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部分(1/1)

女儿兴奋地说:“爸爸,今天我是非出去不行哩,我到我们碾米厂去了,去为我们厂的命运投下庄严的一票。我们那个下了台的老厂长伙着几个人四处告状,告大贵哥,一直告到市委、市政府。今天市粮食局来了个副局长,是老厂长的后台,主持全厂一百四十二名g部和工人开会,要对大贵哥这个新厂长进行民意测验。爸,你说我能不去投大贵哥一票么?我一听说就去了。加上我这一票,大贵哥正好得了九十五票,刚刚超过三分之二。没有我这一票,大贵哥是九十四票,就没有超过三分之二。副局长有言在先,若大贵哥的信任票不超过三分之二,局里对厂里这个班子还要做调整的考虑。”

王大瑞知道女儿对自己年轻厂长田大贵的那一份深情,强忍着心中的痛楚,作出一副高兴的样子说:“好,好,你这一票很关键。我们报社评职称,评委会投票时,有的人就差一票没被评上国家记者职称。”

父女俩挤在厨房弄晚饭时,女儿又说:“一宣布投票结果,大贵哥可高兴了,厂里的姑娘、小伙子们也当场欢呼起来。还唱起了歌,‘咱们工人有力量,嘿,每天每r工作忙’。只有老厂长和那个副局长挂着脸。听说市里深化改革的文件已下来了,铁饭碗、铁工资、铁j椅都要搬走,谁有真本事谁上,我们这个小厂子看来也有希望了。”

王大瑞一边洗着菜,一边想:女儿一颗心都在田大贵身上了,根本不清楚这种改革对她意味着什么。是的,田大贵这小伙子很能g,碾米厂在他手里可能会有起s,可对女儿来说,却并没有多少实际好处。女儿工作不到两年就得了白血病,现在已病休了一年多,能保住每月100元的生活费和一点可怜的医药费就不错了。

于是,他便叹口气说:“媛媛,大贵当厂长是好事,可你要记住,这与你关系并不太大,你主要还是养病,不要对大贵和厂里抱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女儿很懂事地点点头:“我知道,厂里很难,大贵也很难。深化改革对我这个治不好的病人来说,可能一点好处也没有,可它对我们厂肯定有好处。我相信,大贵哥他们会靠这些改革措施在平川创造出奇迹来!也许到那时……到那时,我们的r子也、也会好过些,再也不用爸爸您四处拉赞助,为我筹集医药费了。想到爸爸您身为党报记者,为拉点赞助四处求人,我心里就难过得想哭。我就想,如果我的病能好,如果还有下一辈子,我就守在爸爸您身边,伺候爸爸一辈子。”

王大瑞心里一酸,禁不住落下了两行热泪。

为怕女儿看见,王大瑞忙用衣襟揩了揩脸。

王媛媛点着煤气炉,开始炒菜时,王大瑞才缓过点情绪,故作轻松地说:“媛媛,你是不知道你老爸哩。其实呀,你老爸拉赞助挺容易的。你老爸是国家职称记者,又是党报工业记者,认识这么多厂长、经理,到哪儿开开口不能要个三万、两万呀?今天我随便走走,就要了两万五,咱能提2500元,加上报社同事们捐的钱,下月的医疗费不就够了?!”

王媛媛说:“下月不一定去了,我觉得还好。”

王大瑞生气了,说:“胡说!你比医生高明?叫你去你就去,别烦。”

王媛媛哭着说道:“爸,您别瞒我了,谁不知道现在经济滑坡?咱市哪有多少效益好的企业呀?您那赞助好拉么?您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厂长、经理们都叫您王大吹,骨子里都看不起您呀!所以,爸,能省一点,咱还是省一点吧。既是绝症,咱就认吧!我不能把您的身体和名誉都拖垮掉。”

王大瑞把两只颤抖的手搭在女儿肩上,沉痛地说:“媛媛,我的好女儿,你既知道爸爸这么难,就得好好治病,好好活下去。”

这话题太沉重,父女二人后来都不谈了。吃饭时,女儿又谈起了田大贵和田大贵身边那几个年轻朋友。女儿带着陶醉的神情说:“爸,您不知道大贵哥他们对我有多好,和他们在一起时,我就把自己的病全忘光了,一起笑啊,唱啊……”说着,便唱了起来: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么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哦,在梦里,梦里见过你。

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有人鼓起了掌,掌声很响。

含泪沉浸在女儿动人歌声中的王大瑞这才发现,原本虚掩着的门被推开了,碾米厂厂长田大贵,带着他两个年轻同伴走了进来,三人都在鼓掌

女儿不唱了,高兴得跳了起来,连忙招呼客人们在屋里惟一的一张沙发上坐下。

王大瑞只认识田大贵,起先还以为另外两个年轻人是碾米厂的年轻工人,听女儿介绍才知道,那两个20多岁的年轻人,一个是厂总支副书记,一个是副厂长。

女儿自豪地对父亲说:“我们厂这个新班子怎么样?大贵厂长兼书记26岁,汤副厂长23岁,俞副书记24岁,平均年龄24.33岁,只怕整个平川市也找不出这么年轻的班子了吧?”

