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部分(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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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完了,欧阳妮又问:“消息封锁得真紧,透点风好不好?颜玉宝会不会被判刑?”项自链摇摇头回答:“正拿你没办法!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纪委说了也不算啊!得找法院。不过这事你就别再问了,问题复杂得很!”“是嘛!所以我才一个人上来问问你啊!我们台里还有两位同事在楼下正准备上来采访你呢!”项自链掀起窗帘一角看了看了,果然一辆写着宁临电视台五个字样的奥拓牌车子停在楼下。回过头,项自链感激地看了欧阳妮一眼,心里又是一热。

室内暖和多了,欧阳妮边喝水边瞟着项自链,问:“这次去清岙乡,有没有去玉女寺啊?那里风景挺好的。”“本来打算好要去的,在琼台工作的时候就想去,可一直没去成,没想到这回又横生出这档事来,全给搅了。你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去看看?又可以省导游费!”欧阳妮两眼放光,高兴得伸出小指头要同项自链拉钩上吊,说是一言为定,挑个春暖好花的日子一起去。“那好,所有开支你负担,我只负责介绍。”项自链笑着爽快地答应了。大冷天也懒得出去,本想多聊聊,欧阳妮总能给他带来莫名的兴奋。可想到楼下停着的采访车,项自链就不敢多留她了。“天这么冷,叫你的同事也上来坐坐,喝杯热茶。”项自链说过这话就后悔了。

果不出所料,欧阳妮撅着嘴不高兴地自言自语说:“想赶人走就直说嘛,干吗这么拐弯抹角的。”项自链检讨不迭,忙说误会误会,这更给人以心虚的感觉。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赵新良要他过去一趟。放下电话后,项自链半歪着头无力地摊摊手,表示无可奈何,说:“我倒真希望你能在这里多坐坐的,可身不由己啊!早约好的,这回赵市长又来催了。”欧阳妮相信了项自链真实的谎言,满意地说:“我还以为你要赶我走呢!那好吧,你去忙你的军国大事,我去做我的新闻采访。”说完,轻轻地在项自链的脸上亲了一个吻,而后飘然而去。

项自链呆在原地,一句再见也说不出来,张着嘴望着欧阳妮远去的背影。过了好久,才粗粗地吸了口气,仿佛这样能把消失的背影吸回来似的。呆了一会,才意识到吻过的脸上火辣辣地烙人,项自链摸了一下脸,马上缩回手,不知是怕手给烫着了,还是舍不得抹去那淡淡的唇英清清的幽香、炙热的余温。等项自链反应过来跑过去掀起窗帘的时候,欧阳妮已大半截身子钻进车子,只留下裙摆在视线里晃了一下就完全消失了。车子一溜烟在拐角处隐去,项自链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窗帘。这时候电话又响了,项自链的心跳得更慌了,理也没理一头钻进卫生间照镜子。面对着镜子里真实又虚幻的自己,满脸通红头大如斗,项自链想也没想抓起纸擦掉左颊上那小小的浅浅的紫色唇印,然后捧起一把冷手往脸上抹去……等到镇定自若地从里边出来时,桌上的电话机还在响着,项自链捋捋头发,哼了两声小调出了门。

魏得鸣的家离项自链很近,一会就到了。今晚项自链上身穿茄克衫,下配一条半白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新买的运动鞋。当这身打扮出现在魏得鸣眼前时,魏得鸣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笑着问:“还没到年底,就想卸任了?一身休闲呢!”“魏书记,我可一刻也不敢轻松,心头压力重,所以只好靠着装来扮轻松。今晚特地来给书记你拜个早年,这也是工作啊!”项自链这身打扮事先并非没有安排,他要的就是这种轻松闲适的心情和气氛,在官场里压抑得太紧张了,虽然晚上的话题并不轻松,但至少可以谈得随和些,多点私人的感情。

