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部分(1/1)

二皇子放下茶碗,笑问道:“卞卿,不知是何事,要劳烦秦堡主呢?”

卞留安命助手继续点算,他拿了新银票样板底根,奉上,并小声说明银票抬头印花的象征意义。

二皇子瞧后,笑笑,把票据推回他手里,道:“四海皇庄百年信誉,所出银票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卞卿多虑了。”

卞留安退回原位,二皇子以一种聊天似的口吻,问海林钱庄管事:“秦管事,小王想请教,这银票上的抬头花印,是否真如卞卿家所言,有特别的含义?”

海林钱庄的管事笑推一声不敢,道的确有特别含义,不同的印花样式代表票据的不同用途。

“殿下息怒,殿下有所不知,本庄准则,所有票据由总庄统一制度出据,格式统一,花式统一,管理统一,全国统一通兑,是为统一票据。本庄所出票据抬头印花定式由来已久,种类繁多,按面额分五十两、一百两、一千两;还有超限额与无限额两种专供皇室。按用途分通兑银票、保汇票、承息票;按地区分山地票、海蕃票、胡人票,这个分类比较细——”

“够了!”二皇子火大地喝止。

海林钱庄管事微行礼,不语。卞、夏等人进言,请殿下息怒:不管顾家后人有没有死绝,当务之急,是收讫所有税款,打点军需物。

二皇子敛住怒火,示意户部官员继续。

双方交割完毕,卞留安收妥新银票样本,海林钱庄管事退下。

二皇子等人也离开秦家堡大厅,回到住所,他问左右,有无约到秦小姐。

侍人回道:“秦小姐携卞夫人与秦夫人听玄天大师讲经去了。秦小姐还道,二殿下办完事,还请早些回京。”

二皇子面孔扭曲了一下,问道:“还在生气?卞卿,你问问香凝,到底怎么回事?”

卞留安道:“回二殿下,秦小姐是听了他人的进言,方疏远殿下。”

这个人,便是那个无凭无依却顺势算计了有生子大功的秦堡七夫人一把的落难孤女。

“鹰花银票,雪莲、雪貂,好一个天山来客!”二皇子断定,那个必然是没死的顾家女。如此嚣张,不遮不掩,把天家威严视若无睹,还真当现在是郦山侯府掌权时么。

二皇子神色y沉,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昨日午时,秦堡主已将那女子送离秦堡。”夏侯雍报出最新消息,现在要追也追不上了。

其他人也纷纷进谏,不管那人是否为顾家后人,既然秦家堡要保,只做不知了,免得坏事。没见东厂都督袁振送完贺礼就直接打道回府了。

二皇子从善如流:“诸卿所言有理,那,就回京吧。”

众人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以起解税银为要,提前走人。秦家堡派人护送,离开西岭区。

二皇子、夏侯雍等人与押银队分道,到西北火岩谷走一趟,继续。

卞留安与户部官员继续押银回京复命,他相信不日上年度税款就能全部归缴国库,陛下必然出兵平匪,他请二皇子不要错过回京时间。

却说顾家琪一行经关东要道中心小镇,途中下车透气。

秦嶂送小夫人主仆进自家客栈后,去停马车。顾家琪和三月刚坐定,就给人套黑头巾掳走。不久,两人被关进一个安静的地方,有股腌酸菜的味道,又混有酒气,顾家琪判断此处应该是某个酒家的贮藏室。

三月呜呜地挣扎叫,轻泣;顾家琪靠过去些,权作安慰。三月慢慢止哭,两姑娘紧紧缩在一起,无声地相互定心神。

嘎吱嘭当重响,三五个人踩着重重的步子走进来,摘掉两人的头罩、嘴里塞物。

看清绑匪,三月失声叫道:“二皇子!”

顾家琪满脸怯懦,从发帘后面,看人。几个锦衣卫打扮的侍从簇拥二皇子、夏侯雍以及邱庭复,经二皇子礼贤下士地三请,这娃又回到二皇子派的怀抱。

“原来你真是恶人,大小姐不选你做夫婿真是太明智了。恶人!”三月义愤填膺地怒骂。

有侍卫上前,啪地甩她一记耳光,二皇子微笑,眸色深沉,道:“看来真没冤枉你们,敢坏小王好事。”他头微扬,笑问道,“你们,谁先上?”

