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1)

“可我不能凭自己的能力在官场站稳脚跟么?”少年激动的说道:“我本就不屑别人施舍我的官位,如今又怎能对着他人伏低做小?更何况杨桓……”

少年的话还未说完,便看见一个下人匆匆赶来,看那模样,似乎是杨桓的家奴:“沈公子,宴会开始了,丞相请您去前厅一聚。”

杨桓回京是私行,并未乘坐官船。可到底是不愿意委屈了清璇,便包了一条宽敞的游船,如今正好能用来招待一众官员。

自古官场上的应酬便少不了美人与香酒,官员们争着给杨桓敬酒,而宴席的中央,正是几个婀娜多姿的舞姬,如水一般的腰肢合着乐点舞动,尽态极妍。

一边坐着的,是个歌姬,她抱着琵琶,低眉顺眼,虽处于无限的喧嚣之中,却仿佛独处于自己一方小小的世界,思量着自己的心事,与这浮躁的环境格格不入。

珠帘后的清璇,便这么注意到了这个特别的姑娘。

珠帘之前,尽是官场上的政客,杨桓不愿清璇与这些牛鬼蛇神接触,却又想着让清璇见见那个青衣少年开心,便让清璇隔着珠帘而坐,若是目光平视,正巧能看见那个青衫的少年。

可清璇却早早被这歌姬吸引的目光。

她倚着小桌,说道:“这个姑娘,倒是与旁的姑娘不同。”

立侍于清璇身边的侍女便说道:“小姐有所不知,那个歌姬和舞姬都是维扬的官员新买来的,并未有什么不同。”

清璇却轻轻一笑:“那些舞姬们汲汲名利,都拼命的在官员面前卖弄,而那歌姬,却低眉垂首,不争不抢,可见并不是真心做歌姬。”

清璇顿了一会,便听那歌姬唱道: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一曲终了之时,歌姬的尾音哀转久绝,听得清璇心中微恸,不由叹道:“此曲可真是应景。”

那丫鬟被教的极好,不敢掺和主子们的事,便就笑笑,不做言语。

微风徐来,那舞姬轻轻将挡在面前的青丝别在而后,就在那么一瞬,清璇瞥见了那舞姬的模样,眉心一蹙,正欲再仔细盯着那舞姬看看,可领队的舞女却带着众人鱼龙贯出,再也寻不到那歌姬了。

见清璇面露憾色,那侍女问道:“小姐可是与那歌姬熟识?”

清璇以手支颐,蹙着眉说道:“并非熟识,只是见那姑娘面善罢了。”

侍女便笑说:“小姐若是和那歌姬投缘,便可叫奴婢唤她前来一见。”

清璇略略思索,便说:“罢了,我只是见她面善,多看一眼罢了,若是唤了她前来,她必遭同伴嫉妒,反而于她不利。”

宴会之上,推杯又换盏。清璇不知杨桓安的什么心,居然让自己看他们应酬。吃完了桌上最后一块甜点,清璇觉得甚是无聊,便带着侍女出去透透气。

江面上拂风微凉,这条江是大商的嘉临江,自古以来便有着“天堑”的称号,据说上古时期曾有神女以命为祭,葬身于嘉临江,如今看江面白雾渺远,不免心有戚戚。

“大胆,小姐在此处赏江景,岂是你能冒犯的?还不跪下!”

清璇微怔,回头。便看见侍女正斥责一个女子,那女子好生胆怯,忙不迭的跪下,颤着音说道:“小姐,奴婢错了,奴婢不敢冒犯小姐!”

清璇皱眉,一边的侍女见了,便说道:“小姐不知,方才这贱婢好生无礼,她见了小姐,不行礼也就罢了,还盯着小姐看了半晌!”

