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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叹了一口气。你说你的生命太沉闷,就是因为你思虑太多,瞻前又顾后,把时间浪费在犹豫上,于是能做的事都做不了,结果你的人生就变成一场空白了!

几句话犹如当头棒喝,聿希人双眸猛睁,若有所悟地轻轻啊了一下。

看出他已有所领悟,关茜满意的收回抚在他脸上的柔荑,敛起笑容,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所以说,只剩下不到半年时间了,何妨丢开一切顾虑,就这么一次,任性一点、自私一点,只问你今天想要什么,不要考虑明天会如何,至少一次,自己亲手在自己的人生画布上挥下一笔,就算还不足以让你体会到生命的意义,起码也能够让你感受到生命的喜悦了!

眉间是深思的摺纹,聿希人定定地凝视着她,细细咀嚼着她所说的话,良久、良久后……

你是真的……爱我?

不是真的我就不会说出口。

不是因为我表妹的要求?

你·认·为·我·是·那·种·人·吗?

关茜问得轻声细语,还附带满脸灿烂辉煌的笑,手上却握紧了包铁的拳头比在他眼前,几乎触上他的鼻尖了;聿希人不禁瑟缩一下,马上屈服在暴力威胁之下。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

正确答案。

我明白了。

最好是。

那么……

怎样?

我可以吻你吗?

……

第七章

他的手臂占有性地环住她的肩,她则亲昵地依偎在他身畔,如胶似漆的两人,悠闲地漫步在街道间,偶尔他俯首对她低语,偶尔她顽皮地硬扳下他的脑袋,当街大马路的就来上一段法式热吻。

无论任何人来看,他们都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从桃园大溪老街开始,两个多月里,关茜和聿希人玩遍了台湾西部,不是像观光客那样的定点观光,而是随兴所至,想停就停,想拐岔路就拐岔路,有时玩够了就走人,有时一待就一整个星期,也不管是在大城镇或乡野间,全然依心情而定。

就在这段时间里,两人的感情迅速地由青涩的初恋进展至浓情蜜意的热恋,如胶似漆、难分难舍,就差还没上床嘿咻而已了。

然后,他们来到了台湾的最南端——

清晨,占据客厅沙发床的关茜醒转后,先行起床梳洗完毕,旋即发现向来习惯早起的聿希人一无动静,于是自行进入卧室,见聿希人竟然还窝在床上,而且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她轻手轻脚来到床边,蹲下,看他双眼紧闭,呼吸急促,脸色格外惨白,额上冷汗涔涔。

很痛吗?

聿希人睁眼,勉强勾了一下嘴角。还好。

关茜没再说什么,迳自起身倒温开水,再到药柜拿止痛药,然后回到床边。

来,吃药。

可是……

你以为疼痛必须尽量忍耐,不得已时才用药,否则会药物成瘾,或剂量须愈用愈多?

不是吗?

恰好相反,愈是忍耐疼痛,直到痛感极至时才用药,反而须加重剂量才压制得住疼痛。她把药塞进他嘴里,再喂他温开水以便吞下。这种疼痛的经验会使病人产生焦虑,而焦虑会降低病人对疼痛的承受能力,所以药物的使用量才会不断的升高。

原来如此。

以后,要是疼痛次数更频繁,就得按时服药止痛。说着,她到浴室去拿毛巾来为他擦拭额上的冷汗。我想,今天就休息一天吧,你多睡一会儿,明天我们就会到东港了,农历七月是鬼月,远行不宜,我们就在那里待到农历八月,你认为如何?

其实两人都很清楚,这种说法只是藉口,为的是要让他停下来休息。

好。他轻声同意,然后拍拍身边的空位。我睡的时候,陪我好吗?无论是定或停,只要她陪在他身边,他就没有更多的要求了。

没问题,不过……将他掉落额前的发丝拂到耳后,然后点点他的鼻尖,她低柔地笑。我要你答应我,以后无论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你一定要告诉我,千万不要忍耐喔!