魏得鸣看上去很理解项自链的心思,泡上一杯热茶后,要项自链同他坐到一张沙发上。项自链也不客气,挨着魏得鸣坐了下来。

“年轻人要挑重担的,你不扛起来总不能叫我这个老头子来扛吧!琼潮工作刚起步,你的日子长着呢!听宏益说,你工作起来不要命,连饭也顾不上吃。这可不好,革命工作也需要填饱肚子的,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饿得慌。”魏得鸣说得很深情,很有感染力。项自链听了心里暖烘烘的,说:“魏书记,你是千斤重担在心头啊!比起你来,我的工作又算得了什么!老冀伏枥,志在千里,曹c说得好啊!你是心里一盘棋,琼潮上上下下的事,哪一件不c心,哪一步心里都有个准。”魏得鸣笑笑说:“我怎么能同曹c比,他是大英雄。在历史长河中,我们只能算沧海一粟!人老了,也没有其它要求了,只希望下一辈有个出息。自从宏益跟上你以后,我心里就踏实了。唉,我这个儿子,真让人担心!”“魏书记,今晚一来是给你拜个早年,二来就是跟你商量商量宏益的事。”“我说嘛!你项自链就是滑头,不是说好专门给我拜年来的?也好吧,宏益跟你近一年了,说说他的表现。你不要客气,要一老一实地跟我说,这小儿子最让我牵肠挂肚!”魏得鸣说这话的时候很轻松,言语里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项自链心里有底了。有些话只能别人先说出来,自己才能表态,魏得鸣用目光鼓励项自链往下说。

“宏益这小伙子不错,脑子灵反应快。”故事得从外商考察谈判说起。

台湾一家生产计算机显示器的老板来宁临考察投资环境。双方谈得很融洽,达成了初步投资意向,可在招待宴上出了麻烦。那老板毫爽人,上辈是山东的,大概在席上多喝了酒,大谈特谈起计算机发展前景。席上的官员们没一个懂计算机知识的,一个个只嗯啊地应和着。开始时,对方没怎么在意,可后来就越说越牛头不对马嘴了。

第二天市里有个会议要参加,当晚项自链和宏益住进了维多利亚酒店。碰巧在走廊上遇见负责谈判的柳副市长。当时柳副市长正在打电话,要机要处赶紧找个懂计算机的人过来陪座,看样子很急。打完电话转过身,看见他俩,就劈头盖脸地问项自链懂不懂得计算机。因为事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项自链稀里胡涂地点了头,说是懂点点,其实他那点计算机知识哪里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柳副市长二话没说就把他俩拉了进去。这时候气氛尴尬极了,对方骂骂裂裂地埋怨宁临人素质太差,政府官员象文盲。几个陪同人员却不得不陪着笑脸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因为这是宁临市对外引资最大的一个项目。刚进门,柳副市长就把皮球往项自链身上踢了,临时封赏,给他挂了个留美博士的头衔。这么一介绍,对方的气焰顿时低下了半截,言语间客气多了。落座后,项自链手心捏出汗来,暗暗示意魏宏益小心从事,多动脑子。刚敬完一圈酒,对方借着酒劲又发难了,问计算机与人有什么差别。在座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答不上来。就在这时候宏益端起酒杯递到对方面前说,尊敬的贵宾!作为助手,请允许我代表我的博士导师向你致以最诚挚的祝福,并回答你提出的任何问题。当时大家都暗暗地担心宏益会不会把事情弄砸了,柳副市长更是不断地拿眼睛询问项自链。情形所迫还能有什么办法,只好活马当死马医了。