“殿下,那属下就不客气了。”侍卫笑道。

“你们要敢动我家小姐一下,不得好死!”三月踢腿尖叫,红着眼眶骂道,“你们会有报应的,禽、兽、畜、生!小姐,三月对不起你,三月先走一步。”

“不要!”顾家琪扑上去阻拦,男人改抓撕她身上捆绑着的绳索和衣服。三月也不寻死了,反护住小姐,又踢又骂。

关键时刻,夏侯雍踢走欺女的两个侍卫。

顾家琪似不知情况,哭叫挣扎:“不要,走开,救命~”

夏侯雍抓住女孩乱舞的手掌,捏着那纤细柔韧的手指,如此特别的触感,他怎么可能忘记。蓦然,他的眼与她的眼对上,像温驯小鹿一样湿润的大眼眸,充满惊惧与害怕,流着泪在祈求他,就像那时,那天,那年,那月。

顾家琪飞快地低下头,好似怕他看出来的样子。

夏侯雍扳过她的脸,扣住她的下巴,眼神诲暗深沉。

如果,早知道会变成这样,那时候,他还会不会那样地冲动?

二皇子奇怪地唤道:“夏侯?”

夏侯雍深深地看她一眼,他起身,到二皇子身边,道:“殿下,臣以为此事有蹊跷。”

二皇子笑,神情玩味,道:“该不会是夏侯心软了吧?”

夏侯雍快语道:“殿下何必拿话堵属下,殿下仔细一想,便可察出这里问题,秦堡主的贴身护卫亲自送她们下江南,住的又是秦家的客栈,哪怕我们有内应,这事也未免太容易了。”

“事前夏侯可不是这么说的,”二皇子冷然道,“附近都是东厂的人,你想维护她,也不要太放肆了。”他吩咐其他人上。

“殿下,若她真是那个人,秦家哪会这样简单就让咱们俘虏,秦家必有后招。殿下,臣以为万万不可中此j计。”

二皇子正犹豫,忽地,地窖外冲进来一群人,秦广陵首当其冲,看窑内情形,不由一愣。

三月喜极而叫道:“大小姐,快救我家小姐。这个烂人,他想欺负我家小姐。”

秦广陵又怒,又伤心,瞪看追求者,道:“我真想不到你是这种人!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二皇子气得拳头捏得吱吱作响,他手指勾向顾家琪,道:“够胆,敢玩我,有种,小王等着你!走。”

秦嶂带众人回客栈,三月搂着小姐边哭,边骂二皇子等人如何下流卑鄙无耻。

秦广陵万分歉疚,顾家琪忙劝她不要自责,经过战乱饥荒逃难,她们什么事都碰到过。这次还是很幸运的。

三月应道对啊,要不是大小姐来得及时,她们早就遭不测了。

秦广陵既愧疚又疑惑,两拨人一南一北,怎会碰在一起。三月见小姐劳疲,服侍她睡下,再把大小姐引以隔壁房间叽喳。

二人走后,秦东莱沉着脸,领着一个清秀小厮走进屋。

顾家琪坐起来,和假扮者对换衣服,吞下变音丸,再变脸。秦东莱领着假小厮,到客栈另一头。刚进屋,秦东莱就怒喝:“护卫呢?”

“跟着五皇子。”顾家琪嗫嚅回道。

“胡闹!”秦东莱几乎拍碎了桌子,要不是他察觉出不对头,一边派人和二皇子兜圈子,一边送秦广陵过来,事情不知道会变得多严重。他怒骂道:“你做事前,有没有动脑子?!我要是迟来一步,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这样完好无损,你知不知道,清白被毁是什么意思?”

顾家琪怯懦懦地回道:“有秦嶂跟着啊,又是在秦家名下的客栈,你安排得这么周到,我怎么会知道有人抓我。我也不想的。”

秦东莱静下心神,也觉得这件事巧合成分多一些。要是连这种事也可以算计,这小女娃可就真成妖怪了。

“这件事我会给你个交待。”秦东莱也怒堡内吃里扒外的家伙,小姑娘说得没错,行程路线人员安排都是保密的,知道的人都是自己人。见小姑娘还红着眼眶,一副陪小心的模样,他不由放软声音,“你实不该不带护卫,我以为你吃过苦头会长记性。”

“我就是希望五皇子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我就可以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他哪里要你省这两人?在这儿多住几天,等秦嶂把人召回来。”他抬手,不失柔和地给她整了整小厮的帽领,“你也要多顾惜自己,你爹一定不愿看到你再受苦。”

