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溃的夜(1/1)

温采静静听了,很长的时间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直到安赫连忍不住伸出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再看向他时,却是满目哀凉。

“知道了我的存在,所以才决定回国来看一看。是啊,只是回来看一看,多轻松啊。凭着乔先生的关系把我约出去,远远地看上一眼,或者是近到同桌吃饭,都不会给他们造成任何困扰。只是看一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呢?”

温采说完,忽然又忍不住笑了几声,随后朝安赫连挥了挥手:“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

“温采!”安赫连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肯定不对劲,唯有劝道,“你别这样,我二哥不告诉你,是因为两个老人家拦着。而他们之所以不说,可能是因为事情实在太复杂——”

“不要说了。”温采却突然摇了摇头,“关我什么事呢?我从小跟妈妈一起相依为命,我们没有任何亲戚。从前没有,现在也不会有。”

说完,她转身就走进了楼里,“砰”地一声关上了楼下的大铁门。

“温采!”安赫连追上来,眼睁睁看着她进了电梯,却又没办法进去,终究只能放弃。

转身回到车上,他迅速取出电话,拨通了乔绍容的号码。

“二哥,我对不起!”电话一接通,安赫连就鬼哭狼嚎起来,“我一时嘴快,没把持住,就被温采套出话来了!现在她都知道了!”

电话那头,乔绍容微微怔了怔,随即低叹了口气:“她怎么试探的?”

“她问我嫂子叫什么名字!我一时没留神就回答出来了!”

乔绍容忍不住扶额。其实这件事也绝不能怪安赫连,温采既然想着用问名字这样的方法来试探,可见心底肯定是有怀疑的。许家三兄妹的名字,其实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提示,温采没往那方面想还好,一旦往那边想了,其实很容易就能想通。再加上他曾经提过她跟他妻子长得有几分像,真相是什么样子,其实呼之欲出。

况且,纸包不住火,就算两位老人家真的没打算认温采,他也从没想过这件事能瞒她一辈子。

“二哥,我对不起你啊,现在可怎么办啊!我看温采的样子绝对她不太对劲啊!”

“好了你别嚎了。”乔绍容道,“你先回去吧,我给温采打个电话。”

安赫连听他这么说,这才放下心来:“那我可走了?”

“赶紧滚。”乔绍容不耐烦起来,挂掉了电话。

这边刚挂断电话,他立刻又拨通了温采的电话。

温采刚刚开门进屋,张阿姨已经把囡囡哄睡着了,自己也冲完凉了,见温采回来,连忙道:“小采回来啦?厨房里熬了汤,要不要我给你热一碗?”

“不用了阿姨。”温采笑笑,“你早点睡吧,我冲完凉也就睡了。”

张阿姨这才点点头:“那你想吃东西就叫我啊。”

“嗯。”温采刚应了一声,包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张阿姨见状,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温采刚刚强撑起来的笑一下子就垮了,摸出手机一看,看到屏幕上显示的乔绍容的号码,她心头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无声地挂断了电话。

乔绍容却继续打过来,温采又一次挂断。

两次过后,乔绍容就不再打过来,温采换了衣服正准备进洗手间时,手机短讯声却忽然响起。

拿起来一看,不出意料,果然是乔绍容发的——

“小采,有时间再一起吃顿饭吧。”

温采看完就把手机扔了回去,走进了浴室。

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可是身上的睡衣都没有脱下来,她就恍惚地打开了淋浴。

水温一下子还没上来,冰凉的水一下子就浇在她身上,全身上下顿时湿了个透,温采这才惊觉,连忙脱掉睡衣,用一条浴巾裹了自己,回到床上,缩成一团,陷入了沉默。

她想起了自己八岁的时候,那时候妈妈在外面的小菜馆里帮别人端盘洗碗,每天总是忙到深夜才回家。而她念完书,回到那个狭窄到只有十几平米的家时,只能自己泡一碗开水饭,就着最便宜的酱菜吃一顿。有时候妈妈也会从饭馆里打包一些不错的菜回来,可是家里又没有冰箱,夏天的时候,妈妈半夜带回来吃的,总是会把她喊醒,让她在半梦半醒间把那些好吃的都吃掉,免得到了第二天,又会坏了。