'文'王大瑞习惯地说:“好,好,太好了,有时间我就写篇文章给你们吹吹。”

'人'女儿冲着父亲嗔道:“又来了!你就不能说宣传吗?老是吹吹。”

'书'王大瑞笑了:“对,宣传,有机会我就帮你们宣传。”

'屋'田大贵很认真地说:“王老师,您还真得帮我们宣传一下呢!不要看我们只是个100多人的小厂,我们和纺织机械集团一样,也是市委、市政府深化改革的头一批试点单位哩。我们这个小班子的构成,不但是市粮食局,连市委组织部孙部长都亲自过问哩。没有市委组织部的全力支持,我们那个只会喝酒的老厂长和那个只会卖计划粮的副局长没准真会把我们搞垮呢。”

王大瑞问:“你咋得罪他们了?”

田大贵说:“我哪得罪他们了?我是按市委、市政府的改革精神办事。其一,把市委、市政府深化改革精神变成具体措施,一一落到实处;其二,走得更远了一点,打破了国营企业的用人机制。我们一上台就宣布了一条:凡是企业急需的人才,不管户口,不论级别,不拘

x质,都可以来我们厂工作。不到半个月,真就来了一批能人g将,有农村乡镇企业的采购员,有集体厂的技术员,还有河南的大学生。我们就想筹资改造现有厂房和设备,上一条豆n粉生产线。这下子不得了了,老厂长四处告,四处问‘这个平川碾米厂还是国营企业吗?田大贵和他那两个穿开裆裤的小伙计想g什么?’”汤副厂长也说:“粮食局有些领导也说话了,说是碾米厂不是幼儿园,不能让田大贵带着这么几个毛头小伙子胡闹。”

俞副书记说:“最有意思的还是今天,赵副局长以为田厂长的民意测验票过不了大半数,没想到田厂长竟得了95票。这就说明,厂里有2/3的同志拥护我们的改革,这就是人心。”

田大贵站起来,在屋里踱着步说:“也不想想,不改革还混得下去吗?过去搞计划经济,你投多少粮,我碾多少米,吃不饱,也饿不死。现在国家把粮价放开了,谁还到你这国营厂来碾米?价格贵不说,态度又不好。好,厂子没活g了,从老厂长到工人,都抄起手做国家主人公,这就年年亏损,三年下来这么个小厂竟亏了280万!还有脸说是政策计划x亏损!我在上任前一天的会上就说了,现在没有计划了,只有政策,市委给我们的是深化改革的政策,市场经济的政策!不走向市场,我们这个厂子就没有出路,大家就得失业!现在组织上和大家信任我,我就得带大家去闯市场。即使我田大贵不中用,撞得满头是血,大家还得闯下去,一定要为我们这个国营小厂闯出一条血路来!”

王大瑞也激动了,大声说:“小田厂长说得好!闯市场就得有这种不怕撞得满头是血的勇气,就得有这种前仆后继的决心。这让我想起了鲁迅先生说过的话:‘螃蟹有人吃,蜘蛛也一定有人吃过,不过不好吃,所以,后人就不吃了。对这种人,我们是应当极端感谢的。’我的意思是说,你们都年轻,就是闯出点乱子,也理应得到大家的理解和尊敬。”

说这话时,王大瑞就想,怪不得女儿对田大贵这么一往情深,原来这个田大贵不但相貌英俊,还是个有思想、有气魄的厂长。

三个年轻人和王大瑞谈了很多,不知不觉已是夜里11点多了,起身告辞时,田大贵才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悄悄放到桌上。

王大瑞问:“这是g什么?”

田大贵说:“这是我们三人的一点心意。目前厂里要上豆n粉生产线,资金很紧张,再也拿不出钱来了。我们凑了4000元,给媛媛先应应急吧。”

王大瑞忙把钱塞还给田大贵,说:“这不行,媛媛已经拖累了厂子,哪能让你们个人再掏这么多钱?!”