“以后都不会了。”顾家琪红着眼眶,点着头答应。

秦东莱嘱咐她小心照顾自己后,出外,携女归。翌日晨,秦嶂驾着秦家堡的豪华房车,带着小夫人及其丫头三月,继续赶往江南。

顾家琪坐在窗口,微微举杯,目送马车远离。

她们将僻居苏扬一带,假扮顾家琪的女子带着创办美容美体形象设计服务馆的计划书,在那知名的富庶之地,自食其力,兼转移厂卫视线。

十日后,春花、秋月重回皇家钱庄第十三位股东的身边。继续履行守望印者的使命。

“主子,这是五公子的信。”春花奉上信。

秋月补充:“公子还说,您若不回信,他就切某人小jj。他说您知道是谁的。”

送给五皇子的时候,春花、秋月还是两个一板一眼笑起来能吓死人的冷酷杀手;五皇子把人送回来,就是送了两个寻常世家千金的丫环给顾家琪,动静皆宜,任谁都看不出她们本来的身份。

顾家琪摸摸下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调教功夫,赞的。

圆三回 平生塞南塞北事 南秦北程(上)

话分两头,二皇子等人冲出地窑,在秦家铁骑的监控下登上马车。车内气氛很沉,突然,二皇子拿拳头重砸了下车板,他还从没被人这样耍过。

不,当年顾家幼女入宫过新年,她就是这样在不经意间,狠狠抹他一把黑。

至今朝中一班老臣提起二皇子,还要训诫他要清心寡欲修身养性。

众人请他息怒,待有机会必为殿下扫除烦恼。

二皇子问爱将:“你可认清楚,是不是她?”

夏侯雍答道:“臣不能确定。照行事看,有七成可能。”

“微臣以为不是,名节对一个女人何等重要,若她真是那个人,她的身份也不许她摆下此计。”邱庭复否决道,他和夏侯雍素有心结,虽然不至于恨生恨死,但唱反调却是必然的。

二皇子看向秦初,这是秦家二叔公送来助他成事的助手。

秦初思索后,道:“殿下从定计掳人,到命人污辱二女,都是突然决定,连夏侯等人都不知殿下的后招。她如何就算定秦小姐会看到那一幕,从而与殿下决裂?草民以为此事乃堡主在背后盘算。”

邱庭复赞同道:“暮公子这话有理,殿下,自秦小姐在皇宫出事,秦堡主就已暗示否决了与皇家结亲的意向。微臣以为极有可能是秦堡主布下此局,借此离间殿下与秦小姐感情。”

秦初接着又道:“草民以为,堡主所收之人,是否为那一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即刻想出办法,缓和殿下与秦小姐的关系,挽回殿下在秦小姐心中的印象,议定婚事,是为当务为急。”

二皇子也急,但不能在这时候让秦二叔的人看出来。

他叫了声,“夏侯,你来,说说怎么办?”

“从今日事分析,秦堡主是断不会让秦小姐嫁入皇室,”夏侯雍边思索边回道,“殿下也是时候选择,新的盟友。先放出风声,也可以让秦小姐急一急,您并非她不可。”

二皇子笑,微点头,这还有点像样子。他看几位谋臣,问道:“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大多数人都是否对的,尤其是秦初。他道,秦广陵这边跟二皇子也是很有感情的,就差临门一脚了,还不如想点实际法子哄好秦姑娘,一鼓作气拿下秦家堡,那东宫之位就是囊中之物了。

别把人家大小姐当成寻常姑娘,还用欲擒故纵法,秦广陵身边的人又不是吃素的。

再说,分神去找什么其他人,等同分散兵力,这是兵家大忌;还豪言要做总督,连行兵布阵都没学好。

二皇子的幕僚阵营里也是分派系的,夏侯雍最得二皇子的心,也最受嫉妒,跟他对着干的人明的暗的都不在少数,以邱庭复为最。

众人叽叽呱呱冷嘲热讽夏侯雍,二皇子冷脸,喝斥道难道他非得天天热脸贴秦广陵冷p股?众人遂不语。

夏侯雍冷眼嘲弄这些摸不准皇子心理的蠢货,直接进言道:“殿下以为宣同十八府的财老虎,如何?”

“程家?和秦家差的可不是一点两点。”二皇子失笑。

“财老虎的长女,最近很得秦堡主的眼。”夏侯雍回笑,“若这位程小姐为秦堡主诞下子嗣,殿下,这股助力绝对不容小觑。”

众人道:这怎么成,程家就是个商户,他家女儿的身份哪里够进皇家大门,简直就是把二皇子贱卖了。

夏侯雍回以颜色,道:“我就听不得你们吹嘘秦家堡如何如何,秦家堡当初不也是人捧起来的,现在,殿下若要捧程家,那程家就是这天下第一世家。凡君剑所指,天下莫敢不从,是为皇者。”

二皇子哈哈笑,用力拍他的肩:“说得好!”

