们要是知道也别藏着,俪妃娘娘惯不会亏待了你们,”

“奴才们不曾听过。”

靖苏似极失望,声音也低了下去,“罢了,你们都退下吧。”

待人退尽,邓公公亲自送了她出来,靖苏便只问了一句,“花房里的奴才可都在了?”

“一个不少。”

“嗯,”靖苏面色愈见凝重,悄声叮嘱,“那件事你务必快些办,本宫急用。”

“是,娘娘好走!”

俚末守在花房外,见主子一脸凝重的走来,担忧道:“发生了何事?娘娘您似乎心事重重。”

靖苏抬头看她,扯了一抹浅笑,“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想寻一种花没寻到,走吧,咱们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