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部分(1/1)

收了罚款不就是让生么,还让人家躲啥?乡计划办的也是王八犊子,就知道瞪着眼睛罚钱,罚完钱就没有你的事了?骂归骂,事到临头,他还得想办法圆全了才好,虽说村书记不算干部,也一年两三千元的收入,吃吃喝喝,捏捏拿拿,村里的各样好事都要先尽着他于海成先来,到乡里办事乡领导也要敬着三分,他们到村里办事也照样好使呀,这也叫互利互惠吧。

说正经的,据最新的可靠消息,县计生办这三两天来于村检查计划生育的可能性极大。为确保不出闪失,于书记现在山边水库坝上的小土屋里收拾出一块地方,把于成和马山河的媳妇安排进去,人家男人说话忙管不过来,他也认了,就由村里出人送水送饭,反正就三天两天的事情,咬咬牙就挺过去了。做饭送饭的任务都由看村部的老王头一个人完成,活也不累,道也不远,他得闲再四处溜溜,万一再出点别的事呢。偏偏事不凑巧,老王头早上起来一个跟头把脚鼓了,下地都得搁人扶着,真是娶媳妇肿j巴,别牛子了!又是起土豆种秋菜的大忙季节,找谁呢?他一连提了五六个人选,人家都说话忙,不干,多开一天工资人也不干,总不能为两个孕妇做饭送饭,给人家一天开一百元钱吧?老王头龇牙咧嘴地坐在村部炕上,一边搁酒搓脚,一边看着于书记那为难的样子,咬咬牙说:“搁酒搓搓,再吃点药,在家里做饭还能挺住;送饭,要不还搁逛荡吧。”于书记摇摇头,“他可不行。”片狼烟。

第一天很顺利,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于书记在水库坝上看见逛荡虽然没有吱声,看那样子,也没有反感的意思。回村部老王头就送给他一瓶“红高粱”,心里就很高兴,明天还能送饭呢。

第二天中午,他拐着饭筐刚走出村口,村广播喇叭里突然响起了嘹亮的《东方红》乐曲。按约定,播送《东方红》乐曲是县计生办来检查超生的暗号。逛荡一紧张,撒腿就跑,跌倒爬起,爬起跌倒,篮子里的饭菜东掉一点,西撒一点,渐渐就没有多少了,两个水瓶子早已不知去向。他浑身摔得生疼,像散了架子,又深知责任的重大,就不敢懈怠,跑跑停停,停停跑跑,还不停地朝村子里张望。

他的举动很快引起了一位年轻的计生办人员的注意,小伙子扔下自己的分段不查,径直朝逛荡赶来。

逛荡看有人赶来,就拼命奔跑,他越跑,小伙子越撵。远远看去,有点像龟兔赛跑。待到水库坝上,小伙子几乎就快撵上他了。

于书记在坝上的土房里看得一清二楚,眼看着逛荡把计生办人员引到跟前,他毫无办法,周围都是开阔地,这时候把孕妇领出去逃跑,等于自首。一着急嗓子就一跳一跳地痛了起来。

偏巧逛荡在跑进小屋的时候,那追赶的小伙子在后边很近的地方突然跌了一个跟头,竟没爬起来。逛荡张口喘着粗气,“好歹,好歹跑过来了,差点,差点就那个给撵……”于书记狠狠瞪他一眼,“你这个败类!”就命令那两个孕妇赶紧脱去身上的花衣服。孕妇未经过这阵势,早吓得哆嗦一块去“送饭问题不大,顶多要瓶酒喝,等送饭回来我再给他,误不了事。他这人就是那样,不喝酒还能干点事的,一喝酒就不是他了。”

于书记不做声。不搁逛荡,也没有别人,想一想那次县计生办检查时他还真起了不小作用,这回不也是检查超生么,说不定他对超生犯克呢?他凡事都有些迷信,就答应让逛荡送饭了。

逛荡满口应承,还表示要把上次“陪酒”给于书记造成的损失补回来。

其实就是送一顿饭的活计,孕妇们早上都在家里吃了,下午三四点后干部不进村这一天就没事了。逛荡很认真,背心不用管了,怎么也掉不下来,裤头上那个失了效的松紧带儿他害怕惹出麻烦,就找一条塑料绳子重新扎了扎,又晃了晃腿脚,这是天生造成的,不会有大的闪失。趁老王头装菜的工夫,他抓了几根炖豆角塞进嘴里,终因无酒,嚼了几口咽下去,再就不想吃了。也就为那瓶白酒呗,要不他扯这个犊子。