其他谋臣连连阻拦,这事可万万不能遂了夏侯雍的意,谁不知道他意在宣同总兵位置,若给财老虎牵成这条线,程家必然会给夏侯雍丰厚回报,那夏侯雍不是越来越得意,这是绝对不容许的。

众人异口同声地进言,这人选太差,秦小姐那边是不会相信的;不知选虞家小姐虞巧织,这个是殿下表妹,自已人,身家足,知根知底的,秦小姐必然着急。

二皇子想了想,道:“你们说的也有理,邱庭复,这事交给你办。”

邱庭复克制喜色,连忙答应。

二皇子转头又对自己心爱的臣子,道:“夏侯,准备准备,娶程家女儿。”

众人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夏侯雍刚要说话,二皇子正色道:“本王知道你是忠心为主,就是身家不尽如人意。正好让程家帮衬帮衬你,有财老虎疏通,你赶紧拿下宣同的兵权,摆平北边,就是大功一件。”他哈笑一声,“说起来,你和卞司徒(户部侍郎别称)也算是姻亲了。”

秦初面有不愉,二皇子目含笑,问道:“暮公子,有什么不同的想法,不妨说出来听听?”

“草民不敢。”秦初犹豫地问道,二皇子是否已决意不与秦家堡联姻,须知青青是不会同意与人共夫的。

夏侯雍抢先呛声道:“这话好笑,寻常人家都要三妻四妾,况乎殿下?不过说来哄哄姑娘高兴,谁还当真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秦广陵总是要接受这个事实的。

秦初抱拳,道那就此道别。

二皇子摆了请的姿势,其他谋臣还要说什么,也让皇子拦下。

秦初离去,意味着皇家与秦二叔的合作终止。

邱庭复先行回京,他本要给虞家传婚讯,却听到路阁老要与二皇子定亲的风声。他刚给二殿下写好恭喜信,然,宫中风云突变:虞贵妃御前无状,被皇帝斥责,即将打入冷宫。

二皇子匆匆赶回皇城,在宫门前,韩几道代虞家老家主虞书铭传达密讯。二皇子心领神会,整理衣束后,即刻入宫请罪问安,回诉这次办差中的点滴。

景帝听罢,还算赞赏他给夏侯雍安排的程家女儿婚事。

二皇子这时才真正明白,皇帝对夏侯雍的欣赏在何处。

他又为母妃求请,并道虞贵妃为她求路阁老家的亲事,他事前无所知,并道他目前只想完成父皇托付,不敢分心他事。

景帝念在二皇子劳苦功高,虞贵妃平素也无大错,免贬入冷宫,降其品级,搬出落霞殿。

二皇子叩谢父皇恩泽,再到路阁老府上,问消息由来。

路阁老打哈哈,不过妇人花园里聊天话,不必当真。

二皇子心怒,情知这是秦家的警告,却也不敢在路阁老前无状。但也因为此事影响,后来与程家谈婚事时,二皇子不仅促成爱将与程家庶五女程宓的婚事,还说服程大胜出资支持夏侯雍出任宣府总兵。

这个位置,历来都是兵家之重。

财老虎也不负其名号,以“成事在天富贵难同”入手,哭穷。双方讨价还价一番,程大胜成功地把嫡二女程珊推入二皇子府,为侍妃。

程珊、程宓两姐妹如何哭闹,又如何认命登上婚桥,那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程大胜的嫡子昭,对这两桩婚事异常不满,愤而离家出走。