“待双方喝过酒后,你猜宏益怎么回答?”项自链卖起了关子。

魏得鸣听了半天听得稀里胡涂,不知道项自链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随口问:“怎么回答?”“计算机把软件装进硬件,而人却把硬件装进软件。”魏得鸣还没听完,就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过了好一会,项自链继续说:“在场的人个个都象你魏书记一样笑得开心,笑得情不自抑。对方一定要宏益坐到他身边,说要认他做小兄弟。后边的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当晚就签了投资合同书。连我这个假冒博士也沾了光,对方连说名师出高徒。”项自链定眼看看魏得鸣,继续说:“后来宏益告诉我,台湾这几年比大陆还流行黄色笑话,特别是官场和商场,较之大陆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看中国人也就这德性,所以他就出了这么个损招,没想到立竿见影哪!”魏得鸣笑了又笑,喟叹:“宏益从小很老实的,没想到跟上你后,学得这么滑头了。真是名师出高徒,以后有什么麻烦事,我准找你算帐。”谈话很快转入正题。“魏书记,我觉得宏益在思想上已经成熟了,处理起事情来,雅俗不拘能够灵活运用,该让他独立行事了。秘书一处处长位置一直空着,是不是安排他到那里锻炼一番?”魏得鸣拍拍项自自链的肩膀说:“项自链啊!我没看错人,把宏益托付给你我就放心。你是宏益最大的恩人!这小子从小就喜欢同我唱对头戏,总是逆着来。自从跟上你后,我发现他一天一天地变得开朗务实了。这几天浑身上下换了个人似的,长头发不见,牛仔衣牛仔裤也扔进了垃圾堆里,换上了西装了。你的建议我接受了,回去后以个人名义打个报告给组织部。你也知道,我不方便直接出面做工作的!”项自链点点头,表示回去马上办理。

说完小魏的工作安排,魏得鸣又问起颜玉宝的事。“关于颜玉宝的处理问题,赵市长已经向我汇报过了。你是当事人,说说你的看法吧。”魏得鸣虽然脸浮春光,但一言一语始终保持着一个市委书记的慎重和沉稳。

“我个人的想法是先收审颜玉宝,暂时不移交法院处理。琼潮这两年的事情没少出,不宜再出现大的波折,无论从维护党和政府的形象,还是为了大局稳定,都不宜扩大打击对象。一切事情待四月份大选后再作定夺。”尽管项自链把话说得很隐晦很克制,魏得鸣还是叹了口气,说:“你也知道,我是个就要退下来的人了,不希望在最后往自己脸上抹一把屎。这个颜玉宝也太胆大妄为了,不治难以平民愤。案子是一定要处理的,但不张扬不宣传不搞典型不扩大打击面不演变成政治风波,琼潮太需要一个安定的政治局面。可有人迫不及待,非要拿这事做文章不可,到头来恐怕自翻石头自压脚。”“赵市长也同我说过他的想法,所以我借这个机会向你汇报一下,好听听你的意见。我总觉得赵市长太急于求成了。”“这事本来应当由纪委来管的,你是局外人,却没想到清岙乡之行把你拉到了矛盾的最前沿,成了始作俑者。小项你可要小心的,琼潮的事复杂啊!外边开始有人造你的谣了,说你有政治野心,想当市长。所以你一定要处理好同赵新良和严德坤的关系,尽可能从矛盾中转移出来。你知道吗?严德坤为什么一直留在琼潮不肯到宁临去,并不是宁临市太小容不下他严德坤啊!蒋多闻书记就是他当年在部队里的教导官。只是老严的性子强,用他自己的话说长城坍了石头在,不能原样砌回去就换个新的。他是贴了心扎根琼潮的。”作为市委书记,魏得鸣不应当说这么多的。或许是出于保护年轻干部的责任心,或许是感激项自链培养儿子有功,魏得鸣说得语重意长。项自链没有想到这么快矛盾就集中到自己身上,经魏得鸣点拨,惊得手心里捏出汗来。临别时,项自链握着魏得鸣的手感激地说:“魏书记,感谢你的提醒和教诲,我会努力忘记发生过的一切,把精力集中到琼潮的建设上来。”出了魏得鸣家,项自链心头沉重,作为一把手的魏得鸣,对处理颜玉宝违法乱纪事件都感到十分棘手,那么严德坤的势力真的不可小盱。一个小小的乡党委书记竟会牵扯得如此复杂,项自链万万没有想到,忍不住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或许是天冷,或许是吐出的气太长了,没来得及缓过呼吸,一阵寒流颤涌来,浑身上下起了层j皮疙瘩。项自链缩缩脖子,习惯性地提提衣领,没想到茄克是件和尚衣,压根就没有领子。黑暗中项自链想缩回手,可还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天色非常y晦,万家灯火染红的天空,浮着一层层厚厚的彤云,似乎转眼间就要下雪。琼潮好多年没有下雪了,连下雪的迹象都没有过,尽管有人说这不正常,那怕年内落几颗雪粒子露个兆头也好。尽管冷气直往脖子里袖口里裤管里钻,项自链还是渴望马上就下雪,越来得快越好。头顶上那层层叠叠的彤云始终是重重的心理负担,再不下雪恐怕就要压下来了。想到过两天春节就要来到,项自链觉得心头同彤云一样厚重,脑子里一片模糊。晚上九点钟,小区里的小路上已见不到一个行人了,只有他独自踽踽而行。昨天还是黄里透着一丝绿意的杨树,一天之间全秃了枝头,踩着吱咯吱咯响的落叶上,仿佛象踏在自己的心上,心一阵阵抽搐。延期处理颜玉宝是自己主动提出的,可当魏得鸣语气沉重地告诉他就这么安排的时候,项自链又从心底里冒出冷气。处理一个臭名昭著的乡党委书记,也要煞费苦心,那么我们的党委和政府还有什么精力来处理更棘手更迫在眉睫的大事呢?