我会告诉你的。

关茜满意的颔首,旋即起身到前面去通知杨頵行程有变更,再回到卧室,关上房门,拿了本书坐到聿希人身旁,舒适地倚在床头。

喏,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不过,聿希人阖上眼之后,她并没有百~万\小!说,反而侧身盯着他看得目不转睛。

他又瘦了好多,疼痛也开始发作了,接下来,陆续会出现更多折磨人的症状,而且他全身都有癌细胞,症状会比一般癌症患者更多,她的责任就是减轻那些症状的痛苦,这种事她早就习惯了,可是……

眼见他受苦的心痛,她一点也不习惯呀!

既然下定决心要爱了,两个多月来,两人便竭尽所能把握住每一分、每一秒,抛开一切顾忌、撇下所有忧虑,不再含蓄,没有任何保留,一心付出所有感情去接受对方、爱恋对方,直至此刻,这份感情已是那么刻骨铭心,情深缙蜷了。然而……

只有今天,没有明天,这是一份绝望的爱。

爱意愈是甜蜜就愈是心痛,情意愈是深刻就愈是绝望,这注定是一场无望的悲恋。

光是看着他,她的心就好痛好痛,陪着他一步步走向生命的终点,一点一滴的不舍在心头蓄积,她的铁石心肠出现了裂痕,她已经没有办法用冷漠的心情去面对他即将来临的死亡了。

她是那么爱他呀!

眼眶湿热、泪波盈盈,她死命咬住下唇,不让哽咽声溢出半丝,并警告自己不能在这时候就崩溃。

原来爱的另一面就是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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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楚消失了。

聿希人徐徐吁出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旋即一怔,继而扬起一抹温柔的浅笑,很高兴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她清秀稚嫩的脸儿,宛如扇贝般的睫毛静静地躺在素净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纯真柔弱。

但事实上,她的个性可强悍了。

然而此刻,她只是像一个纯洁无邪的天使,收拢了翅膀,毫无防备地躺在他身边熟睡着。

大概是百~万\小!说看累了睡着的吧。

他暗忖,悄悄抬起手来,修长的手指从远山般的眉弯,徐徐移到挺秀的鼻端,停顿了会儿,再往下滑落到嫣红的小嘴儿上,好半晌后,方才抚上嫣嫩的双颊。

外表明明是青涩的少女,表现出来的却是成熟女人的风情,有青春少女的活泼俏皮,也有成年人的冷静稳重,十分矛盾的组合,却那么自然的融合在她身上,毫无半点突兀之处。

这个女孩子一点也不美,虽然很秀气,但真的不美,不多不少只是个平凡的少女而已,然而,她本身所拥有的独特魅力,使她在平凡的外表下亦显得格外耀眼,尤其她那双水汪汪的杏眼,总是闪熠着生动慧黠的光芒,彷佛会说话似的,彻底掳获了他的心。

天,他是如此的眷恋她!

情不自禁地,他俯唇覆上她的檀口,怜爱地轻啄细吻,好一会儿后,当他离开她时,她的眸子也打开了,四目情深的交缠片刻,她慵懒地抹出一弯妩媚的笑,柔荑抚上他的脸。

嗨。

嗨。

想要我吗?

我……我……

他的脸爆红,却没有否认,她嫣然一笑,慢条斯理地自行褪下t恤和短裤,再慢吞吞的一颗颗扭开他睡衣的钮扣。

你会是我这一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人。她呢喃。

他闭闭眼,而后睁开,瞳眸中是无尽的感动与深情。

而你也是我这一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人。他沙哑地道。

她笑得更娇柔,双臂圈住他的颈项。

咦?原来你还是处男啊!啧,二十七岁的在室男,有没有问题啊?

茜茜!

我有带a片来喔,需不需要先参考一下?

话刚说完,关茜整个人就被聿希人覆盖在身子底下;聿希人一脸愤慨,眼底却是一片温柔笑意。

你会知道我需不需要参考!

话落,他俯首吞没她的唇,片刻后,再顺着颈项一路婉蜒而下,同时,他的手也下落唇后地在她身上四处探险——先占先赢,明目张胆地攻城掠地,于是,两人的呼吸愈来愈急促,也愈来愈粗重了。

不久,他的睡衣落地了,她的胸罩也落地了;男人的三角内k落地了,女人的丝质内k也落地了……

卧室门外,杨頵与石翰额际布满了黑线,两滴汗珠,还有愈来愈多的趋势。

咽了口唾沫,两人不约而同扭头看看餐桌方向,再转回来瞪住前方,阵阵暧昧的音效透过门板清晰地传人他们耳内。

车屋对外有隔音效果,里头的门板可没有。

情欲的喘息、柔媚的呻吟、交h的律动、燃烧的节奏,谁来听都不可能不知道里面在干什么。

我想,呃,他们应该还不饿吧?杨頵呐呐道。

不饿!不饿!石翰拚命摇头,向来沉默寡言得像哑巴的人,说话突然大声起来。

那我们先吃吧!