他说,他要去找阿南。

程夫人哭肿眼,心忧上火;程大胜不妥协,并道少年人就应该多闯闯,长阅历,想他当年如何如何,暗地还是安排了些人跟后面。

程昭原本向天山走,程夫人后来想通,儿子是该放到外头历练以后好继承家业,暗地里指点儿子向南走。

在十夫人程氏相助下,程昭顺利打到顾家女的假扮者,闻说她要创新事业,自告奋勇帮忙。

程昭没浪费和虞家表哥打p的两年时光,深谙扛皇亲国戚这杆大旗的精髓,和当地一众地头蛇抢店铺的黄金地段,撩起袍襟就喊他是二皇子的小舅子。

这话一出,哪个敢惹,纷纷让路,各官府绿灯直照,不过半月,新店一应杂事搞定。

美容美体形体设计服务馆隆重开幕,这新店噱头本就响亮,配上浓厚的皇家背景,还有的店主为秦家堡堡主红颜知己的隐隐风声流传,馆里生意在南边真是红得发紫。

一时间,程家小公子的名头那是铿锵、铿锵地响。

商场上人碰到财老虎,都要竖拇指:你儿子,牛。

程大胜得意地大笑,脸上肥r鼓得发亮,背地里,真是愁得头发都快掉光。

言归正传,景帝九年七月,顾家琪轻车简骑到胡商聚居地,臬山阳西关。

接应人为负责关西片生意的柳一指,他早在要道专侯新东家,将人安置在当地最富盛名的君子酒楼,并就“火器坊如果失去二皇子的订单即将倒闭”的消息,向新东家讨个主意。

如今这情况是真地到了生死关头,符合她的问讯要求。

“秦家火器的市场份额占有率是个位数?”顾家琪惊得从位置上跳起来,勒个羊巴羔子的,难怪当初谈条件那么爽快,敢情她当了回冤大头!

柳一指不懂市场占有率是什么意思,但隐约明白,这位新东家轻视了秦家火器坊原来的规模。他否定兼解释道:“本国所有火器坊都必须在官府登记,按规定只能供应给皇家军队。我们秦家、”他纠正了口误,“坊里造出的火器却例外,曾远销异邦及海外。每年获利颇丰。纵使没有皇室的订单,市场占有率也不容小觑。”

顾家琪已经冷静下来,坐回原位,冷静问道:“原因?”

柳一指神色微犹豫,道:“最根本的,是我们的火器采用的燧石打火技术。被、”他看向小东家,“被东家、您当场淘汰,皇家军队还可以给我们订单,但其它方向,都已选择新作坊下订单。”

圆三回 平生塞南塞北事 南秦北程(中)

顾家琪拿起茶碗,啄了一口,淡淡回望,道:“不要告诉我,你没有钱开发新技术。”

柳一指苦笑,道:“顾小姐有所不知。皇家已下旨,全精铁机械打铜弹技术,为皇室专用,任何人未经允许,胆敢模仿,制造同类型火器,都以谋逆罪论处。敝堡曾多次申请,但均被驳回。”

顾家琪似笑非笑,柳一指神色更见无奈,把实情说破。

这事儿要说到本朝三公主,她不声不响地成了亲,给自己的驸马讨要官职,位重的大臣们不同意;位轻了,三公主不满意。挑来挑去,三公主相中阳西关都指挥使司的掌印之职,并想了这么个招,卡住军械制造的要喉,给自己的驸马地位加份量。

当时京里京外闹哄哄的,大家都没注意,等到南北两边事儿闹大了,市场喊着嚷着要军火,魏国所有的火器制造商都跑到三公主府那儿,送礼塞礼托关系要许可证。

柳一指也去了,可惜,没成。

“三公主曾放言,大小姐一日不嫁二皇子,就别想拿到许可证。”

秦家堡也开出很多条件交换,但三公主就认死了,不松嘴。皇室那边明里暗里都支持三公主,让秦家人毫无办法可想,只能任由生意都被别家抢走。

这个别家,特指程家。

财老虎程大胜过去因协同顾照光运过火器,供给过原料,对这门行当倍儿熟,又有人头面,逮住机会就狠命地捞钱抢地盘。

关键时刻,秦家处处受制肘,若非皇家还想和秦家联姻,还愿意给订单,这火器坊没准都给程大胜吞了。所以,柳一指才会说出,没有二皇子的订单,火器坊离倒闭不远。

顾家琪掀着茶碗盖微微摆动,似沉思,又更像在游神。

柳一指嘴角动了动,问道:“东家可有对策?”

“三公主要胁秦家堡的理由,你怎么看?”顾家琪抬眼问道。

柳一指谨慎地回道:“都说三公主是在帮二皇子,好抱得美人归。”

顾家琪微摇头,看着翠色的茶水,很肯定地说道:“她要的是火器坊。”

柳一指想后,还是不能相信,但又隐隐觉得有这种可能。他道:“纵使如东家所想,只怕皇帝陛下那儿也过不了关。”

“你先和三公主谈谈。”顾家琪强调道,“直接谈。”

柳一指会意,去办事。

数日后,柳一指回禀东家,三公主要与她面谈。

顾家琪同意,她梳洗换装,一身清爽闲士打扮,拿着一把折扇,架个在陆军野战装备游戏店淘的小墨镜,与柳一指同往阳西关的都指挥使司,拜访公主夫妇。

但他们扑了空,门房回道公主出门游猎了。柳一指尴尬,解释说这就是三公主的脾气,就算约好时间,她不高兴,就见不到人。

顾家琪没在意,道既然出来了,就到坊里走走看看好了。

两人同往臬山九丹峡谷。此地原是秦家堡火器坊建址,现今为顾家琪名下产业。山峡从南贯北,铁炉耸立,屋舍林立,工匠约超三万人,就是称此地为魏国第一火器坊也是使得的。

顾家琪来之前已经读完秦家往年的账目,发觉无论从规模与成量都与她看到的不符,便问缘故。

柳一指嗯哼咳嗽,道:“顾小姐,顾总督命人打通峡谷通道,整合顾秦两家的火器作坊。”