上路时也很认真,将拐筐提了提,看看没问题了,才放进胳膊里,再颠一颠,才开步正式前进。他的两条腿也真是天生的毛病,好好的一条村路,他一走起来就里出外进,扫荡得浮尘四起,身后总像跟着一个不住火的小烟囱。几个小孩子看见他就大声喊:“逛荡,逛荡!”他只瞪他们一眼,“小杂种!”就照样赶自己的路,他从来不跟孩子们一般见识,对别人的讥讽也不很在意,有时还想,别看我这当老子的不行,儿子可都在城里念书,将来出息了,说不定那个有求我的时候呢。想到这,脚步就加快了许多,身后的灰尘也掀起了一了,有一个还哭出声来。于书记叫她们脱衣服,就乖乖地脱去上衣。于书记自己穿上其中的一件,又丢给逛荡一件,“赶快穿上!”逛荡不知何意,畏畏缩缩地向后退去,“我不穿,那个干啥……”于书记一把捏住他的脖子,“快点,要不我整死你”!逛荡只好穿上花衣服,前边又给塞了一件破衬衣,别说,还真有点孕妇的意思。于书记便拉着逛荡头也不回地向山坡跑去。

这时候那个跌倒的小伙子,也从地上爬起来,望着两个穿花衣服的大肚子拼命地追过去。

两名孕妇见那小伙子追于书记他们去远了,就按照于书记事先的安排,赶紧走出小屋,朝于书记他们相反的方向逃去。

事后据于书记对别人讲,他和逛荡遭遇多次,这次是一次比较成功的合作。

于村人都知道,逛荡除了喝酒,是一个大字也不识的。其实建国初期他也念过两年小学,后来还陆陆续续地参加过几次扫盲补习,终因饮酒过度,就变得一个大字也不识了。

偏偏这一年的挂锄期间,村里刚刚接受完县里的计划生育检查,县委宣传部又要下来检查扫盲工作,于村属必检单位,并有言在先,查好了在县电台上广播宣传,查不好全县通报批评。

乡党委王书记为此专门召开了有关的村书记会议,会上对可能出现的问题做了重点部署,会后又把几位支书留下来“嘬”了一顿,席间对于村的扫盲工作又做了具体指导,在扫除死角问题上专门提到了逛荡,“提高整个中华民族的文化素质,是我们的神圣使命……”他对王书记非常佩服,说话很有水平,就是头几句,总是大帽子连天,就基本上不听。“听说你们村有个逛荡,好喝酒,没文化,这样的人容易形成死角,这次要重点抓住,抓好了或许能放一颗卫星也是说不定的。”

王书记的话就是圣旨,不容置疑、可一提逛荡,他真头疼,但王书记点了,就得执行。村干部们讨论来讨论去,最后把任务落在了学校李老师身上,小伙子年纪轻,上进心强,今年又是中学支部的重点发展对象,派他完成该任务还是把握性很大的。

李老师一接受任务,立即行动。找书本,翻资料,连辅导场所都做了周密安排。按理应安排在学校辅导,考虑到他的形象和名声,在学校不仅他自己无法安静学习,对孩子们的心灵也许是个永久性的创伤。就将场所安排在自己家里,事先将老婆孩子打发出去,就可他一个人跟着骨碌吧。

逛荡散慢惯了,让他坐下来听课,真是拿鸭子上架,坐不到十分钟,不是打盹,就是用袖头揩嘴巴。还长吁短叹地直喘粗气。李老师就隔一会儿给他倒一杯白酒,不住地用酒溜着,别说,效果还行。坐也老实了,还听得很精神呢,就是隔一会儿看看酒杯,伸伸舌头。下一次还早早地来李老师家候着,不为别的,还为那几杯白酒呢。授课效果却不很理想,不管识字还是组词,总和酒联系起来。如李老师说“红”,他就说是“红高梁酒”的“红”;李老师说“锅”,他就说是“二锅头酒”的锅;李老师说“白”,他就说是“白泉米酒”的白;李老师说“玉”,他就说是“玉米酒”的玉……

天也热,李老师又着急,不一会儿汗就从脸上下来了,嗓子也有些嘶哑,又不能发火。他忍着气和笑,先夸奖逛荡反应敏锐,接受事物很快,一定能完成扫盲任务的。逛荡就很高兴,一呲牙,鼻涕也出来了。李老师赶紧拿出手绢帮他收拾,结果晚了,他用手一甩,挂在墙上,剩下的用袖子一拐,就打扫干净了。李老师脸上一阵红胀,心想,这要是学生,非给他两下不可。可这也是个教学内容呀,他几乎手把手地教他怎样措鼻涕,教了两次,还真有些上路,待最后一次,鼻涕真的又出来了。李老师的指导稍微慢了一步,又将鼻涕像头一次那样给处理掉了。李老师气得直咬牙,恨不能上去给他一拳头才好。