田大贵说:“王老师,过去,我们和媛媛在一个班组g活,和亲兄妹一样;今天,我们又成了媛媛的领导,从哪方面说,都不能不关心媛媛。你说是不是?现在厂子处在最困难的时候。媛媛也处在最困难的时候。只要我们咬咬牙,把这阵子顶过去,大家都会好起来。到那时,我们一定要把媛媛送到北京、上海最好的医院去治疗。”

女儿失声哭了起来。

王大瑞眼睛也湿润了。

透过朦胧的泪眼,王大瑞看到,女儿郑重地接过了钱,贴在自己胸前摆了一会儿,又把钱还给了田大贵,哽咽着说:“这些钱算我收下了,现在,我就用它缴厂里上豆n粉生产线的集资款吧。”

田大贵怔住了。

汤副厂长忙说:“媛媛,你又不是不知道,厂里规定的,离退休职工和重病号一律不搞集资。”

王媛媛噙着泪说:“我希望咱厂快好起来呀!咱厂好起来了,我才能好起来!大贵哥不是说了么,到咱厂好起来了,就能送我到北京、上海最好的医院去治病。”

田大贵从汤副厂长手里拿过钱,点点头说:“好,媛媛,你就等着吧,我田大贵要是做不到这一点,就……就……”

田大贵说不下去了,眼内噙满泪水扭头就走。

王大瑞没去送,也没让女儿去送。他知道,田大贵不愿让媛媛看到他这个年轻厂长的眼泪。

这天夜晚,王大瑞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天中经历过的事情,见过的脸孔,全于黑暗中扑拥到眼前。从老战友张大同的纺织机械集团,到头一次接触的民营亚太公司,到女儿所在的小小碾米厂,和厂里田大贵那三个年轻人,无一不让他感慨万分。一种激动而又颇有些悲壮的情绪携雷挟电,呼啸着鼓胀在他心中,这种感觉已是许久没有过了。

大睁着两眼,看着发黄的蚊帐顶,王大瑞对自己说,王记者,你太渺小!你太庸俗!人家张大同在三间破车棚里,为国营大中型企业的深化改革,为中国纺织机械行业的明天,不顾一切地拼争着,像打仗似的。亚太的柏志林,为了自身的发展,也为了替平川的民营企业争口气,绞尽脑汁,忙个不停。只有你,王记者,眼睛光盯着人家的钱袋,为了拿那两个提成四处跑去凑热闹。你王记者别说和张大同、田大贵这些人比,就是和自己女儿比,都俗不可耐。女儿病成这样,还关心着她那小小碾米厂的命运,还把朋友们送她的救命钱j出去上生产线。而你呢,王记者!你这个平川工业口的资深记者,就不该为这些在改革第一线上冲杀拼搏的同志们做些什么吗?你当年的激情哪里去了?女儿尚且知道工厂好了,她的命运才会好,你王记者难道就不知道这个浅显的道理吗?平川的工矿企业不走出整体滑坡的谷底,你们《平川r报》的广告赞助都拉不着,每月的奖金都没着落。

里外是睡不着,王大瑞索x从床上爬起来,站在窗前去抽烟。

拉赞助的经历,让王大瑞于不经意中窥见了平川的工业现状,这现状颇像一幅悲壮而有气势的图画。困难重重的大中型国有企业要杀出一条发展壮大的血路,失去了计划经济保护的国营小厂也要在市场上杀出一条血路。吴明雄这个市委书记和今r的平川市委确是有胆识、有气魄的,竟在全国第一个进行这种深化改革的试点。还有抓大放小的政策,也实在是聪明。他王大瑞完全可以通过自己耳闻目睹的事实写出一篇好文章。

坐在破写字台前,拧亮桌上的台灯,王大瑞想都没想,就信手写下了文章的标题:《杀出一条血路来———平川市深化改革纪实之一》。

文章从纺织机械集团三间破车棚里的紧张工作气氛写起,到重病的女儿为了一个小小碾米厂的命运,把4000元救命钱j给自己新上任的年轻厂长结束。文中夹叙夹议,洋溢着一种少有的激情。

王大瑞在文章的末尾写道:

“一些长期束缚人们思想的旧观念被打破了,试点企业g部群众的商品经济观念、改革开放观念增强了。这种思想认识上的飞跃,其意义已远远超出了经济本身的命题。平川严峻的经济形势出了平川改革的新思路,试点企业的g部群众无不认识到,只有深化改革才能解放生产力,才能充分发挥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x。平川碾米厂重病女工王媛媛含泪泣血说出的话,从某种意义上讲正代表着人民群众欢迎改革、支持改革的心声。”

把写好的文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王大瑞颇为得意,在朦胧的灯光下自己对自己说:很不错嘛,王记者!你还是有记者良心的,你还有热血!你写自己真心想写的东西还是能写好的嘛!这篇文章不但能在《平川r报》上发,也许还能被国家级大报转载呢!