这事却是从来没有体现在报告上,顾家琪看着他,冷冷道:“我记得,你现在是我的人。”

柳一指微欠身,歉然道:“非柳某不愿以实相告,两家作坊合并,问题繁杂,并非正式成文;且作坊没有得到皇家造械令,是为事实。”

“你为什么不说,皇帝正是看中了这合并后的大火器坊,死咬秦家堡不松口?你们秦家为甩掉这麻烦,自然不会说。我又正好送上门,不诓我来此又诓谁!”

柳一指不语,顾家琪沉脸,背手,大步向前走。

山谷前几拨人闹哄哄的,一边是顾家原来作坊的师傅;一边是秦家管事工人,还有朝庭兵部、工部的人,工匠与官兵互相争执:“不卖!我们宁可烂掉也不卖,滚!”

“这是你们东家的决定,快走,快走!”

“谁敢碰我们顾家的产业,我们跟谁拼命!你们这群挨千刀没良心的,杀了我们顾总督,等着灭国做亡国奴吧!”

“大逆不道,你们活得不耐烦了,老子成全你!”

“哎哟,打人,打死人了。。。”

顾家琪走近了,柳一指上前大步,道:“大家静静,这位是咱们的新东家,”众人静,他顿了顿,又道,“派来的代表。专门来解决咱们火器坊不能开工的事,大家把路让一让。”

有个中年人,冲上来,手里挥舞扳手,道:“你说他是他就是啊,谁相信?弟兄们就是这个r臭未干的小子,说要卖掉顾总督用命保下来的火器坊!上啊,打死这不要祖宗产业的不肖子孙!”

一群人拥上来,呸声大骂:“你敢卖,老子揍死你!”

顾家琪抬抬鼻翼上小墨镜架子,问道:“你们,都是顾家的人?”

众人牛气哄哄地答没错,顾家琪招手勾勾手指头,春花秋月上前,她吩咐道:“通知阳西关都指挥使,说本地有乱民闹事,凡自承为顾氏族人,一律拿下。”

“你敢!”

顾家琪冷眼一扫,春花秋月上前打伤几个领头闹事的,柳一指上前,解释道:“顾家作坊这边有先帝御赐护国碑,凡魏国君王不得诛杀坊内工匠。除非顾家兴兵造反。”

顾家那一派人顿时昂首挺胸,他们总督老子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绝不会造反。

顾家琪点点头,道:“好,顾家这边我不卖,你们可以回去了。”

柳一指手掌微摆,向众人再次强调介绍道:“这位确实是两坊东家所指定的代表,有任意处置此处产业权利。诸位,还请回,稍后我们再谈。”

“我,我是顾家作坊这边的工匠,但我是赞成卖掉作坊的。”乌压压的人群里,有个年轻人举手道。人们唾骂叛徒,根本不配享受郦山侯府的庇护。

该年轻人涨红脸,又道:“我、我是没骨气,可我也不想,饿死!死了还怎么给总督报仇!”

碍于先帝的护国碑文,魏景帝没有杀顾家火器坊里的工匠,但是,他可以征高税、派兵阻断出谷的路让人饿死,断河流让他们渴死。若非有秦家堡在,顾家琪说不定真地就见到一堆堆饿死的臭骨了。

这年轻人一瘸一拐地走出人群,道:“这位公子,我手艺很好,十天就能出一把全铁火铳,我可以不要工钱,您给我一些蔬菜米面,我可以给您干活,我干得又快又好。”

顾家琪问道:“你家里几口人?”

“有个嫂子,两个娃。”

“是景帝七年死掉那批顾家兵家眷?”顾家琪又问道。

“是,”年轻人忍不住热泪盈眶,哽咽道,“我们没人怪顾总督,顾少爷他年轻,可顾总督不这样想,他总说对不起我们——”

顾家琪手指甲掐进掌心内,让痛意阻断那漫天袭来的愤与怒,她多么地想吼一句她管他们去死,可是,想起前尘往事,心中百转千折,她的意志先于一步屈服于内心。

她说道:“你去问问,想活下去的,接受顾、照、光,”她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该诅咒的名字,“牺牲安排的、愿意原谅他的人,都挑出来。”

众人很不满,这个所谓的秦顾产业处置代表,说的话太不是味了。

柳一指推开人群,护送顾家琪继续走向另一头,前方数十丈处,停着一顶镏金雕梁大马桥,桥身庞大,如一栋两层金屋,在艳阳天里,格外显眼。

宫人禀报有人求见,须臾,近身宫女掀起珠帘。

三公主端坐其中,穿着绣有银凤的亮蓝色公主服,沉静高贵,她打量车外人数眼,视线忽而凌厉,道:“拿下那玩意。”

顾家琪从善如流,摘下小墨镜,拿手绢擦灰尘,问道:“公主殿下,咱们是里面谈,还是就在这儿?”