回到房间后,项自链捧着本书《弗朗伊德精神分析》,想借此驱散心头的y影,可怎么也不管用,一页还没看到底,又回到第一行了,满脑子胡思乱想。其实这本书已经看过三遍,有些内容差不多能够大致不差地背下来。扪心自问,在处理颜玉宝这件事上,他是包藏着某种私心的。精神分析结果明白无误地告诉自己,在这件事情上,他确实是怀着某种不确定的政治动机。如果说在上杨村的临时应变,是出于一个当权者的良知,是出于一种政治本能的反应,是为了避免一场流血事件的发生,那么在回途中对记者们的那番耳提面命,则多多少少含有显示个人政治魅力的意图。

当项自链从卫生间里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低落的情绪一扫而光,他的决心暗暗下定了,无论如何,颜玉宝这件事都要有个明确的结果向上杨村村民交代,向夏冬生交代,向政治良知交代。

种子并不需要多大的地方来萌芽,而一旦萌生出生机,种子就希望它拥有的空间广袤无垠。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思想就象膨胀的种子蠢蠢欲动,当两瓣豆芽菜爆出嫩黄的时候,想象就弥满了整个身心。从政以来,无论在琼台、宁临还是琼潮,自己都是个副职,一直离游在权力核心的边缘,从没有接触过权力的中心,说白了就是个干事的奴才,不是发号司令的主子。想想近十年来,哪一天不是在别人的指使下干这干那,而真正属于自己意志却摸不到一丁点痕迹。自己学的是规划专业,用官场的话说,终究是个学究式的人物,生来就是个副职的料子。项自链在心里细细检点,从县里的一把手二把手到宁临市市委书记市长,没有一个是理工科学校毕业的,绝大部分都是秘书班出身。在这个重文不重理的官场传统里,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腐气酸气,准文人们附庸风雅的恶习一旦流进了官场,就变了溜须拍马搞浮夸。想到这些,胸中涤荡着一股厚重的义不容辞的历史责任感,中国太需要真正懂经济懂建设的政治开明的学术式官员,而不是整天咬文嚼字的文人。大选在即,想到许鸿运几次半明半暗的提醒,项自链决定要好好把握机会,进入权力的核心,一把手不成二把手也行。卧室里有空调,温暖如春,项自链披着衬衫托坐在床头,思想一刻不定地运作着。狭小的卫生间容易让人思维发散和膨胀,那么宽敞的卧室则让人思维深刻。这一带的房子是为琼潮高级官员和名贾富商而建的,档次也拔高了一大截,空间大且高。二十多个平方三米来高的卧室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乡下的老房子,自由自在没有约束感。画面切转到赵新良,项自链从心底打了个喷嚏,想在大选前扳倒严德坤又谈何容易,一个不自量力的家伙!首先魏得鸣就不会袖手旁观。如果真要拿颜玉宝做文章,恐怕琼潮上上下下又要闹翻天了,四月份的大选还不知鹿死谁手呢!事情已经出来,如何引导才是关键,放着颜玉宝不动,严德坤就会多一份顾忌,选举就多一份胜算。严德坤并非庸才,很得民心,外界的评论更倾向于他,再说上头又有蒋多闻撑着,这个人大主任的位置不坐到六十岁是不会退下来的。自己来琼潮不满一年,工作局面刚打开,要想往上挪一级正常情况下不太可能,恐怕连陪选市长的资格都没有。