等逛荡重新坐好,李老师赶紧书归正传,识字,组词,但郑重强调:“再组词,不能带酒字。”逛荡接过李老师又递过来的一杯白酒,也郑重地表示:“那个,放心吧!”李老师为了检验一下“郑重”的效果,就说了个“林”字,强调组词时一定不能带“酒”。逛荡就站起来,坐下去,坐下去,又站起来,有一下坐偏了,一p股坐在地上,李老师也不敢笑,忙将他扶起来坐好。逛荡可能受了坐腚墩的启示,一拍脑门,“有了,‘吉林原浆’”!李老师扑际一下笑出声来,自己的鼻涕也下来了。

但据说县委宣传部下来检查扫盲工作的头一天晚上,逛荡的扫盲补习已有相当起色,连起坐、答题的礼节问题都训练得井井有条,现场打炮十拿九稳。

县委宣传部的扫盲检查工作,是一天晚上在于村的小学教室进行的。宣传部的领导还没有到场,一间很大的教室就几乎坐无虚席,窗前窗后还围了很多看热闹的大人小孩。于书记也不去驱赶,他希望有这样一种气氛,这样一种盛大场面,看你宣传部在电台上播不播放?

李老师在教室外边急得前后乱转,看看会议马上要开始了,就小心地走到于书记跟前:“头吃饭还找到他(逛荡)说的好好的,吃完饭就没影了……。

于书记皱皱眉:“没有拉倒,全指死了,到场还说不定又出笑话呢。”

李老师就心里轻松了一下,又显出很失望的样子,费了那么多心血,到头来一场空,他还指望他放颗卫星呢。

扫盲会议准时开始。扫盲对象都在下边规规矩矩地坐着。先是于书记介绍参加检查工作的宣传部领导,然后由宣传部的同志介绍检查的程序和内容,扫盲检查工作就开始了。

突然,门外看热闹的人群s动起来了,还有拥挤和打闹声。于书记急忙赶过去,见逛荡一边朝门里挤,一边嚷:“让让个地方,有我的事儿,那个让个地方……”于书记见逛荡喝得醉熏熏的样子,就想制止他进入教室。宣传部的一名同志闻讯也赶到门口,“既然是参加扫盲的同志,就进来吧,大家让一让。”

逛荡晃晃荡荡地走进来。

于书记心里格登一下,整不好还得让他砸锅,王书记也真是的,扫什么死角,这是个能扶起来的玩艺么?

李老师却喜出望外,忙在身边挤个地方,让逛荡坐下。

程序按部就班地在一项项的进行。什么集体朗读,老师在黑板上写字,让大家齐念;效果都很理想。下一项是面对课本找人单读。农村人在生人面前都有个怯场的毛病,大帮轰还将就,一单来会的也不吱声,事先安排好的人选也低头不语,会场一时间便显得冷清。于书记很着急,暗示李老师冒充群众发言。李老师误以为让逛荡发言,就用胳膊肘捅咕逛荡。逛荡很少参加这种大型会议,神经显得异常敏感,酒精的兴奋期也没有过劲,接到李老师的暗示信号,立即站起来,两裆夹紧,五指并拢,尽力以立正姿式站好,还标准地向提问的老师敬了一个大礼,鼻涕却由于紧张又流了出来,还是按照传统的老办法处理,哧地一摆,用袖子一揩,周围的人刚刚一笑,他却很认真地翻开李老师给准备好的识字课本。老师指定的页数他找不到,自己随便在课本上翻了翻,总体上认出三个半字,一个是“红”,一个是“高”,另一个是“粱”,“酒”字叫不准了,但再三声明:“是不是‘酒’可叫不准,那个书上的‘酒’和瓶子上的‘酒’我看着那个咋不一样呢?”随后顺着桌子缓缓地坐下去,很快伏在桌子上打起鼾来。

教室里的紧张、严肃气氛一下子松懈下来,人们都望着逛荡又说又笑,后边的墙角还响起了口哨声。

检查的结果就不用细说了,反正李老师那年因为辅导逛荡最终没有解决入党问题。

对于村而言,这一年真是多灾多难。刚刚送走“陪酒”和“扫盲”两场闹剧,又迎来一场山火。

于村是个好地方,这是人们都知道的。周围群山环抱,村子居山中盆地,水草丰茂,层岚叠翠,还有几处小有名气的风景地域,每年从“五·一”开始,县、乡两级游客不时光顾,给于村增加了知名度,给村民也增加了收入。尤其北山,有一处面积不大的梨树,每年“五·一”前后,梨花盛开,一片洁白,三三两两的蜜蜂在花丛中时飞时落,身上沾满了花粉,还离老远,就闻得阵阵的梨花馨香,游人都愿赶在这个时候到北山来游玩、拍照,管这叫“梨花春早”。

今年秋天偏偏这里出了毛病。

晚秋时节,遍野金黄,稻谷飘香,大一大早村民们就走进自家的责任田里抢收庄稼,中午一个个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回家吃饭。就在人们刚刚吃过午饭,要走未走的光景,有人看见北山那“梨花春早”的地方冒起了白烟。起初还以为谁在烧干棵或烧荒(在山区,这也是绝对禁止的),很快就起了火光,越烧越亮,人们这才惊慌地喊着:“北山起火了!”