好。

于是,两人动作一致地转身,一人一边在餐桌旁落坐,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捧起饭碗来吃饭。

可是,不过一分钟后,两支饭碗又落回桌面上,两张尴尬的脸再度面面相觑。

少爷不是病了吗?

应该是。

那为什么还能那么勇猛?

呃,呃,他下面没病到?

……我们到前面吃吧!

同意。

话落,两人把菜夹到饭碗里,各自捧到前面驾驶座,还戴耳机看电视,免得被噪音吵得吃不下。

卧室里的人正在埋头苦吃,卧室外的人怎能认输呢?

吃吃吃,吃吃吃,里面吃,外面也吃,大家一起努力吃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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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悠扬的飘,飞扬起空气中的咸湿味,犹如海上男儿的汗水,历经无数惊涛骇浪的岁月,谱写出讨海人的四季舞曲。

这就是出身渔村的东港,充满了渔村独特的文化与景致,日落海景、鱼塭与蚵田,还有处处可见的历史遗迹与寺庙,以及大鹏湾的生态景观,一一述说着渔村的过去与现在的点点滴滴。

不过,东港最出名的,除了三年一次的烧王船,毫无疑问是新鲜的海产,这也是关茜决定要停留在东港最主要的原因——随时都可以吃到最新鲜的海产。

可是……

要看烧王船,时间不对,吃海鲜嘛……

望出车窗外,关茜瞪着那颗高高挂在天空上,赤焰焰、火辣辣,嚣张至极的大太阳,强烈怀疑是否能够让聿希人出去?

台湾南部的夏季艳阳天,只有一个毒字可言,生牛排放在大太阳底下,不用生火就可以直接烤焦,南部人也许习惯了,不当一回事,但北部人可就不太受得了,尤其聿希人还是个病歪歪的身子,那无疑是要他提早到老家报到。

连聿希人自己也觉得不太妥当,人还没出去,脑袋已经开始转圈圈了,两眼也有点冒花花,他真的不太想试探自己身体耐力的极限。

可是,一想到关茜到东港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吃海鲜,他实在不想让她失望,于是把心一横,硬着头皮跟在杨頵后面出去,孰料,才刚踏出车外一步,甫吸了一口闷热得令人窒息的空气,当即眼前一黑,失去意识了。

他的身体已经毫无耐力可言了。

少爷!杨頵与石翰齐声惊喊,手忙脚乱的一人一边扶住聿希人。

关茜闻声回头,神色一变,快把他扶回车上来!果断的下命令。

魁梧高大的石翰立刻双手一抄,将人事不省的聿希人打横抱起来,火速回到车屋上。

待关茜诊视过后,她严肃地决定,我们最好白天都不要出去。

于是,他们只好改变作息时间,品味一下吸血鬼日夜颠倒的生活,白天休息,傍晚近天黑的时候再骑脚踏车出去,在东港镇内到处巡游。不过东港镇并不大,就算他们白天都不出去,脚步也相当宽松,数天后也差不多全解决了。

即使如此,他们并不是一般观光客,自有适合他们自己的行程。

通常,在夕阳余晕之际,他们会先到镇海公园,两人亲昵地搂在一起,观赏远方渔舟点点,静静地品尝那份心灵相依偎的滋味。

天黑之后,再沿着延平老街闲逛,经过生源医院、便民当铺,还有一乙茶庄、东港郡役所、光复眼科等,一座座传统闽南三合院与日式的古宅,一户户仿古典西洋与闽洋混合式建筑,见证了东港当年的繁华景象。

原来这就是三合院啊!关茜在一户早期三合院民居门口探头探脑。

不晓得能不能进去参观一下?聿希人跟着她巴头巴脑。

门是开着的,应该可以吧?

你确定?

当然……不确定!