即使做赵新良的陪选,严德坤会支持自己吗?颜玉宝被双规这笔帐他不算到自己头上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首先要谋对事,想在琼潮有进一步发展,眼前几乎是没有可能的。项自链忽然想到白人焦的话,难道四月份大选之际,正是自己调回宁临之时?宁临市里候门似海,一个小小的县级副市长,即使调回去也不过是个局长的位置。项自链想来想去觉得不是个滋味,更觉得要出去走走了。就在这时候,电话机响了。电话是许鸿运打来的,原来晚上有一批国外客人来琼潮商讨合资事宜,刚刚才散席,说是顺便来看看项自链,问项自链是不是睡着了。以前许鸿运都是打手机给他的,这一次却破了例,项自链一下子就明白对方的用意,忙说许老板不怕累的话,就过来坐坐。五分钟后,许鸿运的车子停到楼下,项自链刚刚穿衣完毕。

两人见面后也不握手,径直引进到客厅。落座后项自链问:“原来许兄还是个夜猫子,喜欢深夜搞活动啊!”“你不是?不是一对拉不到一块。晚上想来问你个事,急着呢!明天就得答复人家。一家意大利公司想同我合股搞磁砖生产,我对合股这种方式并不熟悉,你看行不行得通?我也愁资金运转不过来呢!”许鸿运开门见山,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项自链倒了杯茶,递根烟后,问:“意大利的磁砖很有名气的,不知道对方公司的实力怎么样?要是实力过硬,倒不失是个好伙伴,可以利用对方的资金技术生产出一流的中国磁砖来。”“对方实力没什么可怀疑的,我叫意大利的朋友了解过了。对方主要是看好中国市场,所以来寻找合作的。问题是对方提出要打他们公司的品牌,那我不成了一个代人做嫁衣的可怜儿了,总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谈判了三天,对方没有妥协的意思,就这样拗着。”项自链想了想,问:“又想利用人家的资金和技术,又想打自己的品牌,真是无商不j唯利是图哪,你当人家是白痴!取了老婆拐了儿子,这种事你做不做?”许鸿运哑然失笑,重重地拍了一下项自链的肩膀说:“要轻轻松松能让对方掏腰包放裤带,我还来这里拉什么皮条!前阵子你帮着出的点子,我回到公司广告部一说,大家都傻了眼,说你快赶上新加坡总统李光耀了。所以今晚跑过来请你帮我出点子,有没有办法取个洋老婆生咱中国娃。”项自链没理会许鸿运的调侃,静静地想了好一会,问:“对方谈判代表里有没有意大利籍华人?”许鸿运惊奇地盯着项自链,问:“你怎么想到这上边去了?不瞒你说,我还特地要了人家的名片,对方的翻译就是咱宁临人,祖籍琼台。私下里给他送了礼,能帮的忙他都帮了,我看豆腐渣再也压不出奶汁来。”“你给人家送礼,叫人家搞地下活动,帮你拉票?外国人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再说那翻译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拿公司利益来换取蝇头小利!国外对于出卖公司利益制裁十分严厉的,不象我们国家一切都在无序中进行。”“难怪那小子在会上一言不发,原来是装聋作哑,跟我打马虎眼呢!”许鸿运拍着大腿大声抗议。