于书记赶紧从家里奔出,立即组织村民救火。真是火光就是命令,村民们从各家各户忙慌慌地奔出来,拿着铁锹、扫帚。二齿钩子等等,纷纷向北山跑去。

逛荡不知在哪里喝了不少白酒,走路晕乎乎的,还是不敢怠慢,就深一脚,浅一脚地随着人群向北山奔跑。脚下总是不听使唤,瞅着是平平的路面,踩下去就是一个土坑,就要摔一个跟头,起来再跑,情况依旧,他身边的人就很不耐烦,“赶上绊脚尸了,快回家得了!”于书记见了,就喝道:“回去看村子,不准睡觉,这回再弄出事来。先揪下你脑袋再说!”

逛荡就揉一揉跌得生疼的两腿。慢慢地向村里走去。他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真想跟去看看。救火之外,那个还能看看热闹呢。刚走进村口,脑袋就一片混饨,两只脚再也迈不动了,正好有一个稻草堆。好歹换上去,扑倒就沉沉地睡着了。

他睡得很香,半边脸给阳光晒得通红。嘴角也流出了长长的口水。突然耳朵一阵生疼,他用手把着耳朵,抬起头来。是两个妇女,王臣媳妇和李玉成媳妇。王臣媳妇还好,李玉成媳妇说起话来就没有好气:“人家都在山上累个贼死,你可倒好,死这里就不动了!”逛荡揉着眼睛,坐起来,一声不吭,对于他,谁训都行呢。王巨媳妇摆摆手,大声说:“大伙都饿了,于书记叫你帮俺俩到各家齐点干粮,再带点喝的,快点吧,大伙都快累死渴死了!”

逛荡赶紧站起来,看看太阳,早已西沉,离山边也就一竿子高吧,人们都不回来,还要吃的,说明火没救住,这可不是玩的,就颠着两腿进村里去各家齐吃的喝的。

吃的好说,无非馒头、煎饼、大饼子什么的,可这喝的,除了白酒,能有啥呢?大伙恁累,只有喝点白酒,才能解乏,要不咋样扑火?就每走一户,念一遍:“于书记叫齐白酒,大伙渴了,家家都得拿。”许多人都不大相信,救火大忙,还有闲心喝酒,渴了喝水还不行么?可是家里人除了老头、老太太就是不懂事的孩子,他们尽管嘴里嘟嘟嚷嚷,还是忙着去厨房或柜空里给逛荡找酒。待和王臣媳妇她们会合时,逛荡就手里拎着一塑料桶白酒,怀里除了馒头煎饼,还堆了五六瓶“红高粱”。

两位妇女大惊喊道:“齐酒干啥,坐席呀?”就气冲冲夺过逛荡手里的干粮,转身朝北山跑去。

逛荡看一看两位妇女远去的背影,喘一口粗气,然后小心地抱着酒桶和酒瓶在近前的草堆上坐下来。换着个儿地看一看酒瓶上的标志,眼瞑笑得眯成了一条缝,随后启开一个瓶盖子,就咕嘟嘟地喝起来。

天渐渐地黑了,火也慢慢地扑灭了,人们老牛似地从山上疲惫地走下山来。人们就叹息:这年头邪了,啥事都让于村碰上了,背运,背运!

第五章 不光书记走了背运

大约上午十点钟左右,“大板牙”把男人的把戏摸得一清二楚了。她不可能让他俩得手后再出面制止,她要赶在他们得手前将他们一网打尽,就及早地、恶狠狠地扑向窝棚……这一仗打的,光女人撕打下的头发,和点儿黄泥做个火盆是绰绰有余的。

要说背运,首先是于书记走了背运。其次才是逛荡。于书记的背运,是逛荡造成的。于书记到最后也不知道,逛荡自己也不知道。

于村人都知道,于书记不能喝酒,超过二两就脸红得像只公j,还要外加一个小时的睡觉。但酒能办很多事情,例如约会女人,于书记就常用酒来约会女人。

这一天临出大门,于书记就对老婆大板牙说:“我要去乡里开会,得晚上回来。”于书记老婆别看长得一般,又没文化,至多也就门面前那副板牙长得突出。才得此名。但人很厉害,骂人话不沾嘴唇,又敢打刀拼,于书记就很怕她。走前总要交待一番,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大板牙对他干别的都不放心,惟开会深信不疑,那是公家的事情,当领导才有资格呢。于书记出门前就常说开会。