两个人都有点贼头贼脑的样子,路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他们,好像他们脸上写着闯空门三个大字,看得关茜浑身不自在,赶紧拉着贼伴跨上脚踏车,速速闪人去也。

再不走,待会儿说不定就会有警察ㄣㄟㄣㄟ来关心一下了。

听说花莲有一家福园客栈,是传统闽南四合院建筑,到时候我们去住两天好了。

那现在呢?

还用问,当然是:吃!

若问关茜有什么不爱吃的东西,答案是没有;但若问什么是她最爱吃的东西,她一定会告诉你是:海鲜,吃海鲜自然是愈新鲜愈好,所以,东港最适合她了。

而光复路正是东港最热闹的魅力商圈,右边看过去是海鲜餐厅,左边飘过来的也是海鲜腥味,除了东港三宝——黑鲔鱼、油鱼子、樱花虾料理之外,各类海鲜创意料理更是享誉国际。

不过今天,关茜想吃的不是海鲜,而是……

喂,你看,是rl耶!关茜兴奋地欢呼。快,我们来吃!

还吃?聿希人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我们刚刚已经吃了旗鱼黑轮、双糕润、虾米饼和鲔鱼蛋卷,你……还吃得下?

再多也吃得下!

你会肚子痛!

痛就痛,我还是要吃!

……无言挂黑线。

佳人不怕肚子痛,男人只好舍命陪君子,跟着她从街头吃到巷尾,虽然他总是只吃几口,因为他的胃口愈来愈差了,如果没人叫他吃,他会什么都不吃,就算叫他吃,他也就是吃那么几口,幸好,关茜从不勉强他,任由他自己决定吃多吃少。

待关茜终于满足了口腹之欲后,他们又去逛夜市。

南部的夜市跟北部的夜市最大的不同是,北部的夜市里是国台语双声道——不过多半还是讲国语;而南部的夜市里几乎从夜市头到夜市尾都是说闽南语,夹杂着客家话和原住民语言,讲国语有的人还听不懂。

除此之外,其他都差不多,杂七杂八什么摊位都有,就算什么都不买,光是这摊看看,那摊瞧瞧的从头逛到尾就很有趣了。

这些手机吊饰都很可爱呢,要不要挑一个?

此刻,他们就停在卖手机吊饰的摊贩前,虽然聿希人没有挂手机吊饰的习惯,但他知道女孩子都喜欢,而关茜的手机上并没有,所以他想送她一个。

嗯?

等半天等不到回答,聿希人疑惑地转过眸子去看,却见关茜慌慌张张地移开原盯在他脸上的目光,飞快地低头去看手机吊饰。

是吗?哪一个?

她的动作确实很快,但还不够快,在她低头之前,他已清清楚楚地瞅见她盈满哀伤的杏眸中,晶莹的水光隐隐然:他轻轻叹息,放下手机吊饰,伸臂将意图装作没什么事的关茜拥入怀中,安抚地轻轻拍打她的背。

今天是今天,不要去想明天的事,嗯?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在他面前,她总是一副开朗灿烂的笑靥,快乐的玩,幸福的吃,顽皮的说笑,偶尔还会耍宝、要白痴,好像啥烦恼都没有的样子;可是背着他,她就笑不出来了。

好几回,他不经意瞥见她盯着他看得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但她从来没有真的哭出来过,也或许,是她不让他瞧见。

就如此刻,她双臂紧紧地锁住了他的腰,将整张脸深深埋进他怀里,身躯有些儿颤抖,他以为她会哭,但好半天后,她抬起脸来,除了眼眶微红之外,毫无半丝异样,还若无其事的绽开俏皮的笑容。

你要送我吗?

在旅程开始之前,她就决定,在聿希人面前,她绝不哭!

就算她忍不住在杨頵和石翰的面前哭了,但在聿希人面前,她绝不哭,在他面前,她只会让他看到她开朗欢欣的笑脸,让他知道能够和他相爱,她只有幸福,没有痛苦,更不后侮,直到最后一刻到来。

她希望他能够安安心心的走。

当然。

那我要挑一个最可爱的!

于是,她很认真的挑了一个很可爱,但比较适合女孩子的小恶魔酷洛米手机吊饰,并马上挂在手机上,又坚持他也要挂上同样的手机吊饰,他温柔地顺从她了。

这叫情人吊饰,了吧?