三公主狐疑打量她,确定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确定,冷冷道:“速战速决,正好让群木榆脑袋都听清楚,这里是谁家的!”

顾家琪弯唇一笑,微微欠身,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当然是皇帝陛下的领地。”

三公主仰脖笑起来,y郁的神情绽放出少女青春明媚的笑脸,道:“你倒是个聪明的,开价吧。”

顾家琪斜脸,笑道:“公主殿下今日风尚好,不如我们一道走走看看,那些个烦人事就交给下面人吧。咱可不是白养着他们的。”

“放肆。皇家公主岂是你这等人能笑亵的?”车旁宫人大声喝斥道,三公主噙着笑,冷唾宫人下去,眯眼,道:“本宫听柳总管说,秦家堡的火器坊早已易主,就想见见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能让秦堡主拱手让出半壁家业。”

“那是先人手段了得,小人可要令公主殿下失望了。”顾家琪话锋一转,讨起人情,“公主殿下,您看咱们这么谈得来,不如给个方便,您先买这半片作坊如何?”她手划右边秦家作坊。

三公主咯咯笑,忽而寒面,冷骂道:“少打p话,报完价,你就可以滚了。”

顾家琪一脸为难,恳求道:“不是小的说不卖,实在是那帮刁民难缠,强大乱,要是伤到公主玉体可不妙,还请公主殿下给小的些许时间,做好疏通工作小的拱手将两片作坊同奉上。”

“哦,你舍得?”三公主神色若有所思。

“若能博公主大人一笑,便是散尽千金又何妨。”顾家琪嬉皮笑脸道。

三公主痛快大笑,道:“好,本宫就给你时间。驸马,监督秦家开工。首批,三千火铳,下月出工,不得有误!”

柳一指向顾家琪示意后,与驸马到另一头谈条款细节。

秦家堡产业本身就有皇家注资,魏景帝胁秦家,主要还是在死效忠顾氏的人;现在,既然继承秦顾联合火器坊的后人,愿意妥协,三公主也不会得太紧,首要先开工,出火铳,满足前方战事需要,其他事慢慢算。

圆三回 平生塞南塞北事 南秦北程(下)

顾家琪再热情地邀请三公主共游,可惜人家是天家公主,非她这等升斗小民可攀附,她又被宫人驱逐,柳一指周到,让副手带新东家的钦差各处视察。

秦顾两家作坊地界线径渭分明,中间一条大白道,左顾右秦分两旁。顾家琪刚走进顾家火器坊的地面,就遭遇几坨牛屎袭击,幸而春花、秋月身手了得,全数拦下;并加以反击,工匠住地区的街道安静下来。

此地街道干净,房舍整齐,巷陌不闻j犬声。

一行人静静地走了一段路,观看顾家大手笔建造的火器坊连营地。

猛然一阵哐当声,有个声音不轻的女声呼喝响:“带着你的东西滚!”

“嫂子,嫂子,你可怜可怜大哥留下的孩子,他们都饿得睁不开眼了。”年轻人用力拍门窗哀求。

女人在屋子里道:“你大哥泉下有知,定赞同我这么做。我宋家堂堂正正做人,不折眉事权贵,不弯腰芶活命。知小叔是为做嫂嫂的,嫂子对不起你,这就去陪你大哥,不让宋家清白毁于我们母子仨人之手。”

“嫂子!嫂子!”年轻人听她说得不祥,发疯地撞门。

顾家琪摆头,春花秋月上前踹断门栓,里面妇人正把脑袋往麻绳里套,春花秋月飞身救人,那年轻人冲着妇人,使命磕头:“嫂子,我错了,求嫂子给大哥留条根。”

妇人不争不闹,看过闯屋的陌生人,对上外人中的领头,道:“小伙子,你是顾少爷派来管这火器坊的,我不能阻止你出卖顾总督的心血,但是,这儿是我家,请你出去,不要污了我宋家的门楣。”