考虑到可能会上国家级大报,王大瑞格外慎重起来,又用挑剔的眼光把文章重读一遍,这就读出了点问题:文章中几处提到的王媛媛可是他女儿呀,自己这么写好么?知道内情的同志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他王大吹吹到自己女儿头上来了?

文章中关于女儿的几处文字十分精彩,可以说是这篇文章中最感人的地方,只有对病弱女儿倾注了深深父爱才能写得出来。

王大瑞想来想去,还是没下笔改掉这些文字,心里想,他写的都是事实,不是编造的,也不是要替女儿吹嘘什么,他吹嘘女儿有什么意义呢?女儿重病在身,既不想出名,又不想做官,谁爱说什么就让他去说好了。

他和自己挚爱的女儿也要在未来的生活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哩。

第九章 书记和班子

束华如真切地感觉到,在吴明雄出任平川市委书记的短短几个月里,平川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你说它是一场静悄悄的革命都不过分。这期间,没有任何大吹大擂的鼓噪和虚张声势的花拳绣腿。几乎是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往r充斥电台、电视台的会议报道渐渐少了,《平川r报》上头版头条的市委、市政府领导应景作态的“重要讲话”少了,而关于解放思想、更新观念的署名文章却多了起来。吴明雄带头写,针对平川的具体情况,提出问题,征询解决问题的新思路。关于深圳、上海、苏南、海南等全国各地的改革开放的报道也多了起来。后来,根据吴明雄的指示,《平川r报》g脆搞了两个固定栏目,一个叫“八面来风”,一个叫“改革前沿”,专门转发这类的报道和信息。

市委、市政府各部门的工作作风亦随之发生了转变,机关大院里,人们的脚步急匆起来,守着茶杯、报纸混r子的人很难看到了。吴明雄在一次有三千人参加的全市g部大会上提出,要切实地以经济工作为中心,平川党政各系统、各部门都要行动起来,为经济建设做实事。每个单位,每个人都有义务跑资金、跑项目,为企业解决困难。吴明雄还特别指出,像市委宣传部、市委办公室、市政府办公室这样四通八达、神通广大的部门,要努力成为平川的城市公关部。

当肖道清在一次常委会上说起“党要管党”时,吴明雄说,党当然要管党,不过,不是在虚无飘渺的云里雾里管,也不能仅仅靠三天两头下文件,作决议来管,而是要在身体力行领导平川地区一千万人民进行脱贫致富的经济建设的过程中管。这样才能把党管好,这样一千万平川人民才会相信,中共平川市委不是在混r子,而是要g事业,要向贫穷落后的现状挑战。

在这么一种气氛下,许多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都很具体地提到了议事r程上来了。比如说,南水北调工程,谁都认为是好事,可谁都不敢拍板上马,十个亿吓退了多少届平川市委领导班子呀。如今在这届班子任上要上马了,市委常委会八月份专门开会作了决定。决策者自然是吴明雄,束华如和常委们都全力支持。大家都知道,吴明雄可不官僚,作这个重大决策时,谨慎而小心,先是带着各部门的有关同志,驱车几天跑遍了沿河六县市,进行调查研究,后来又反复征询人大、政协许多老同志的意见,才给常委会拿出了个切实可行的上马方案。更绝的是,吴明雄不要别人,偏要怕负责任、又不想g事的市委副书记肖道清来抓这个工程。不管肖道清内心怎么想,一把手建议了,常委会又通过了,肖道清只能老老实实去g活,只怕他再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拉帮结派、四处跑官了。

面对全市经济滑坡的严峻形势,深化改革也在吴明雄的坚持下,由点到面地在全市铺开了。在专门研究工业问题的一次常委会上,吴明雄要分管的常务副市长曹务平和老资格的副书记陈忠y负责。曹务平态度很坚定,陈忠y开头倒是有些顾虑,怕闹不好会引发群访和集体上访事件。可事实是,随着深化改革的全面铺开,全市经济的滑坡速度大大减缓了,到年底一部分企业的效益奇迹般地搞上去了。由于配套建立了有效的保障体制,迄今为止也没有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件。《平川r报》记者王大瑞为此写的系列报道,被许多全国x报纸转载,引起了中央主管领导的高度重视,也把包括新华社、《人民r报》在内的大批记者吸引到经济欠发达的平川来。王大瑞因为那篇《杀出一条血路来》的文章,成了很有影响的记者,引起了束华如和吴明雄的注意。