了了了。

就算男生用这种吊饰很丢脸,但你还是要用,不然就不叫情人吊饰了!

是是是。

关茜看似很满意他的乖巧听话,得意地挽住他的手臂。

好,那我们到海边去吧!

没有月光的夜晚,看不见海与天之间的连结线,夜空中闪闪烁烁的星光与远方海上的点点渔火,交织成一幅浩瀚的宇宙。

在这宇宙中,人类渺小得比沙粒还不如,生命,也只是一瞬间。

堤岸斜坡上,男女席地相依相偎,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聆听着,夜的声音。

浪潮声规律的起伏,海风,继续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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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农历七月已过,赤阳却丝毫不减威力,依然火辣辣的毒,不同的是,白天时间稍微缩短了,然而这对他们可以出门的时间并没有丝毫助益,因为,聿希人剩下的时间愈来愈少了。

清晨,天尚未全亮,在阵阵咳嗽声中,关茜揉着眼醒来,察觉有哪里不太对,旋即发现,往常总是搂着她睡的聿希人背对着她睡在床的另一边,两人之间隔着一大段空位——为了怕吵醒她,日渐枯瘦的背影因咳嗽而不断颤动着,看上去好下令人心酸。

她咬着牙,强自压下心头的酸楚,然后起身穿衣梳洗,再到药柜去准备要给他吃的药。

随着时日流逝,聿希人发作的症状愈来愈多,需要吃的药也跟着愈来愈多了。

希人,吃药了。

谢谢。

想吃早餐吗?

不,不用,我不饿。

蹲跪在床边,关茜心痛地凝视着聿希人,那张原是那样清俊斯文的五宫,此刻已削瘦得瞧不出原来好看的样子了,看得她好想哭。

好苍白、好赢弱,他还能撑多久?

那就继续睡吧!

可是,我们的清晨散步呢?

停留在东港的一个多月里,每日清晨,他们都会到后寮溪散步,迎着凉爽的晨风,沿着溪岸徐行,在船影、桥影与树影之间,感受那如诗如画的古味,或者看人家补渔网、整理结绳绑钩,亦或是聆听那些皮肤黝黑得让人分不清是当地渔民或外劳的退休老渔夫,娓娓叙述海上生活的辛酸血泪,直到阳光开始发挥威力,他们才回到车屋里。

不过看他的情况,今天可能不太适合出门。

又不是上班要领全勤,休息一天也无所谓呀!

但我不想休息。

关茜默然片刻,她明白,他只是不想浪费时间在休息上而已。

好吧,我们去散步,不过,今天晚上我们不出去了,傍晚时,我到华侨市场去买一些海鲜,晚餐就让我来表演一手吧!

虽然比不上名厨大师傅,起码她的手艺也没人嫌过。

可是,当聿希人睡了一整天,好像精神极好的起床吃她煮的晚餐,不过才吃了几口,就突然剧烈的呕吐了起来,吐完了,人也瘫了。

我想,我们可以上路了。无力地躺在床上,他低语。

关茜咬紧下唇,没吭声,她明白他的意思,再不上路,他就连这最后一个心愿也完成不了了。

于是,翌日,他们启程了。

第八章

午夜前,原是更深人静正好眠的时候,巴士车屋却仍在深夜的公路上行进。

从离开东港之后,每当要从某个定点移动到另一个定点,杨頵和石翰就会轮流开车赶夜路,以缩短旅程时间,因为,大家都有预感,时间不多了。

此刻,他们正从玉山转往花莲途中……

希人。

嗯?

卧室里,床铺上,聿希人阖着眼状似已熟睡,关茜却还在看vcd,手里拿着在台东买的地瓜酥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你睡着了吗?

……没有。

那,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问吧!

关茜飞快的瞥他一眼,后者依然闭着眼。

你表妹说,温小姐曾提过要为你留个孩子,为什么你不愿意呢?