为奴为婢者,不可直视主子,这是规矩。

清璇见那姑娘小小的身子,在地上抖的可怜,心生不忍,便叹道:“不过是件小事罢了。”

那姑娘如遭大赦,连忙磕头:“多谢小姐大恩!”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只是你下回可要小心些。”

清璇转身离去,未曾留意到腰间一枚小小的挂坠落在了地上,可跪在地上的少女却眼光直直的盯着那枚玉坠,待到清璇走后,她慌忙将那玉坠拾起,托在了手心。

明眸中的泪滴,这才在没有旁人的角落,骤然坠下。

清璇本无心再去那宴席,只想回到自己的房里好好睡一觉,却在路过宴席时,骤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丞相,老朽的学生沈天枢虽年轻,可却是个可塑之才……”

老人后面说了什么,清璇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整个脑海里不停回响的,都是“沈天枢”这三个字。

他怎么会在这里?

杨桓叫自己前来,是不是,就是因为他?

第14章 天枢

那青衫的少年长眉修睫,目若星灿。此刻他静静立于原地,便自有一番风度与气魄。

若是从杨桓这个角度看去,便能看出,这少年与沈清璇有七分的肖似。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沈家长房长子,沈天枢。沈清璇的嫡亲哥哥。

而那个老人,是沈天枢的授业恩师,李易。李易是翰林院的,自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如今上了年纪,便总想着给自己这唯一的学生谋个好前程。

沈天枢出身尚书府,本该仕途通畅,用不着恩师这么费心尽力。可三年前沈清璇出事,其父沈庆刚便大病不起,哀哀欲绝,辞去了尚书的官职,杨桓每每欲提携沈家后辈,均被沈庆刚拒绝。沈家的地位,才慢慢在京城降了下来。

可李易却另有想法。

李易出生市井,世故圆滑,一步步爬到翰林这个位置,没有世家大族这种惯有的矜持。他总觉得,沈家既已折了一个女儿,再如此自断前程,不划算的紧。倒不如利用杨桓这层愧疚之心,狠狠向上爬一截。

故而这次,他苦心孤诣,带沈天枢来见杨桓。

杨桓对着小舅子,脸色自然不会像对着旁人一般难看,当下便笑着说道:“李老说的极是,我与天枢自幼相识,最是了解他。前两日兵部侍郎致仕返乡,正好空了个位置出来,天枢可中意?”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客气了。

若是别人,杨桓要是心情好,便随便扔一个位置给人家。若是心情不好,恐怕别人连见也见不上他。

哪里还会像今日,和颜悦色的和你商量,问你中意不中意?

杨桓练过一些功夫,也是耳目灵敏之人,早就发现清璇在窗外暗搓搓的看着。当下还甚是得意,装似不经意的瞥向窗边一眼,薄唇微勾:怎样,我对你娘家不错吧?小没良心的,还怨恨我,我倒是要看看,这天底下,你到哪里去找一个比我更好的夫婿出来!

可事实证明,从古至今,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永远是不一样的。

清璇不开心,相反,她气愤的很,气愤到想要冲上去,揪着杨桓狠狠揍一顿!

清璇记得哥哥开蒙之时,父亲曾给他请了武师教他习武,可沈天枢自幼体弱,练习不过片刻便汗如雨下,实在不是习武的料。后来一门心思研读圣贤书,倒也得了许多大儒的称赞。

可如今杨桓这是什么意思?

杨桓方才说最是了解哥哥,可却给了个武将的职位,这不是存心为难于他么?况且,记忆中的尚书府钟鸣鼎食,何须看着他人的脸色谋官职?

定是杨桓这个卑鄙的小人搞的鬼!

自己娶不上公主了,便用尚书府撒气!让沈家人仰他鼻息,还故意为难哥哥!

这么想着,清璇便双眼湿润,眼泪将落未落。

杨桓看见了,竟还有些不好意思。

啧,丫头,为夫我帮帮小舅子不是情理之中么?你怎的还感动的热泪盈眶了?你这弄得我多不好意思。早知道你开心成这样,我直接封他兵部尚书啊!

受到了清璇的“鼓励”,杨桓决定乘胜追击,接着向小舅子示好:“天枢在维扬游学已久,可要回京?不如跟着我一起,我两正好叙叙旧,路上也好照应。”

杨桓觉得自己做的真是很好了。

都抛弃了威风的“本相”,十分亲切的自称“我”,这诚意还不够明显么?