束华如记得,最初看到王大瑞的文章时,自己落泪了。平川碾米厂身患白血病的女工王媛媛拖着沉重的身子到厂里投下的那一票,分量太重了;这位姑娘把三个年轻厂长、书记捐助的四千元j还给自己厂长时说的话太感人了。

当晚,和吴明雄谈起这番感慨时,吴明雄也说:“老束,这位女工是在用自己年轻的生命投票,是投了咱们的改革一票啊!面对这么好的老百姓,我们除了拼命工作,还能说什么呢?!”

束华如说:“这也提醒我们,在深化企业劳动用工制度改革时,要进一步落实和完善待业保险和社会保障机制,对富余下岗人员和老弱病残者的困难情况,我们一定要高度关注。”

吴明雄点了点头,说:“不过,对像王媛媛这样有特殊困难的同志,可能我们目前的保险和保障机制都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我专门打电话问了粮食局,这个100多号人的碾米厂,欠着银行280万的贷款,哪能负担得了一个危重病人的医疗费呢?对这种情况,我们恐怕还是得呼吁全社会进行救助。”

束华如说:“那我们是不是马上就把这件事做起来?平川这地方,虽说穷,可人好,豪爽侠义的,我相信大家都会伸出救援之手的。”

吴明雄笑了笑说:“这回先不要向社会呼吁,我已想好了,以市委的名义向平川地区23万党员呼吁,募集一笔紧急救助基金,让王媛媛和那些暂时生活在困境中的人们知道,中共平川市委没有忘记他们,也没有忘记他们为平川的改革做出的牺牲。”

束华如当即说:“好!这也是我们对人民的表态宣言!”

募集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全市23万党员共计捐款104万,如愿建起了一个特殊的基金会。市委组织部长孙金原亲自将一万元现金送到了平川碾米厂。厂长田大贵代表王媛媛把钱收下了,并对着电视镜头和一大堆记者说,这一万元党员捐款就算碾米厂向紧急救助基金会暂借的,并代表平川碾米厂全体g部职工向市委保证,一定要把全国的豆n粉市场打开,把厂子搞上去,最多两年之内,捐还基金会10万元。孙金原和组织部的同志都为田大贵的话热烈鼓掌。

一场静悄悄的革命就这样开始了。吴明雄主持的中共平川市委在领导这场静悄悄的革命的同时,树立了历届市委从没有过的威望。对此,省委书记钱向辉十分满意,在国庆前夕召开的省委工作会议上吴明雄代表平川头一个发言,介绍平川的工作和改革试验的情况。

在作总结讲话时,钱向辉明确表态说:“平川的这个头开得很好。平川现任班子是个锐意进取的班子。平川负重前进的工作精神,全省各市都要认真学习。经济欠发达的平川尚且能平稳推进大胆尝试深化改革,经济发达地区就更应该在这方面多做些工作。”

在省里开会期间,平川的同志都忙得不亦乐乎。

吴明雄很会利用机遇,趁着平川工作被钱向辉书记表扬的大好机会,会上会下跑,找省委、省政府各部门要钱要政策。吴明雄先是和肖道清一起跑水利局、农业局、农行,落实南水北调工程的专项资金。后来,又拖着束华如跑j通厅,跑省建委,跑j行为平川的烂路四处呼吁。不但吴明雄、束华如在跑,平川的同志都在跑。

散会后,平川的同志多留了一天,吴明雄搬出从不轻易出面的老省长坐镇,把一些管钱管物的头头脑脑和几大银行的行长们全请来吃饭,破例上了茅台。

举杯祝酒时,吴明雄便说:“各位财神爷,各路诸侯们,你们都知道,平川穷,经济欠发达,要做点事很不容易,没有你们的支持就更不容易。我们的同志总说,人家省里的同志看不起我们,怕我们的穷气沾到人家身上。我和束市长就批评他们说,这是你们不争气嘛,你们心虚嘛。我和束市长今天就试着请了一下,这不,诸位大员全来了,都不怕我们的穷气沾到身上嘛。现在,我代表中共平川市委、平川市政府和一千万为改变自己命运而拼搏的平川人民,敬诸位一杯酒,感谢你们曾经给予我们的支持,和r后必将继续给予我们的支持。”

