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1/1)

生怕商慈捕捉到心下的惊慌,面上不敢表现,因着心虚,语气不知不觉间松软了几分: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26章 从新开始

“我要的东西很简单,就是清白二字,”商慈收起笑容,清亮的眸子直视着冯氏,‘母亲’二字也没再忍着恶心叫了,直接道,“等老爷下朝归家,我希望夫人和二小姐能将如何陷害我下毒通奸的经过,完完整整地说出来。”

“不可能……!”冯氏恨声咬牙。

“夫人还是认真想想再回答罢,我先回院子收拾东西,你有的是时间考虑。”

商慈丢下这句,不顾冯氏的脸色,转身便离开了。

沿着记忆里隐约浮现过的小道,商慈摸到了姜婉原本居住的院子,院子里初秋的黄叶落了满地,墙角结着蛛网,处处透着萧条。

姜婉在府中的地位在不济,毕竟是嫡长女,首饰月例府中都是有定例的,冯氏也不好太过苛待,所以原主应该给她留下了不少的首饰家私。

姜婉刚走不久,冯氏也不好太过明目张胆地开始吞财产,正打算不知不觉地悄悄转移,幸而商慈起了来这转一圈的念头,几个妆奁里存放着不少金银首饰还有少量的银票。

虽说她现在不缺钱,但总好过便宜那对母女。

商慈找来一块旧棉布,银票揣在怀里,首饰尽数倒在布上,小山似的一堆,妆奁、抽屉、衣箱如狂风过境般,被搜刮得干干净净。

就在守财奴商慈绞尽脑汁盘算着,怎样才能不给冯氏留下一分便宜可占的时候,冯氏的院落里又是另一番母女对峙的大戏。

冯氏气得浑身发抖,姜琉老实地跪在地上,一双细眼里满是委屈和不服,冯氏已经开始长皱纹的指尖快要戳到她鼻梁上:“你怎么如此糊涂!”

“你是什么身份,道士是什么身份,你这真真是要气死我!当初姜婉的下场你也看见了,如今被人捉到了把柄,你爹爹最重名声,若知你与道士混在一起,你焉有命在!”

姜琉被母亲说得羞愧,垂头抹着眼泪:“爹爹疼我,断不会像对姜婉那般对我……”啜泣了一会,又小声倔道,“身份怎么了,我这般身份,人家还不要我呢……”她说得是真话,她只记得那日李贽把她约出来询问姜婉的生辰八字,她告诉了李贽后,李贽前脚接过,后脚就与她彻底划清了界限,言语间的冷淡生疏,令姜琉心碎欲死。

她爹爹是五品朝官又有什么用,依旧不能让李贽放弃修道的念头,姜婉忿忿地在心底抱怨起出身来。

听着女儿如此忤逆愚蠢的话,冯氏两眼一翻,险些被气昏过去,缓了半天,才以手撑额,长长地哀叹了一声,从牙缝里挤出声来:“为了护住你的名声,娘这多年的脸面也要不得了,一会儿随我去向你爹爹赔罪去吧……”

*

姜芸章下朝回了府,发现家中气氛似乎有些不太寻常,迈过府门,遥遥看见妻子和女儿姜琉并肩站在主厅等他,与她二人同站在一块的背着包袱的女子,竟然是已经被撵到尼姑庵里的大女儿姜婉?

姜芸章明明是一介文官,却生得五大三粗,浓眉阔嘴,俨然一副武官的气势,大步流星地走进厅堂,扫了她们三个木桩一眼:“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冯氏和姜琉都没说话。

抖抖袍子坐在太师椅上,姜芸章有些不悦地看向商慈:“你回来干什么?”

商慈偏头瞥向她母女二人,冯氏咬咬牙,当即拉着姜琉跪下,丧着脸:“老爷,妾身有话说。”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何必跪着……”姜芸章因刚下了朝的缘故,只觉喉咙有些干渴,伸手去端桌上的茶水,而冯氏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伸出去手僵停在半空中。

冯氏深吸了口气,一梗脖子,快刀斩乱麻地将一切都交代了:“当初琉儿生病,是她误食了东西,是我借此做文章,嫁祸到了姜婉头上,而她和下人陈志苟且一事,也是我买通了陈志和她院子里的丫鬟,趁着夜色,让陈志进了她的屋……”

随着她娓娓说来,姜芸章从一脸震惊到满脸怒容,悬在空中的手就势拍在桌上,他腾地站起身:“你说什么?!”