十二岁的时候,因为要升初中,妈妈更忙碌了,只在小饭馆里打工已经不能维持她的学费和她们的日常生计,于是妈妈又接了一些零散的计件活,半夜下班回家之后,还要熬夜做那些零散的东西,常常一做就做到天亮。很多次她早上起来,妈妈才停下手里的活,做好早饭给她吃,然后躺到床上,在休息三四个小时候之后,就又要起床回小饭馆去忙碌。

十六岁那年,妈妈就被查出患了胃癌,因为没钱,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治疗,妈妈一直瞒着她病情,一直到已经痛到不能再痛,在她面前也终于忍不住的时候,她才知道了妈妈的病情。

然后,就有了爸爸,她开始有段时间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爸爸这么有钱,她和妈妈却还要过那么苦的日子?

可是后来,有了爸爸的喜悦完全地冲淡了这个疑惑,她开始沉溺于享受父爱的日子里,却在妈妈又带她离开之后,才终于明白了自己之前想不明白的那个问题。

可是现在,她却又一次地陷入了极度的迷茫之中。

就像她长到十六岁也从来不敢想自己有爸爸一样,她长到二十七岁,也从来不敢想自己还会有别的亲人。

爸爸带给她的是震惊和喜悦,她不仅有爸爸,还有一个很富有的爸爸。

而现在,她有了外公外婆,有了舅舅,有了姨父,可是,她却连一丝一毫的喜悦都没有。

她所有的,只有震惊,和伤心。

就如同当初想不明白为什么爸爸那么有钱,她和妈妈却还要过苦日子一般,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有着有权有势的外公外婆,妈妈却还要受那么多的苦?

她替妈妈觉得委屈,替妈妈绝对不甘心,更替妈妈感到可悲!

而现在,外公外婆知道了她的存在,却仍然只是回来……看一看而已,甚至,根本没想过会认她这个外孙女,而她的外婆,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过她一个好脸色……

温采坐在床上,将脸埋在自己的手臂里,克制不住地呜咽出声。

这种难过,是比当初妈妈过世还让人绝望的一种难过,她承受不住。

她低低地呜咽许久,终于忍不住摸到了电话,熟练地翻到万梨的号码,拨了过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电话里传来冰冷的女声提示,温采却仿佛听不到,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却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听到那个提示声。

她茫然且疲惫,打电话打到手都发抖时,电话却突然通了。

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喂?”

听到那个声音时,温采却猛地一怔,连忙抹掉眼泪看向屏幕,才发现自己不知怎么把电话拨去了文欣那里。

现在已经很晚了,文欣应该已经睡了,声音里都是浓浓的睡意:“小采,怎么这么晚打过来?”

温采强忍着,并不想在她面前发出哭声,深深吸了几口气之后,才终于准备开口,却只在张口喊了一声“妈妈”之后,就克制不住地崩溃大哭起来。

“小采,你怎么了?”文欣顿时吓得睡意全无,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身来,“出什么事了?你先别哭,好好说。”

温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止不住地哭。

宋祁万也被文欣的动静惊醒了,坐起身来,却见文欣正满脸焦急地喊温采的名字,不由得也有些紧张起来:“出什么事了?”

文欣得不到温采的回应,只能听到她在电话那头哭,急得不行:“我不知道呀,小采只是哭!你赶紧给席远打个电话,叫他过去看看!我给张姐打个电话问一问!”

挂掉温采的电话,文欣连忙拨通了张阿姨的电话,张阿姨连忙来到温采的房门前,不断地敲门,却只听得见温采哭,根本不见她应门。

张阿姨也急得一头汗,却又找不到备用钥匙,只能继续敲门:“小采,到底怎么了?你开门让我进来看看?”

她在外面敲了许久门不见回应,大门的门铃却忽然响了,张阿姨连忙转身去开门,刚一打开,满身夜凉气息的宋席远就走了进来。

“大少!”张阿姨忙道,“小采在里面哭呢,我找不到备用钥匙。”

宋席远看了看温采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旁边囡囡的小房间,沉声吩咐道:“你去陪着囡囡,如果她被惊醒了,就继续哄她睡。”

张阿姨点点头,走进了囡囡的房间。

宋席远这才上前,猛地踹开了温采房间的门。

门打开,当他看见她只是坐在床上哭时,猛然松了口气,忙走到床边,伸手握住她的双臂:“小采?”