顾家琪微微一笑,倒退出小石屋,众人继续参观,那个年轻人安顿好嫂侄等人,柱着拐子,吃力地快步追上来,他道:“这位公子,恳谢您给我机会,我却要辜负你的托付。还请公子另寻他人,代为办事。”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宋,宋新桥。”他略感骄傲地回道,“我哥是顾总督的亲兵宋新问。”

顾家琪示意春花打开手上拎着的窄木箱,指着里面的大笨钟,道:“照样做这东西,变小,可以拿在手里把玩。”

宋新桥看看那胡人物,又转向东家代表,道:“我一个人有难度。”

“随便你叫人,”顾家琪淡淡吩咐道,“做成了送我那里,做不好,就陪你们英明伟大的顾总督去死好了。”

说完,顾家琪背手离开作坊区,柳一指拿着新合作协议来找她签字盖章,顾家琪让春花秋月寄到南边;既是做样子,也是事实如此,名章不在她身上。

“你给我划块地,先建五个大车间。”顾家琪吩咐道,柳一指没问理由,搬来地图,指着某位空位,说地质环境优劣。

顾家琪选中其中一处,和顾家作坊正对面。

柳一指收地图,去吩咐人运材料建房。顾家琪留在屋里,整理人事账务,两作坊粗糙合并,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

半个月后,宋新桥带着三十件合金打磨的怀表,造访顾家琪,忐忑地等待她的检验。

顾家琪让他回去听消息,她把表拨到同一时间,挂在房中央,每过一晚淘汰一件;最后留下的当作样本。她再叫来宋新桥,道:“要这种标准,分毫不差。”

宋新桥仔细翻看了通,面有难色,道:“这是孙师傅的手艺,他是我们这儿精工最好的大师傅。但他不会给公子您干活。”

这位老师傅会出手造这等小玩意,是想用自己精湛的手艺回敬顾家琪对顾总督的不敬。他们不是做不出,但他们还是会陪着他们英明伟大的顾总督同死,这种气节是“顾少爷的代表”这种没骨头的庸人所最欠缺的东西。

顾家琪轻笑,又问道:“单个零件,你们能做得和孙师傅一样好吗?”

“能的,全部都一模一样,我们就没这好手力。”宋新桥老实做答,顾家琪点个头,道:“拿这做标准,按零件分组,最后组合。你叫人进车间,有什么要求,跟柳总管提。”

柳一指领着宋新桥参观新车间,记下工具要求,三天办妥。

一群不愿饿死但又不肯为皇帝造火器的年轻人,搬进车间,开工。柳一指按众人表现,提拔起几个管事,等怀表作坊步上正轨,他就可以放手了。

之后,顾家琪又请来秦家堡最出色的销售人才,严匡。

严匡和柳一指关系融洽,两人都是秦东莱的亲信,专长不同,所管范围也不同。也正是严匡,把顾家千金独特处消息送到上头,秦家堡才展开跟踪调查,在接回秦广陵的谈判中,秦家堡方有人情可讨。

“柳兄,有什么生意照顾小弟啊?”严匡笑呵呵地问。

柳一指让他看新车间做出来的货,严匡眼一亮,拿起一个,又把表放在耳边听声音,很满意,却找借口:“哎呀,货是好货,不过这外表不讨喜,卖不出去,卖不出去。”

“少玩这套,”柳一指笑斥,这批货经老孙头毒眼检测,规格严整,做工密实,分毫不差。“你到哪儿找这么好的货?不要我给别人。”

严匡忙拦住,道:“别介,我再想想,容我再想想。”

后,他要钟表作坊给怀表换赤铜双壳,打磨得跟纯金一样锃亮闪眼,又刻上几个似是而非的外文字,及异域图案,镶上各色宝石,他满意了,高价收货。

严匡把这批货塞进车队充当进口货,用等同黄金的价格,把它们卖给魏国的权贵富豪。

山谷里的人闻说此事,不由大爆粗口:赤果果的j商!

宋新桥这边也意识到外观设计的重要性,他慢慢说服坊内大姨大妈姑娘,加入钟表外观设计,融入丝络、绶带、腰环、红绸结等东方元素,形成独具特别韵味的大魏国产品。

这批货给严匡相中,甚至用了还人情的无赖招术,要走全部货。他拿到丝绸路上,还没走出去,就被抢光。

怀表坊初具规模,顾家琪带着小礼物到三公主夫妇府第道谢。那是对特别订制的珐琅底金怀表,一刻洛神赋,暗赞三公主美貌;二刻山水图,正好配驸马。

三公主很钟意,直接抢了驸马那只对表做收藏。

顾家琪又补送一对镶金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