其实这一天他并没有开会,先到村部转了一圈,瞧瞧无事,就对看门的老王头说:“有人找我,就说开会去了。”老王头点点头,他心里啥都明白,又啥都不说,所以于书记在村里当了二十来年书记,他就在村部看了二十来年大门。抽空子,于书记去卷柜里拿出一个人造革小皮克,里边装着食品、饮料和两瓶低度白酒,趁无人留意,就匆匆地走出村部,绕过村子,直奔村西的山上走去。

正值春暖花开,阳光明丽,暖气融融,山间羊肠小路两边咧着小嘴儿的野花不时地擦抚着脚面,叫人心清格外清朗。于书记就不由得心想,真是个谈情说爱的好时光。脚步就加快了许多,小路两边粗壮的林木就很快落在后边。

走过一个山岗,来到一个山腰,再走过一个山岗,山腰里边是一片狭长的开阔地。这里树木茂盛,又高又直,除了“嗽嗷”的鸟叫,就风吹树响,叫人有点发毛。当地人却一点也不害怕,这里盖有看林人的窝棚,背风向阳,安全舒适,如世外桃园一般。

于书记在窝棚前坐有十几分钟的光景,山对面走下一个女子。年轻漂亮,高挑活泼,像一只欢快的梅花小鹿。两个人一见面就紧紧拥抱,又亲又啃,如隔世重逢一般。一会儿就双双走进了窝棚,下面的故事就不说自明了。

单说逛荡,接连两天中午在“夜来春”里找不见于书记,心情十分烦躁,他已摸出规律,“夜来春”哪天有于书记来,客人就多,卖酒也多,他拣的酒底也多,相反就一切相反。这两天就几乎拣不到酒底,就酒店屋里屋外四处乱转,多次到大门外张望,实在等不得了,就问酒店老板:“于书记哪去了,那个咋还不来呢?”酒店老板因为客稀,正没好气,就道:“我给你看着去了,咋还没来?我还盼呢,你要能把他请来,我给你一瓶‘红高粱’,省得像狗似地满处拣酒底子。”逛荡信以为真,扭头就去寻找于书记。他先到村部,扒着窗台问老王头,“于书记上哪去了?”老工头见是逛荡,就不正面回答:“快走吧,快走吧,领导上的事情,我哪里知道。”逛荡又在路上遇见一个小伙子,又问:“看见于书记了么?”小伙子正闲得无聊,就打趣说:“于书记正在中南海,等你去研究工作,主要讨论‘红高粱’的销路问题,准备在你家开一个白喝批发网点。”逛荡知道这不是好话,也不与他计较,继续门头走路,打探于书记的下落。

晚上逛荡怎么也睡不着觉,心里老在想着一个问题,于书记能去哪呢?后来他睡着了,凌晨两点多又给酒瘾勾醒了,“那个,不喝酒的滋味真不是人受的!”他悄悄地爬起来,决定去于书记家里守候,看看他到底往哪走。在于书记家门口转了一圈,觉得不妥,万一于书记发起脾气,给他一脚,闹不好那个连老命也搭进去了。就弯弯转转来到村部门口,于书记天天在这里开会,下达命令,那个今天也会来的,就蹲在院边的榆树墙中间猫起来。这里真好,不显眼,能看见别人,别人那个还看不见俺,发现于书记,那个悄悄就跟着走了,困了还能睡一觉呢。榆树墙里蚊子真多,嗡嗡嗡不停地向逛荡发动袭击,他尽管穿着民政救济的长衣长裤,头上还是给叮了好几个大包。他就啪啪不停地朝自己的脸上打去。清晨老工头出来倒垃圾,听着榆树墙那边不停地有啪啪的响声,就赶过来看,发现了逛荡,“又喝多了,快回家睡觉去吧,一会蚊子该把你吃了。”逛荡哼叽叽地也不答话。老王头叹口气走了,这样的人,谁能怀疑他干啥呢?

太阳出来很高的时候,于书记急匆匆地向村委会走来。逛荡一阵惊喜,差点跳起来,这回看你哪跑?

不一会儿于书记推着车子走出门口。逛荡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眼看着于书记骑着车子朝乡政府方向走去,就拼命地撵过去。一直撵到于书记没了影儿,才站下来张口喘气,“妈呀,那个这几天八成都去乡里开会去了,我说那个咋不去‘夜来春’呢?”