老省长也对省里管钱管物的头头们说话了:“这顿饭不好吃呀,吴明雄请你们一次不容易,你们吃吴明雄一次也不容易。老百姓说‘公仆一餐饭,小民半年粮’啊,对平川来说,可能就是一年粮喽。各位同志吃了平川人民一年粮,就得为平川人民帮忙做点实事喽。一个水,一个路,都是大问题呀,不从根本上解决,平川就上不去。而要解决,就需要大资金。吴明雄和平川的同志很努力,一直在想办法,大家也要帮着想办法,好不好呢?作为一个在平川工作过的老同志,我也敬大家一杯酒喽。”

束华如再也想不到,因为有老省长坐镇支持,平川方面请客花了2500元,却在落实了水利专项资金后,又多争取到了2500万的修路资金和3000万的银行贷款……

事后,有人向省委书记钱向辉打小报告,说吴明雄身为市委书记,为了地方利益,在省委、省政府的眼皮底下带头搞不正之风。钱向辉让秘书斯予之打电话给吴明雄,要吴明雄下不为例。吴明雄却把球踢给了老省长,说客是老省长掏钱请的,老省长为平川地区100万贫困人口的脱贫问题忧着心呢。

斯予之心照不宣地呵呵笑着说:“老省长个人请客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嘛,吴书记,我就按你这口径去给钱书记汇报。不过,吴书记,你那里还是要注意一下哩,不要被人家钻空子。”

吴明雄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风声传到钱书记耳边来了?”

斯予之透露说:“吴书记,我告诉你,你心里有数就行。现在已有一些告状信寄到省委来了,说你什么事都敢g,什么话都敢说哩。”

吴明雄一怔:“老弟呀,你再说细点,都告了些啥呀?”

期予之问:“吴书记,你们平川是不是有个国营碾米厂?是不是换了个叫田大贵的年轻人做厂长?你老兄是不是在市委常委会上说过,市里只管住一个田大贵,只要他有办法把厂子搞上去,就啥都不要管?”

吴明雄说:“我是说过这个话。”

斯予之说:“问题就在这里。据告状信说,这个田大贵把所有制打乱了,厂里乱七八糟,用的什么人都有,像个幼儿园。说田大贵敢这么做,全是你们市委支持纵容的结果。这个社会主义的国营厂已不姓社了,国有资产都变成了私有资产,要出一批新资本家了。很会上纲上线哩!”

吴明雄气了:“这个百十号人的小碾米厂,在改革前,全部国有固定资产不到300万,负债却是280万,加上30多个退休工人要养,哪还有什么国有资产可言?要按我的想法,这种资不抵债的国营小厂g脆全卖掉才好!”

斯予之在电话里又呵呵笑了:“看看,看看,你吴书记就是敢说话嘛!把这些国营小厂卖掉,有政策依据吗?”

吴明雄拿不出政策依据。

斯予之这才说:“吴书记,我再给你透个底,在许多问题上钱书记和你的看法都是一致的,对你们深化改革的充分肯定,已表明了钱书记和省委的态度。但是,吴书记,你能不能学得策略一点呢?有些事只做不说,有些事呢,只说不做嘛!别让人家抓住你什么把柄,和你纠缠不休,让你g不成事———你不是又要治水又要修路么?”

吴明雄这才明白,钱向辉让斯予之打电话给他,是一片好意,便在和束华如提起这件事时,很感慨地说:“束市长,你看看,这就是咱中国的国情,你只要做事,就有人告你;你要拿它当回事,就别过r子了。”

从省里回来后,农村八县市按计划全力以赴准备上南水北调工程。吴明雄又找束华如商量,想趁着这种上下一心的气氛和省j通部门的支持,把规划中要修建的环城路提前上马,早一些解决平川的道路问题。

束华如知道,道路问题已被吴明雄提到了议事r程上,目前正在进行可行x论证,迟早要修,可是不是在这时候修,有点吃不准,便以商量的口气对吴明雄说:“吴书记,你再想想,如果水利和道路一起上,战线是不是拉得太长了点?工作力度是不是大了点?”

吴明雄问:“那你的意思是?”