……

对聿爷爷来讲,那应该是最大的安慰,不是吗?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聿希人终于睁开眸子,徐徐转注她。

对我来讲,静秋只是个妹妹,我不想让她做那种事……

可是……

此外,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

聿希人又静默片刻,然后挺身坐起来;见状,关茜连忙将吃一半的地瓜酥放到一旁,扶助他坐好,并塞了两颗枕头在他身后,好让他舒适的靠在床头。

姑姑是我爸爸的姊姊,爷爷原本很疼爱她的,还曾经打算把公司交给姑姑,因为姑姑比爸爸精明能干,不料姑姑却在我爷爷的坚决反对之下,大学尚未毕业就偷偷和她的爱人私奔了,爷爷一气之下,就和姑姑脱离父女关系……

我知道,我知道,那个男人一定很穷对不对?

对,所以爷爷认为那个男人和我姑姑在一起,只是贪图聿家的财产。

就知道,典型富家千金与穷小子的故事。

哼,你们有钱人总是以不平等的眼光来看穷人!关茜不屑的嘟囔。

聿希人瞄她一下。但我爷爷并没有看错,那男人和姑姑结婚后,不断背着姑姑来向爷爷伸手要姑姑的嫁妆,总是被爷爷严词赶走:五年后,那男人终于觉悟他不可能从聿家这里得到半点好处了,于是就抛弃我姑姑跟两个孩子,和另一位富家千金结婚了。

关茜愕然张大嘴,无言以对,聿希人笑着把地瓜酥塞进她嘴里。

当时我姑姑如果肯回家向爷爷低头认错,爷爷一定会原谅她的,可是,姑姑就跟爷爷一样好强又固执,宁愿带着两个孩子过穷困的苦日子也不肯低头……

够跩!关茜喃喃道。

难怪聿邦婷兄妹会姓聿,聿姑姑一定非常痛恨她的前夫,所以要孩子跟她姓,不想让孩子跟他们的父亲牵连上任何关系。

毕竟是自己的亲姊姊,爸爸实在看不过去,于是偷偷拿钱要接济姑姑,没想到……聿希人苦笑。姑姑也不肯接受爸爸的施舍,爸爸只好请求姑姑到爷爷的公司上班,理由是:他需要帮忙。其实我爷爷是知道的,只是他一直装作不知道……

关茜翻了个白眼。啧,两个都是,干嘛那么拗啊!

当时姑姑答应到公司上班,唯一的条件是,她和她的孩子绝不接受聿家的财产,也不接受爷爷公司的持股,事实上,自从姑姑私奔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踏进过聿家门一步了。

好顽强的女人!

我说过,姑姑很好强的。即使如此,姑姑依然一心向着聿家,虽然没有住在一起,但我们的心是在一起的。只是姑姑太好胜,只容许自己关心聿家人,不容许自己分得聿家任何财产——因为她已经被爷爷赶出聿家了……

而聿爷爷也拉不下脸去主动要求女儿回家,非得要你姑姑先向他低头、认错不可。

聿希人点点头。可是他们谁也不肯先低头……

两个比空固力还坚固的顽固分子!关茜喃喃道。

聿希人莞尔。所以我才会另外开一家公司,打算当我接手爷爷的公司之后,就把我的公司交给我表哥……

关茜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我想我大概懂了,如果你……呃,到时候爷爷只能把一切留给你姑姑和你表哥、表妹,而他们也不能不接受,不然就得留给查塔斯家的人。可是如果你有孩子的话……

情况就会变得很复杂了!聿希人叹道。

原来如此。关茜颔首,继而耸耸肩。好吧,那我把孩子拿掉好了!

滴答滴答滴答……整整过了一分钟之后,聿希人才猛然倒抽一口气,终于理解到她说了什么。

你你你……你说什么?

我会把孩子拿掉。

又抽了口气。我我我……我的孩子?

横他一眼。废话,不然谁的?除了他,她可没有和其他流浪阿猫、阿狗在一起过。

可可可……可是……聿希人结结巴巴的,整张脸因为忘了呼吸而涨得像番茄一样鲜红,实在不太敢相信。我我我……我们在一起还还还……还不到两两两……两个月……

正确数目是四十八天,刚好两次mc没来!

那那那……那你有没有……有没有……

有有有,验过了!

上帝!聿希人重重喘了一口气,终于相信了,然后震惊又狂喜的呻吟。我的孩子!

关茜困惑地斜睨他。干嘛那么高兴,你不是不要吗?

不要?

谁说的!