于书记第二天中午去“夜来春”吃了顿饭,然后又不见了。连着两天都捉不见踪影。

下一天早上逛荡故伎重演,又来到榆树墙里守候,他心里多少也有些底数,连着这些天去乡里开会,那是不可能的。这一回于书记就没有骑自行车,鬼鬼祟祟地在村委会转一圈儿,夹起那个人造革兜子就向西边山上走去。逛荡赶紧从榆树墙里钻出来,猫着腰朝于书记跟过去。

也四十多岁的年纪,于书记竟走得极快,好歹跟到山岗,一下坡就没影儿了。逛荡前后左右搜索了大半天,连个兔子也没看见,就垂头丧气地朝村里走回去。

第二天他想了一个办法,早早来到山梁的树丛里等着。果然,大约和昨天上午的时间差不多,于书记又夹一个人造革小皮兜子走过来了。一上山岗就站下来直喘粗气,还拿手绢擦汗呢。逛荡很高兴,这回看你可往哪跑?于书记从他旁边一过,逛荡就悄悄地跟上了。

又过了一个山梁,来到一片开阔地,一直走到山边儿,就停下来站着,东张西望,还慢悠悠地点燃一支香烟,像电影里的“特务”。不一会儿,前边提到的那个年轻漂亮的小梅花鹿儿就出现了。拥抱、亲吻,手拉着手向那个废弃的窝棚里走去,进去前于书记还把那小梅花鹿抱了起来,两个人就响起一片咯咯咯的笑声。

逛荡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他只在一边静静地候着,像一个有耐心的猎人,他要等到两个人的故事结束,请于书记到“夜来春”坐一坐,店老板还答应他一瓶“红高粱”呢。

时间真是难熬,逛荡一直苦熬到太阳西斜,那两个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各自向相反方向走去。逛荡没能马上向于书记奔去,他并没想到这样做有啥不好,他却发现了他们在温存期间向外边扔过吃剩下的东西,他真的饿了,万一有酒不更好么?当看不见两个人的影子时一就颠跑着向窝棚里奔去。果然不出所料,在铺着塑料布的土炕上,还剩下多半袋饼干。他一边嚼着饼干,一边向四周搜索。因为他嗅到了一种气味,果然,“那个我的妈呀,墙角下不是酒瓶子么?”他张开两臂,像迎接久别的亲人,疯子似地扑上去。启开一个装有半瓶酒的盖子,一口稠进去。抹了一下嘴巴,发现黑暗的角落里还有一瓶酒呢。他咕嘻嘻地笑着,两条腿慢慢地跪下去,双手抖着向酒瓶子拢去,仿佛那是个圣物,不小心就会飞掉似的。他抓起酒瓶,低下头咬开盖子,跪在地上就把一瓶酒喝得干干净净。他太想酒了,已三四天没正经喝一次酒了!

接下来的几天,于书记几乎天天来。逛荡也几乎天天跟着来。于书记和小梅花鹿儿温存,逛荡就守在一边打吨。他们一走,他就扑上去收拾残局,每次多少总有收获,逛荡心里就很满足。

事情的败坏源于于书记的疏漏。于书记已经发现有两三次——每次剩下的饼干和水酒都不翼而飞。他总存着一种侥幸,兴许是放牛孩子吃了,也兴许是老鼠给搬走了。没听说老鼠可以把成沓的人民币或成盖帘的饺子搬走的故事么?对于这件事的解释,只能用鬼迷心窍或色胆包天吧。

几天后的某一时刻,于书记媳妇大板牙忽然对于书记产生了怀疑。这些日子他总说去乡里开会,以前从未有连续开这些天会的,晚上一回来就死猪似地长条条地躺下去,一点也不起作用了,以前可像只老虎呢。去村部一问老王头,老家伙也说开会了,可看老犊子那吱吱晤晤的样子,就不像个正常的样子,都说他是于海成的眼睛和耳朵呢。去问村治保主任,竟说不太清楚,书记开会,村长和治保主任能不清楚么?她动了动心眼,就去“夜来春”打探虚实。店主说这几天不光于书记没来,逛荡也见不到影儿了。大板牙心里就有了主意,都说逛荡是于海成后p股上的苍蝇,他走到哪,他往往跟到哪,于海成没了,逛荡也没了,要找到逛荡,说不定就能找到于海成呢。于是她打起了逛荡的主意。

这天早上,吃过早饭于海成一出门,大板牙也悄悄地跟了出去。三拐两转,于海成没了影子,却在村委会门前的榆树墙里瞧见了逛荡鬼鬼祟祟,缩头缩脑,一副土老鼠的样子。很快,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就在逛荡和大板牙之间开场了。

逛荡瞄着于书记三转两转又去了西山,就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因为这条路他走得很熟了,急啥呢,去早了也得等着。大板牙就悄悄尾在逛荡身后,他这个速度,很适合她的跟踪。

大约在上午十点半左右,大板牙把男人的把戏就摸得一清二楚了,她不可能让他俩得手后再出面制止,她要赶在他们得手前将他们一网打尽,就及早地、恶狠狠地扑向窝棚。

这一仗打的,真是天昏地暗,难解难分。光女人撕打下的头发,和点儿黄泥做个火盆是绰绰有余的。

逛荡正在打吨,忽听有人大骂,那边就是咿咿地哭。于书记就左右打圆场儿,“你看你老马,你想哪儿去了,我是看看山场,顺便遇上小徐,只跟她唠唠喀儿……还不快点走呢,小徐子,站着没挨够打啊!”