束华如说:“我想,道路是不是能在水利工程搞得差不多时,再考虑全面上马呢?饭总要一口口吃嘛。我是怕万一两边的摊子都铺开了,因为资金或其它什么不可预见的原因收不了场,咱们这两个当家人就难堪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好局面也就被破坏了。”

吴明雄想了好久,才说:“老束,你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这事咱先不定,你再想想,我也再想想,我们分头多征求一下各方面同志的意见再说吧。”

束华如后来征求了j通、建委一些负责同志的意见,大家的意见比较统一,大都赞成抓紧时间上环城路。都认为晚上不如早上,早上花钱少,可能两三个亿拿得下来,晚上就不一定了,一旦经济高c来临,费用闹不好会加大一倍。

吴明雄再和束华如商量时,也和束华如说:“美国三十年代经济萧条时,就g了不少基础工程,省下不少钱,也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失业问题。现在,我们利用经济在低谷运行的时机上,也有这类似的好处。另外,更重要的是,我们还可以借修路增强平川人民的自信心,把全市人民紧紧团结在一起,让大家都看到,只要我们上下一心,努力g事,就没有啥事办不到。和发达地区比,我们现在还差一大截,一时还拿不到团体金牌,可单项金牌,咱拼死拼活也得拿一二块回来。”

束华如细想想,觉得吴明雄说得有道理,就表示说:“那咱们就担点风险拼一回吧,也许会拼出一个奇迹来!”

这就有了后来被认为是平川历史上最具开拓意义的一次市委常委扩大会。在这次会上,吴明雄将“解放思想,负重前进,自加压力,水路并举”的口号第一次提了出来……

平川市委常委扩大会议定在11月4r上午召开,会期一天。市委办公室在11月2r就通知到了每一个与会者。11月3r晚上,陈忠y打电话到吴明雄家里,问吴明雄:“吴书记,明天会议的主要内容是什么?重要不重要?我请个假行不行?云海市有个活动要我参加,我也早就答应过的。”

吴明雄说:“我的陈老书记,在这关键时刻你可别临阵脱逃呀。明天的会议你非来不可,水和路这两件大事都是你支持我g的,这次会上要具体落实了,你哪能请假?必要时,我还准备借重你这门大炮轰几下呢。”

听了这话,陈忠y很高兴,认为吴明雄是把他引为知己的,便马上答应道:“那好,我准时到会就是。”继而,又说:“吴书记,我可不会耍滑头,还真有些心里话想和你说说哩,不知你睡下没有?要是没睡下,我就过去了。你给我备点酒,再弄点花生米,咱们像当年在河工工地上一样,小酌一番好不好?”

吴明雄说:“好,你就过来吧,我这里还真有瓶好酒哩。”

陈忠y赶到吴明雄家时,已是夜里11点多了,主管农业的副市长白玉龙和水利局、j通局的几个同志汇报完工作刚走,吴明雄家的客厅里一片狼藉,茶几上、沙发上到处都是图纸。吴明雄将沙发上的图纸收拢了一下,请陈忠y坐下来,然后,又让妻子拿出一瓶洋河酒和半包花生米,摆在茶几上,很抱歉地对陈忠y说:“看看,只有这点花生米了,瓜子倒还有,要不要?”

陈忠y笑了:“算了,算了,你还真以为我是来喝酒的?我不过是要和你说说话———也算谈工作吧。”

于是,两人开始谈工作,意见完全一致,都认为要抓住当前这个有利时机,水、路齐上,就是要把战线全面展开。

陈忠y特别提醒吴明雄说:“老兄,老省长年岁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咱现在若不抓紧时间办这几桩大事,r后办起来麻烦只怕会更大。”吴明雄笑了:“你这家伙,又想赖咱老省长。”

陈忠y说:“不是赖。咱们不赖他,他不也在四处为咱平川呼吁么?老省长心中可是装着100万贫困人口早r脱贫的问题哩。所以,我就想,只要咱把水和路两条战线全拉开了,就算万一收不了场,也还有老省长可以指望。”

吴明雄说:“我可没这么想。我敢把两条战线同时拉开,就敢保它能收得了场。你知道,我g啥都是有依据的,是反复盘算过的。在明天的会上,我准备摊开来和大家好好谈一谈。”

陈忠y手一挥:“谈什么呀?吴书记!有些事情还真就不能民主。郭怀秋倒民主,每次开会都议了不少事,可决定了多少?又落实了多少?我看,像治水修路这种明摆着的好事,看准了,你这个一把手拍板就是了。你定下来,谁敢不服从?”

陈忠y手一挥:“谈什么呀!吴书记!有些事情还真就不能民主。郭怀秋倒民主,每次开会都议了不少事,可决定了多少?又落实了多少?我看,像治水修路这种明摆着的好事,看准了,你这个一把手拍板就是了。你定下来,谁敢不服从?”