谁说我不要!聿希人低吼,因为太使力了,忍不住咳了好几下。既然有了,我怎能不要,绝……又咳咳咳。绝不能拿掉!

见他咳得好不辛苦,关茜忙用力揉抚着他的胸口。

好好好,我不拿掉,不拿掉!她连声应允。可是你姑姑……

我还是可以把我的公司留给他们。

说得也是。

意外的喜讯似乎让聿希人整个振作起来了,深黝的双眸闪闪发亮。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真没想到,真的没想到……突然,他好像想到什么似的,霍然握住关茜的柔荑。茜茜。

干嘛?关茜俏皮的斜睨着他。

为了孩子,和我结婚好吗?他柔声请求,几分紧张、万分期盼。

可以啊!其实不论你现在和我要求什么,我都会答应的。刚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她就有考虑到他可能会向她求婚了,也不算太意外啦!

谢谢。只是……聿希人感动地润湿眸眶。要辛苦你一个人带孩子……

才怪!关茜不以为然地撇了一下嘴。我保证聿爷爷一定抢第一名,说不定我连抱抱孩子的机会都没有!

是的,聿希人低喃。爷爷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

关茜瞄他一眼,静静地偎入他怀里,顺手再拿一块地瓜酥,继续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眼睛则视而不见地看着电视。

看来他是真的很开心,都差点哭了呢!

唉!她都早已决定不能结婚,更不可以有孩子了说,甚至还想说既然不能有孩子,乾脆去结扎算了。

可是……

从第一次在一起,她就没想过避孕那种事,也许下意识里,其实她也想替他留下个孩子吧?

尽管理智够坚强,终究敌不过感情的侵蚀,她毕竟是个女人啊!

所以,她才会下意识地想替他生个孩子,又很阿沙力的接受他的求婚,两者都违反了她最初最最坚决的决定……

坚决个鬼啦,孩子都有了,她还在说什么坚决!

不过,她不后悔,就算会招致最残酷的后果,宇宙会变色,银河会变黄河,她也不后悔。

无论是对是错,这是她自己做的决定,一切后果她都会自己承担。

她坚定的这么告诉自己,没注意到聿希人也悄悄环臂圈住了她,而后阖眼往后靠,唇角徐徐扬起一抹犹如作梦般的笑。

孩子,他有孩子了!

其实他也不是真的不想要留下个孩子,好让爷爷能够有所安慰,可是一考虑到整体情况,他不得不放弃私心。

但现在,命运还是给了他一个孩子,也许这是上帝给他的补偿吧!

只是要辛苦她一个人抚养孩子,虽然心头满是歉意,不过他也很清楚,对她而言,那不会是什么大问题,因为她够坚强、够强悍,任何问题在她看来都不会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茜茜。

嗯?

我爱你。

我也爱你。

听到她温柔的回应,他的笑意更深了。

虽然只有二十七年的生命,但他已不再有遗憾了,至少,他已经在自己的生命画布上,亲手挥上了两笔最绚烂的色彩。

他最爱的女人。

还有他的孩子。

他终于能在这人世间为自己留下点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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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大片绿意盎然的田园绿野间,伫立着一座占地颇为广阔的闽南式三进左右厢房的大型四合院,朱门红瓦,古色古香,这就是某人曾提过要来住宿的花莲福园客栈。

啧,还真的有几分像电影里的场景呢!

好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关茜惊叹地东张西望,在客栈服务人员的带领下,经过精心规画的庭园,古朴的小桥流水、亭池回廊,进入西厢的客厅,匠心独具的中式摆设,使屋内充满别树一格的复古风格,古早味十足。

只不过……

那个冰箱和电视……关茜弯身对坐在轮椅上的聿希人滑稽地挤眉弄眼。好像有点碍眼ㄏvㄡ!

聿希人莞尔。是有点。

要有人到这里拍电影,肯定穿帮。关茜喃喃道。

聿希人轻哂,旋即以手掩唇轻咳两下,那手几乎只剩下皮包骨了。

几个月来,聿希人的症状陆续发作,吃药虽然可以减轻痛苦,但不能终止病情的恶化,他的消瘦虚弱愈来愈明显,特别是他们刚到玉里镇那天,他突然昏倒,然后开始发烧,数天后好不容易退烧,他的身子却已孱弱到必须仰赖轮椅行动了。

之后,包括他自己都已经察觉到,他的恶化速度加快了。

你好像很累,我先推你进去休息一下吧!客栈服务人员一离去,关茜就推着聿希人的轮椅进卧房。呿,我还以为是骨董木架床呢,结果却是弹簧床,真教人失望!