“暧呀呀,c你妈的于海成,赶上你祖宗了,还一口一个小徐,打板儿供起来得了!”

逛荡并不以为有人打架,还以为他们闹着玩呢。昨晚上又多喝了几杯,太阳一热,就心血发粘,只抬了抬头,又低下去睡起来了。

如果说于书记的背运逛荡负有责任,逛荡的背运只能由他自己负责。

这不,已经喝不少酒了,还出来溜达,天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嘴里还哼着小调,天黑看不见影子。若白天,准保能看见他手舞足蹈的样子。

“正月里来是新年哪,那个‘红高梁’喝得我真解馋哪;

二月里来龙抬头啊,‘夜来春’的好酒那个喝不够啊;

三月里来三月三哪,村干部的好酒像过年哪;

四月里夹种地忙呀,‘二锅头’的冲劲赛过那‘红高粱’啊;

五月里来……“

他不知从哪来的道听途说,再加上自己的切身体会,一边瞎走一边起劲地唱着,突然咕步一声,整个人活生生地平躺下去。昏迷有三四分钟光景,才爬起来摸摸脑门,就长出个大包,也许比j蛋还大呢,要是跌在后边,他肯定唱不完“五月里来”了。这下没了闲心,瞅着牙,丝哈丝哈地哎哟半天,才想起骂来:“败大家的,不长眼睛,那个整截木头往道上放……”

木头突然没了,黑影里“啼”地笑出声来。

逛荡吃了一惊,揉揉眼睛,“是人么,那个,不是鬼吧?”

“喝多少猫n,我的语声都听不出来了,李二,看出来没?”逛荡仔细近前看看,“李二你,瞎闹啥,大黑天伸条腿,摔瞎眼睛那个你给我领道?”

“我给你领道!你也不是我儿子,真是狗咬吕d宾,不认真假人,我特意找你半天了——走啊,喝酒去!”

逛荡就笑了,“你也会蒙人了……”他虽然糊涂,对李二还是了解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好吃懒做,偷j摸狗,除了好事不干,啥事都干,是村里有名的无赖,他逛荡虽然贪酒,别人的东西从不乱动一下呢。

“你不信啊?咱们可说准了,别后悔就行!”李二扭身向胡同的那一边走去。

逛荡一愣,突然大喊:“等一等,走起来像个毛贼,着啥急呢。”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跟李二去了。

走进哪一家已记不得了,只记得一进院子,屋里就像青蛙似地吵个不停:“王老三,就这点活,你还不干?”

“装x呢,上次是哪个爹干的,还能可一个爷爷累死!”

“徐四,你就辛苦点,多点活,多大点事呀!”

“行了,少跟我装犊子,今个就是把牛皮吹碎了,我也不干!”

“哎,不是让李二找逛荡去了么。死哪去了?”

李二就在外边叫骂:“你爷爷回来了!”

逛荡跨进门口,见地上躺着四五只死j,里屋坐着王老三、徐四、马五、赵六等四五个人,地中央的桌子上还摆着麻将。他们一见逛荡,都乐得跳起来:“祖宗,可把你盼来了!逛荡大叔,咱们可丑话说在前边,那几只j拔毛、扒膛、炖烂都是你的活了,完事儿烧酒管够。jr管吃,干不完挤出你卵子儿别怪哥们俺们不仁义!”

逛荡往屋里看一看,见墙角处放着十多瓶“红高粱”,就咂咂舌头,去厨房烧水拔j毛去了。

三个小时后,j炖好了。一伙人便收拾起麻将,端上菜,启开酒,就吃喝起来。很快就有人说:“逛荡这j咋做的,一股j屎味,是没扒膛啊?”又一个说:“jr里炖出j毛来了,一会还能长出j患呢。别说,逛爷手艺是高。”又一个就反驳说:“将就吃得了,jr也堵不住你们那嘴。”于是就吃五喝六地喝酒,吃r,一个个忙得满头大汗。