吴明雄道:“话不能这么说,这么大的事,哪能一个人说了算?我看还有必要再征求一下人大、政协和各方面的意见,上上下下要真正统一思想,才能把好事办好嘛。”

后来,话题不知咋的落到了肖道清头上。陈忠y劲头来了,毫不掩饰地大讲肖道清的不是,认为吴明雄把南水北调这么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大工程j给肖道清来负责,可能并不妥当。

陈忠y说:“我断定肖道清没有这分使命感和责任心,也吃不起这分折腾。你吴书记想往他脸上贴金,他却可能往你脸上抹灰。明天会一散,工程就要上马,万一八县市一百几十万农民大军上了河堤,战线全面铺开,他突然瘫下来,你这个市委书记咋办呀?”

吴明雄说:“我们不要总把自己的同志往坏处想嘛,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看出肖道清有往下瘫的意思。我和大家说得很清楚,谁愿意做事我都支持。人家肖书记现在愿意做事,我看大家就应该支持肖书记做事,少在一旁说三道四,这不好。你老陈又不是不知道,在争取南水北调工程大块资金时,肖书记三天两头去省城,找了包括谢学东书记在内的许多关系,是出了大力的嘛。”

陈忠明说:“吴书记,我完全是为你好,我担心的正是他这一手。他三天两头去省城,可能会去搞点资金,可也搞小动作呢。昨天听省城的同志说,咱肖书记可是打了你不少小报告,连前几天大漠县移民纠纷也汇报给谢学东了。你等着好了,谢学东有话和你说哩。”

吴明雄有点吃惊,问道:“你这消息是从哪来的?可能么?移民纠纷我知道嘛,不就是拓宽大漠河河道,要迁几个自然村么?肖书记自己经手处理的,他还打什么小报告?!是讹传吧?”

陈忠y摆摆手说:“好,好,就算是讹传吧。那么,八县市的集资情况,肖书记又落实得怎么样呀?你吴书记也没听到什么吗?”

吴明雄说:“这个问题我正要在明天会上谈,以工代赈和以资代劳都要落实到人,由各县市的一把手负责,不能影响工程,具体情况都要向市委汇报。”

陈忠y苦苦一笑:“人家肖道清可早就在大漠g部和那帮县太爷面前四处放风了,说是按他的主张是不愿加重各县市农民负担的,但吴书记拍板定下的事就得执行。你揣摩揣摩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明雄反问道:“你说是什么意思?了不起就是要我吴明雄对可能出现的问题负责嘛!这有什么了不得?!若是连这个责任都不敢负,我吴明雄还做这个市委书记g什么?!”

陈忠y不做声了。

吴明雄这才叹了口气说:“肖书记真要这么瞻前顾后,最后瘫下来,我看也没啥了不起。不行,就你陈老书记上,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嘛。况且,你又是老水利了,啥场面没见过呀?”

陈忠y呷了口酒,摇了摇头说:“算了吧,吴书记,我可是真老喽,比不得肖书记喽,你还是把这份好金往他脸上贴吧,我用不着了。人家肖书记实在是聪明呀,见好处不推,见风险不碰,还三天两头给省里的领导同志汇报着工作,r后能不进步么?”

吴明雄不悦地说:“你陈老书记哪来的这么多牢s怪话呀?”你老了,我不也老了?哪个人不是在一天天老下去?但我们的心态不能老嘛!不论咋说,这个世界和我们的事业都是青年人的,你不承认不行嘛!当然,有些年轻同志也有些毛病,有时候考虑问题自觉不自觉地把个人得失想得多一些,这也不奇怪嘛。只要他认真做事就好,不愿担责任不要紧,就你我这样的老同志担起来嘛!对这个南北水调工程我就想过,g好了,算肖书记的;g坏了全是我吴明雄的。我总觉得我们老同志就得像咱老省长一样,要有点胸怀,要让年轻同志踏着我们的肩头前进。只要认真做事,人家肖道清进步了有啥不好?”

陈忠y问:“吴书记,这是你的真心话么?”

吴明雄说:“咋不是真心话呢?对一个肖道清,一个曹务平,我就是想让他们多做些事,多得到一些锻炼。要知道,改变平川的落后面貌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平川经济的全面起飞也有一个艰苦的过程,我们的事业需要他们呀。”

—文—陈忠y郁郁不乐地说:“无怪乎外面有人议论,说你吴书记重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