商慈挑了挑眉,听冯氏这话,似是把所有的罪责都拦在了自己身上?她当初可记得,下毒装病那一遭,可是姜琉自己的主意。

“夫人,虽然理解你袒护女儿的心意,但是我希望你说出来的是,原原本本的真相……”

从姜芸章进屋后就有些魂不守舍、就差把忐忑写在脸上的姜琉,见商慈逼问冯氏,忍不住破口大骂:“姜婉!你这个贱人!休要拿我和李道长的事作把柄来威胁我娘……”

冯氏简直要被她气绝,连忙飞扑过去用手捂住她的嘴。

盛怒之下的姜芸章迅速捕捉到姜琉话中的关键字眼:“道长?把柄?……”在瞅见她二人做贼一般的神情后,姜芸章有些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显然姜琉是因符箓的效果而神智有些不清,被冯氏紧紧捂住嘴后,眼里那抹疯狂和茫然才消散,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急得眼泪纷纷直掉。

商慈不忍直视,默默地侧过身去,这可不是她说的……

离魂咒事件里姜琉不是主谋,她是恨不得自己赶快消失,但是心机不足,压根想不出用符箓来害她疯癫的诡计,充其量就是李贽的棋子而已。商慈原本想着自己也没真叫符箓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于是让她遭了数日的梦魇,惊吓她一番,也算是出气了。

商慈也看出来了,姜琉只有在外人前耍耍嘴皮子呛姜婉以及装病陷害这等的心机水平了,捉奸那档子事,纯粹是冯氏的布得局。她不是姜婉,对姜琉没有刻骨的恨,亦打算遵守约定,若洗刷了清白,她不会将姜琉与李贽的事说出去。

待姜芸章追问下来,又是一通没完没了,她并不想再掺和他们混乱的家事中,只想早点抽身。

于是,商慈插口道:“姜大人。”

“你……”被她这般生疏的称呼,姜芸章愣了愣,他的印象中这位大女儿对自己是害怕且敬重的,数月不见,这般称呼自己,想必心里是对自己有了芥蒂怨怼,向来自负的姜芸章眼里闪过难得的愧疚,“这段日子苦了你了,我……是爹爹的错,识人不清。”

转而看向跪在地上的冯氏,双眼又被失望和被欺骗的愤怒充满:“我真没想到作为当家主母,你竟然会做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原来平日里对婉儿的慈爱,都是装出来的!是,婉儿不是你亲生的,可这些年来,她都是养在你名下,难道没有半分感情吗?你如此做,亦是在打我的脸,要我难堪,要整个姜家难堪!”

望着早已亭亭玉立、明眸善睐的商慈,姜芸章既痛心又懊悔,倒不是为女儿被诬陷、在那尼姑庵遭罪了而心疼,而是心痛自家好容易养大的秧苗竟是折在自家手里,姜婉之所以被他留到现在,及笄了两年还未许夫家,是因他有意送姜婉去参加明年的选秀。他心里想的是,以姜婉的容貌,进宫混得一妃位,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一女荣华,全家都跟着沾光。

这一手好算盘,就因为冯氏那可笑的妇人心思,而彻底葬送了,随着一起的还有姜芸章借此步步高升的美梦。

商慈并不知姜芸章此刻的心路历程,只是觉着他那副心痛自责的神情分外虚假,当初冯氏要送姜婉去尼姑庵,可是经过她这渣爹默认的,现在又来充什么父女情深?

冯氏被骂得一声也不敢吭,她才是最悲催的那个!因为女儿那桩破烂事,不得不豁出自己保全她的名声,谁知因为女儿的一句话,又搅了局。以她对丈夫多年的了解,过后他定会盘查追问到底,白白替商慈洗了清白,那档子事还是没瞒住,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冯氏心底在哀嚎,这女儿真是天生来讨债的啊……

姜芸章一顿恨声痛骂,发完火,坐回椅上正休息喘气时,商慈再一次上前说话,而这一次单刀直入,直接切入正题:“如今事实真相已然大白,我想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我恳请姜大人,将我剔除家谱,从此和姜府再无瓜葛。”