逛荡一声也不吭,身边把着两瓶白酒。除了啃几块j骨头,就吱儿吱地喝酒。直到别人都吃完撤桌子了,他又摸起一瓶“红高粱”放在胸前。其中一个就说:“逛爷,见好就收吧,今晚上喝光了明晚上喝啥?”逛荡就问:“明晚上还能买酒j么,哪来那么多个钱呢?”其中一个就说:“逛爷,咱可是讲好了,这瓶酒你拿着可以。明晚必须准时还来,不来掰你的脚趾盖儿!”逛荡连忙点点头。拎着“红高粱”乐颠颠地走了。

第二天晚上,逛荡按时到位。地上不光躺了四只死j,还多了一只鸭子。逛荡重c旧业,照样拔毛、扒膛、炖r;然后是喝酒、吃r。临走照样又拿了一瓶“红高粱”。逛荡自觉交了好运,心情就格外晴朗。

村民们连续丢j丢鸭,反映越来越大,有人还反映到乡里,已直接威胁到于村“治安良好村”牌子的存留问题。村干部们开了几次会议,民兵晚上增加了好几个流动岗哨,都无济于事。于书记回家也愁眉苦脸,一直想不出个好办法来。大板牙脑筋一动,就问逛荡这几天跟你们去“夜来春”没有?于书记诧异道:“这几天晚上还真没看见影儿,你问这个干啥?”大板牙没把跟踪逛荡的事告诉丈夫,她怕引起男人警觉以后更不好掌握,只说逛荡不是常跟你们去“夜来春”么,这回不去了,说明他在别场弄到酒了,谁能请他喝酒?这里边说不定有事儿。于书记恍然大悟,连夸老婆聪明,有水平,还上去亲了一口那核桃似的老脸,就赶紧去村里安排人员跟踪逛荡。

治保主任外出不在,该任务就交给民兵连长王成武领衔主管。第一天因逛荡白天喝得大醉一宿未出家门,一宿无戏。第二天晚上十一点钟左右逛荡晃悠悠地出了大门,径直朝村北转去。王成武领着民兵赶紧踉过去,跟着跟着就没了踪影。原来逛荡转来转去转一家院里就转不出来了,待从那家胡同走出来已是凌晨一点。待他们找到逛荡,此人正背对房门,撅着p股伏在一个大盆前拔鹅毛呢。灯光昏暗,雾气腾腾,远远望去,只见一尊肥大的p股高高地翘在屋地中央,像吊起一头肥猪。

王成武快步赶上去,用力踢了一脚,才将逛荡脑袋从盆子里拔出来。

第二天一早,乡派出所的两名干警骑着摩托赶到于村,将逛荡等七人用绳子一个个捆起来,由村里出台手扶拖拉机把人犯拉到乡派出所,王成武也同时赶到。

派出所的屋子不大,还很暗,仔细辨认才能看出每个人的样子。他们一进屋,就有两个干警劈头盖脸地狠打他们,又问他们服不服。那几位就哭哭啼啼,淌鼻涕流眼泪地说服了,爷爷,你们可别打了!逛荡只揩抹嘴角,闷头站着,一言不发。一个年轻的高个干警就很生气,把逛荡叫到外屋站好,轻轻拍下腰间皮带,突然旋风似地挥舞起来。年轻轻的小伙子,脸上一会儿就刷刷地流出汗来,又问他服不服。逛荡只用手抱着头,吭陈吭味地哼叽,连一句像样的喊叫都不会,哪还会说服不服呢,只在干警停手后,用袖头一下接一下地揩着脸上的血污,两只眼睛惊恐地看着干警,像一个眼巴巴的孩子。干警就更生气,回身去桌子上c起电g,“c你妈的,我叫你不服,今天非捅死你不可!”逛荡赶紧闭上眼睛,照旧用手捂住脑袋,完全听天由命了。

偏巧王成武从外面走进来,小声对那干警说:“小王,他精神不好,别和他一般见识。”小伙子才愤愤地丢下电g,要不然,这一壶可够逛荡喝了。那干警却做梦也没能想到,几年后他当了所长,要不是逛荡帮了他一把,他性命难保呢。

处理的结果是,每人罚款五百元,外加七天义务劳动。逛荡因家里太穷,村里又证实他不会偷j摸鸭,只义务劳动七天,又因年龄偏大,伤势较重,只劳动了一个小时就解除了惩戒,最后由村里监督改造两个星期以观后效。

但这还不能算是他的背运,他的真正背运还在后边呢。

许多人都说,凡事来临之前,只要你留心,多少总会有些预兆的。逛荡也不例外,平时成年累月,冰霜雪寒,曙热风吹,你推他打,各样苦处他样样尝遍,就是不知道啥叫身上难受,啥叫有病有灾。这几天好生生的身体突然头痛,浑身发烧,躺在黑骏级的、窟窿眼子的积秸炕席上,一动不动。孩子都工作念书在外,只老婆子一人守在身边。老婆子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