项自链这时总算从许鸿运身上发现某种不足,象他这样风里浪里滚过来的生意人终究没有脱离中国人的思维定势和陋习,以为背后给人家送点礼就能换取更大利益。不过这并不影响项自链的心情,无论怎么说,许鸿运都是个值得他学习和尊敬的老兄。他侧眼看看许鸿运,许鸿运也看着他,神情有点迫不及待。项自链心里有底了,故意低下头来作沉思状,显得高深莫测。说是有底,其实也不担底,据自己所知,外国进军中国市场的公司投资生产磁砖的极少极少,也就是说他们对中国的市场不可能有太多的了解和掌握,只是抱着一种兴趣而来的。犹豫了一阵子,项自链说:“能不能让我见见那位翻译,单独见见?”许鸿运面有难色,但还是挂了对方的电话。不一会,一辆本田车停到了楼下,许鸿运问项自链要不要一起下去,项自链笑笑,要他一个人下去,自己站在门口迎接。

对方是个年轻人,白皮肤黑头发,廿七八岁的样子。上了楼,项自链抱着对方热情地说:“亲爱的兄弟,欢迎你回到阳光明媚的家乡。”他说的是英语。

小伙子很吃惊也很激动,回头用流利的汉语对许鸿运说:“在意大利,大家都以为中国是个落后愚昧的民族,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县级的政府官员会讲一口流俐的英语。”许鸿运笑笑,回答:“中国正在日益走向富强和发达,我们的政府有许多象项市长这样优秀的人才。”“中国有句话叫百闻不如一见,今天我确实感受到祖国异样的风采。”这话既象回答许鸿运,又象在赞扬项自链。接下来,小伙子一直用英语同项自链交流着,许鸿运站在一旁c不上半句,脸上流露出既惊讶又羡慕的表情,唯一能听懂的就是小伙子口中不时冒出的ok!他坐着无事可做,只好不停地往茶杯里添水。大约半个小时后,小伙子站起来告辞,又一次热情地抱着项自链说ok!项自链把热情的小伙子送到门口,就停住了脚步。

许鸿运硬要送他上车,对方也没客气。临上车时年轻人握着他的手说:“你的朋友真棒,我想我们公司会作出让步的。”弄得许鸿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心里更敬重项自链了。回到房间里,许鸿运缠着要项自链说说用了什么妙计,让对方如此兴奋。项自链拗他不过只好和盘托出:中国是个神秘的国度,意大利是个浪漫的民族,在他们眼里最能打动的不是中国的经济,而是中国悠久的历史。我告诉他,中国虽然实行了改革开放,但人们的思想还非常传统,审美情趣和日常生活习惯仍遵循着的古老的方式。如果在中国生产陶磁产品,采用意大利式的艺术设计和品牌包装,很难被中国人民所接受。要想尽快占领中国广大的陶磁市场必须适应中国的国情,最好采用意大利成熟的生产技术,生产具有中国民族文化色彩的陶瓷。最后我请他代为转告他们公司的决策层,如果想在中国创造第二个唐三彩帝国,那么请换上中国的牌子!