话落,屋子内无比静谧,冯氏和姜琉的低啜声渐止,姜芸章哑然地望了她一眼,随即又垂下眼来。

*

从姜府离开,走在大街上的商慈回忆起方才的闹剧,忽然有点庆幸自己是孤儿,若是真摊上姜婉的命,生长在这种高门深院,指不定生活得多累多辛苦。

方才她自请脱离家谱,或许是没有脸面劝她留下,也或许是以为姜婉到底是破了身子,且在尼姑庵那地方滚了一圈,许不了什么好人家,对他毫无助力,还得赔上一笔嫁妆,姜芸章并没有沉默惊讶太久,便点头同意了。

她今日所作所为,也为原主平了冤屈,了了因果。

从今以后,她和姜婉、姜家嫡女这重身份,再无什么关联,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做回商慈。

对于冯氏来说,从此失去夫君的信任,她为姜家生儿育女,地位已是无法撼动,但这夫妻间的情分怕是在闹剧中消磨得只剩一二,其中酸楚,只有她自己知晓。

至于姜琉……希望她自求多福罢。

走着走着,商慈忽然想起了什么,顿住了脚步。

这几日眼皮上时不时冒出针扎一般的灼热感,加上那回穿破墙壁看到符箓上的黑气之事,商慈意识到,自己怕是要开灵眼了……

☆、第27章 访白马寺

之所以会这么晚才意识到开灵眼这件事,是因为它实在太罕见,是和葛三爷那件可以抵挡天道的法器一样,是近乎传说的东西,商慈自然没有见过。

有这么一种生来具有某种特殊体质的人,在生命中的某个时段,因缘巧合之下,会开启某种特殊的能力,这种能力被分为天眼、地眼、灵眼。

天眼,据说可以看到一个人的过去和未来,看到人事变迁,甚至一个国家的兴旺衰败。

地眼,可穿越屏障,看到任何地点所发生的事,俗称就是千里眼,足不出户,却可知晓天下事,运筹于千里之外。

而灵眼,则是可以看到人身上的气运,物件器具上的气场,山水之间的气场,一切所谓的煞气、阴气、鸿运福气,都会以实质的状态看到。

比如,如何判断一件开光法器。气场这东西很玄乎,看不见摸不着,所以一般人都是直接带着物件求上道观寺庙,或者通过佩戴在身上经过一段时间得知,这东西究竟是不是可以驱邪纳福的法器。很多在民间流传的所谓法器,都是假货,她的很多同行都上过当,从骗子手里花高价买来一串可以保平安的佛珠,结果发现没两天照样有了血光之灾,这能才知晓买来的法器是假货。

她并非想成为一代鉴赏法器的大师,对她有用的是这一条:可以看到人身上的气运。

作为一个以相术混饭吃的算命先生,有什么比能直接看到气运更省力的呢,简直是梦寐以求的偷懒金手指啊!

双眼灼热,加上那日看到符箓上的煞气气场,都是灵眼将开的征兆。这种能力并非是随着时间推移,就能自然而然的开启,相反如果不去人为的引导,一段时间过去,这种能力便会彻底消失,再也不会有开眼的机会。

商慈默默地想,她魂穿后唯一一件好事,大抵就是拥有了万中挑一的灵眼体质吧……

像师父这样见多识广的人物,也只见过这三者之一的地眼。好在开启三眼的方法都相同,师父为人很不着调,但在传承衣钵、教导徒弟上可谓呕心沥血、尽心尽力,这大概也与他的怨念有关。

师父这一生自负,却没曾开过三眼,开眼这种事可遇不可求,跟个人生来的体质有关,一般开眼都在三十岁之前,像师父这般一百二十三岁高龄的,早就没指望了。所以,即使是开眼这么低概率的事,师父也曾把引导这三眼正确开启的方法教授给了他们三人。

虽然师父嘴上没说,商慈他们三个徒弟心里都明白,师父是把这份执念寄托在了他们三人身上。为此,师父还专门为他们三人占过一卦,结果是巽方有开天眼之资,庚明有开地眼之资,商慈则卦象不明。

犹记得当时,商慈虽然自己是个莫名其妙的“卦象不明”,但知道巽方、庚明都有可能会开眼后,开心得不得了,只道有粗大腿可以抱了,尤其是为师兄开心。地眼、灵眼虽说罕见,但至少有人见过,而天眼据说一个朝代只会出一人,绝不可能会有第二个人拥有,可称得上是今朝独一无二的存在,唾手可得的富贵权势,只在一念之间而已。