清璇却委屈的眼泪都掉下来了,砸落在窗棂上,滴答作响。

杨桓果然是卑鄙小人,自己当年怎就将他当做良人了?哥哥自幼处事疏离,不喜结交朋友。用沈天枢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看见人多了,心里便闷的慌。”

可杨桓却强行让哥哥住在船上,随他回京!

这不是明摆着要膈应哥哥吗?哥哥自己信马由缰,慢慢走回京城,不知有多悠闲,多快意。而哥哥在他杨桓的船上,必定每日苦闷的很!

这是觉得沈家没了利用的价值,便随意作践了吗?

清璇泪如雨下,急忙用袖子拭去泪珠,匆匆带着丫鬟回房。

杨桓瞧见那一道倩影离去,心中还感慨的很:如今这个世道,做个好相公是多么的艰难!对娘子太好了,她便感动到哭成这样!你这样哭,为夫也心疼啊!

*

“啪!”

清璇路过一个拐角,忽然听见一道清脆的耳光声,心中存疑,寻声看去,便看见数十个姑娘正围着一个姑娘拳脚相加,还恶语相向:“秋娘,你平时装的跟朵小白花似的,我们真当你不稀罕金子银子呢,没想到,你居然偷主子玉佩!”

那姑娘仍不解气,又一个耳光抽上去,女孩的刘海被掀开,清璇这才看清,被打的丫头,竟是方才宴会上唱小曲的人!

第15章 秋娘

维扬的地方官带来讨好杨桓的女孩子们,都是从“醉花楼”里请来的清倌,无论是歌姬还是舞姬,都是精挑细选的。这些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们无一不想得到杨桓的垂青,从此便能飞上枝头当凤凰,过着令人称羡的日子。

可其中有个姑娘却是例外。

这个姑娘便是被舞姬们围在中间打的秋娘。

秋娘年纪小些,十三四岁的模样,平日里的胆子比她的话还要少,受欺负简直是家常便饭。

清璇今日见到的一幕,正是如此。

杨桓未曾留下任何一个女孩子,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舞姬们的凤凰梦破碎了,心里本就不痛快,后来便看见秋娘心事重重的走进来,手上还拿了个玉佩,立刻便围了上去。

“秋娘,平时看你不声不响的,居然做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

“那些读书人说什么来着,‘人不可貌相’,别看我们秋娘长得小巧,人家一偷就偷个大的!”

女孩子们冷嘲热讽,秋娘嚅嗫着,眼泪直淌,却只能哽咽说着一句话:“不,我没偷……”

“呵,难不成是杨丞相赏给你的?就你这幅模样,贵人能看上你?”

为首的女孩猛地就扇了秋娘一个耳光,嗤笑道:“平时看你就不是什么玩意,今天果然露了尾巴,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反手又是一个巴掌。

这个巴掌将秋娘掀翻在了地上,秋娘慌忙将自己缩成一团,用一种保护的姿态死死护住手心那枚玉佩——那枚清璇坠落的玉佩。

那些女孩显然也发现了,一个个狞笑着,非要抢夺那玉。几个女孩按着秋娘,另外几个去拔她的手指,秋娘哭着哀求道:“姐姐们,别抢它,别……”

“有你什么事,你给老娘闭嘴!”

此时的女孩子们那里有在杨桓面前那样的乖巧?一个个凶狠的如同夺食的恶鹰,全然不顾秋娘的哀求。

总有些人,就是喜欢破坏别人的宝贝,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东西对于别人是何等的重要。

清璇心软,见不惯这些姑娘欺负人,当下便一声娇喝:“住手!”

那些姑娘停倒是停下来了,她们转身,眯着眼睛打量着清璇,笑的渗人。

“我当是谁,原来不过是个妾……”方才出手打人的那个姑娘围着清璇转了一圈,笑道:“连个妾也算不上,看着模样,仿佛是个未出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