温采又迷茫又混乱,忽然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喊自己,猛地抬起头来,当泪光中的支离破碎逐渐汇聚成宋席远的脸时,她的心赫然一动,随即猛地伸出手来抱住了他的脖子,埋在他怀中大哭起来:“宋席远……”

宋席远却被她这样的举动惊了一下,因为自从两个人离婚之后,她总是对他刻意保持冷静和远离,虽然极有可能是装出来的,可是她装得真是相当不错。

可此时此刻,她却一下子扑进他怀中,紧抱着他大哭,宋席远一时竟然心神大乱。

过了几十秒他才回过神来,连忙反手拥住她,一面用彼此都最熟悉的姿势抚着她的背安抚她,一面轻轻吻着她脸上的眼泪:“小采,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温采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只知道他的怀抱是自己可以依靠的地方,埋在他怀中,那颗孤苦无靠的心,才仿佛终于有了一个停靠的港外。

她只是哭,宋席远什么也问不出来,只能暂时就这样抚慰着她,一低头,却发现了温采扔在床上的电话。

他心里一动,忽然取过电话来,翻查了一下通话记录。

她的电话里联系人不多,而今天的记录里,除了她刚刚打过的万梨和文欣的电话,剩下的,就只有乔绍容的电话。

乔先生。

宋席远看着屏幕上的这几个字,眸色微微一沉。略一顿之后,他又翻到了短讯记录,却只看到乔绍容发来的那条消息。

如此看来,温采现在的情况,很可能跟乔绍容有关。

宋席远悄无声息地拨通了乔绍容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乔绍容的声音依旧沉稳:“小采。”

宋席远并没有开口,而乔绍容听到的,就只有温采的哭声。

“小采……”乔绍容的声音忽地就变了些许,“这件事,并不是我要瞒着你,而是,我也是一个多月前才知道……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两位老人家突然知道你的存在,肯定都很震惊,我尚且觉得有些不能接受,就更不用说他们了……不是他们不认你,只是他们年纪都大了,当初的事,我们又都不完全知情……也许你应该给两位老人家一个接受的缓冲期,不是么?”

他叙叙地说着,宋席远听完,虽然疑惑,心里却也有一丝释然。

他原本以为温采情绪突然崩溃,是因为乔绍容做了什么事,如今看来却是跟“两位老人家”有关,而且言辞之间涉及“认不认”这个话题,宋席远心里,大概也有了一点数。

只是不知道,这两位老人家是谁?

“小采,你听见我说话了么?”乔绍容始终听不到回应,只听见温采的哭声,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采听却点决。温采却依旧没有回答。

乔绍容顿了顿,继续道:“小采,我会跟他们谈谈,我们再约出来吃一顿饭吧。当初你妈妈究竟为什么要和家庭决裂我们都不知道,以至于我都根本不知道许家有你妈妈这个人……你心里要怪两位老人家,也总该弄清缘由再怪吧?最近他们忙着跟以前的亲朋好友叙旧,所以一直都没什么空闲时间,现在有机会了,把他们找出来,问清楚当年的事,好不好?”

宋席远心里忽然猛地一沉。

许家,温采的妈妈,以及忙着跟以前的亲朋好友叙旧的两位老人。

他忽然之间已经很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却这样让人难以置信——温采的妈妈,竟然是许家决裂的女儿!而温采,竟然是许家的外孙女!13acv。

当初只觉得温采身世坎坷,便从来没有再问过她关于她妈妈的事情,却没想到,她的身世不仅坎坷,还这样富有传奇色彩。

难怪她会哭成这样。

宋席远轻轻抚着她的头,侧过脸,在她唇角吻了吻。

他向来知道她重视亲情,却也是在她为了他袒护傅斯若那件事而决意跟他离婚之后,才怅然意识到亲情对她而言有多重要。

而他,也正是因为在她最看重的这件事情上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才终究失去了她。

而现在,面对着突然出现的外公外婆,宋席远知道,温采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冷静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