然而,当时的师父看起来似乎并不高兴,反而表情凝重,随即给他三人分别赐了一句话,叮嘱他们时刻铭记于心。

赐给巽方的是:“遇事当隐锋于钝,藏器于身,若自持其重,妄窥天道,必自毁之。”

给庚明的是:“三思而后行,择明主而傍之,凡事留有余地,切记明哲保身。”

而到了商慈,师父一改凝重,抖着胡子笑了,没有叮嘱,给了一句类似评价的话:“生来蓬间雀,无鲲鹏之志,甘囿于田垄,避于嚣世,反得幸也。”

商慈琢磨半天,觉得师父大概是在安慰她,没有开眼的体质,自在地当个蓬间雀,也是挺幸福的一件事。

到了现在,商慈才明白当初的卦象不明是怎么一回事,她原本的体质是开不了眼的,然而魂穿之后,误打误撞地拥有了灵眼体质,不得不说是造化。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命运给了她开灵眼的机会,她必然好好珍惜。

商慈回忆起开灵眼时需要准备的材料,其他都很好找,唯有一样,只能上京城的第一寺庙白马寺走一遭了。

第一次眼皮有灼热症状是已是大半个月以前,不知多久这症状会消失,到时候哭都来不及,商慈想趁着天色还早,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去罢。

于是回到客栈放下包袱,戴上白纱幕篱,想了想,去敲隔壁的屋门。

今日去姜府,为了避免旁人说闲话,横生什么枝节,商慈让流光留在了客栈,然而敲了半天屋门,房间里静悄悄的,不知小乞丐跑到哪儿去疯玩了,商慈嘀咕一句,就此转身离开。

白马寺作为京城第一古刹,其殿宇庙堂的恢弘气派自不用说,缥缈的梵音远远地便冲人耳膜,使人心神为之一涤,主殿屋顶铺设得是最高级别的明黄色的琉璃瓦,除了皇家,也唯有白马寺有资格用得了这种瓦片了。

商慈独自一人走在白马寺中,奇异的是,这寺庙占地极广,比上清宫还大,但其中来往走动的多是来上香的寻常百姓,和尚的人数极少,不像上清宫,到处可见站岗守门的小道童。

对于道、佛两家,师父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常常把“臭道士”三个字挂在嘴边,虽然偶尔也会蹦出秃驴俩字,但相较而言,师父是更倾向于赞同佛教的要义。耳濡目染之下,商慈便也有些反感道士的做派,对佛教则表示中立。

商慈像寻常香客一样,进了大殿,来到释迦牟尼金身佛像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柱香,随即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似在向众佛诉说着夙愿。

然而表面上她在虔诚地跪拜,实际上隔着白纱,商慈并没有完全地闭上眼,正有些无趣地扫视着大殿周围,忽然注意到香案旁立着的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和尚,似是一直在打量着她。

那和尚形容微胖,圆圆的脸,微凸出来的肚子看着就很有食欲,瞧见他身上披着的金丝红袈裟,应该是此间掌管香火的庙祝,商慈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但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自己。

祈祷完,她方才上得那三柱香也燃了一半了,于是一手从怀中掏出一张上次画符没用完的黄表纸,另一只手准备去抓香灰,然而爪子刚伸出去,就见在香案旁一直盯着她瞧的胖头和尚笑了。

商慈以为是看到了她手里的黄表纸,道佛向来不合,在寺庙里掏出黄表纸似乎确实不妥,于是赶紧把纸塞回怀中,换成了手帕,偏头见那胖头和尚仍笑眯眯地盯着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指了指面前的香炉,冲他讨好地笑:“大师,取点香灰,可以么?”

胖头和尚走过来,说道:“我等你很久了。”

“……等我?”商慈被这一句没头脑的话弄懵了,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位胖头和尚啊,难道又是姜婉的老熟人?

和尚立掌于胸前,朝她微微颔首俯身,同时比手:“施主,请随我过来。”

“好……”商慈犹豫片刻,应了。

胖头和尚带着她从主殿另一侧的门而出,走上了一条羊肠小道,商慈老老实实地跟在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