她一边嘀咕,一边搀扶着聿希人从轮椅移到床上,再帮他盖好被子,然后要去替他拿药。

别走!细弱乾瘦的手一把捉住正待离去的她。

关茜停了一下,旋即回眸对他嫣然一笑。药在杨頵的袋子里,我要去跟他拿药,很快就回来。

细瘦的手迟疑一下,放开了。

关茜安抚地拍拍他的手,又笑了一下,然后镇定的走出去,轻轻地阖上门,一转身,双手猛然揪住杨頵的衣襟,双眸已是满满两眶泪水,呼吸也骤然变得急促而粗重起来,她拚命吸气,极力想忍住大哭的冲动。

他……他知道他快……快死了……

杨頵与石翰相对一眼,两人的眼眶悄然泛红。

关大夫……杨頵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他在害怕……害……怕会……自己一个人孤……孤伶伶的……死去……

我以为……少爷已经能够平静的接受……

能……能够接受又……又如何?不待杨頵说完,关茜就开始哽咽。面对死……死亡,谁……谁能不害怕?

杨頵默然无言。

死了,就……就什么都没了,一切都……结束了,关茜抽抽噎噎的啜泣不已,她不想在人前哭出来的,真的不想,可是,愈接近最后一刻,她就愈压抑不了那几乎要令她停止呼吸的心痛。谁能……不怕?

杨頵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回眸看一下石翰,后者依然沉默寡言得像是哑巴,但泪水却已潸然滑落。

少爷……还有多少时间?

最多两……两个星期……

那么,接下来的行程,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了。

至少,最后一个心愿,他们一定要替他完成,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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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就是南方澳,看,看,那是龟山岛!

车屋上的卧室里有两面临窗,关茜正在临海那一面窗指指点点,客串旅游小姐做介绍;而聿希人则半躺半靠在床头,透过窗户凝目看出去,因为他已经下不了床了,还戴上了鼻氧管以利呼吸,剩下的路程,他也只能这么度过了。

最迟明天我们就可以回到台北了。她回到床边,温柔地握住他的手。

既然他连床都下不了了,巴士就直接开回台北,顶多开慢一点,好让他看看沿途的风景,偶尔他也会要求停下来多看几眼。

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往后再也没机会看了。

回台北……先到公证处结婚。气息虚弱的声音,吃力的交代。

旅程即将结束,他的模样也与旅程刚开始时截然不同了,瘦骨嶙峋的脸孔几乎只是一层薄薄的皮包在骨头上,双眼凹陷,唇瓣毫无血色,露在被单上的手臂更是消瘦如乾柴,简直就像是一副活骷髅。

如果不是一直看着他,谁也认不出他就是那个俊雅温文,一派贵公子风范的聿希人。

好。她温柔地同意。

然后……登记户口。

好。

他放心的闭上眼,累了,想睡了。

待他呼吸平稳地熟睡之后,她才倾身在他额上亲了一下,然后起身静静地离开卧室,静静地在客厅的沙发上落坐,静静地蜷缩起自己的身子,静静地抱头饮泣,无声地流露出她的哀痛与不舍。

不知过了多久……

关小姐。

她抬起泪下交颐的脸,抽噎着。他……他说要先到……公证处,我……我们要结婚……

杨頵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再……再到户政事务所办……办户口登记。

户口登记?杨頵想了一下。那我得先和老爷联络,要他派人把户口名簿拿到户政事务所等我们。语毕,他回到驾驶副座,掏取手机和聿老爷联络。

关茜继续抱头啜泣。

她不要他死,她真的不想要他死呀!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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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证结婚通常要先登记,然后排日子,但法理不外人情,总是会有特殊情形不得不破例。

当关茜和聿希人来到法院公证处时,聿爷爷早就在那里等候他们了——唯一的孙子要结婚了,他怎能不到场!可是,一瞧见孙子乾瘦枯槁的模样,他根本就认不得那就是他的宝贝孙子,聿爷爷当场就开始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