许鸿运听完,激动地搂着项自链说:“我看你就是李光耀了!”“什么李光耀,你别高兴得太早,成不成还不知道呢!”其实项自链非常得意刚才的表演,但事情还没办成,他不能流露出太多的自满情绪。

“不管成不成,就当是一场演说也是十分精采的,十分打动人心的。我派代表团谈了三天,还不如你短短半小时管用呢!果真没看错人,你小子真行!”许鸿运情急之下说漏了嘴。

“什么没看错了!原来你早就打我的主意了?”“老弟啊!说得难听了不?谁打你的主意。自从第一次听你汇报工作那时起,我就莫名其妙地对你生出好感。你也知道的,在社会上混多了,很难对谁有真感情。”项自链听得感动,叹了口气说:“老兄啊!你也别把我当菩萨,我也就这点小聪明。现在正犯难呢!想请你帮我出出主意。颜玉宝的事,弄得我里外不是人,现在谣言四起,有人说我爱出风头,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有人说我有政治动机想当市长,司马懿之心路人皆知。当时的情形你不出风头不行啊,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一场流血事件发生?颜玉宝不处理,我没法向上杨村两千多村民交代,没法向杨清白一家惨死的三口子交代啊!现在赵新良却想借这个机会把严德坤摆平,扫清他摆正的最大障碍。”“小老弟不是我说你,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动机,颜玉宝这样的人确实该杀,但你不必亲自出场的,该由纪委来擦这堆屎。事情出来了,也不必唉声叹气,大不了不当这个市长,调个更高的位置不好吗?我说你这个脑袋啊,搞经济行搞政治就差一点了。四月份琼潮大选,宁临也大选啊!你是市管干部,何必盯死在琼潮呢?你说你想怎么向上杨村村民交代向杨清白一家交代,我帮你来打理就好了。”夜深了,人们的心扉就象夜来香一样盛开着,许鸿运的话说得直截了当,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

“或许你说得对,我这人太仁慈太心软,只适合搞搞事务不懂得政治斗争。处理了颜玉宝,无论对上杨村还是杨清白都自然有个交代,但现在不能处理,一处理琼潮就会天下大乱。可现在不处理又到什么时候去处理呢?过了四月份,魏得鸣不当书记了,严德坤还当他的人大的主任,我怕是夜多梦长,拖长了就不了了之啊!回宁临不是没打算过。我一个农民儿子,十个光脚丫一步一步走过来了,除了家乡的大山可以靠靠,没有其它可依仗的。那大山现在也靠不着,只有等到退休了或许可以学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项自链说完忍不住苦笑。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装胡涂?没记错的话,你也算是张书记的贴心人?张书记就是你的靠山啊!”“这话怎么说?张书记确实待我不错,现在他老人家病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我怎么好意思为一己之私而去打扰他呢!再说他也恐怕管不了那么多了!”项自链没想到许鸿运会出这样的点子,心里未免有气,表情跟着黯淡下来。

“唉!我说你项自链真是在官场里白混了这么多年。你不觉得奇怪吗?张书记并不算很有能力的人,为什么能在宁临说一不二,连市委书记蒋多闻都忌他三分,因为后边有靠山啊!新上任的省人大主任,未来的省委书记季文焕就是他的老部下,当年一起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试想想,为什么季文焕一来宁临就直奔张书记家,你以为他这样做仅是为了体现对下属的体恤,表现他的政治感染力。张书记要是象你一样有学识的话,恐怕早就当上省委书记了,他的许多部下早已当上部长省长了。”项自链听了大吃一惊,张书记既是他的老领导,又是他的老邻里了,可自己竟一点都不了解他的过去和背景。张书记在他面前也绝口没提。他一直在心中有个疑问,无论张祝同当组织部长还是当副书记,宁临上上下下的官员没有一个不敬若神明的。刚来宁临那阵子,还以为是他老人家德高望重受人尊敬,可张书记的政治水平和领导能力并不突出,有时甚至有些固执有些偏激。原来老头子身后藏着这么大个背景,而自己竟浑然不知。项自链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神经质似地问:“真的?”“这难道有假的不成!说不定张书记早已安排好你的去处了。还不抓紧时间去瞧瞧他老人家,他真是白收了你这个门生!”张书记的背景或许早已是个公开的秘密,可能因为太公开了,反而没有人提起,或许大家都认为项自链就是张书记的人,所以谁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起。项自链突然笑出声来,笑得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笑完了,还连说好笑好笑。许鸿运问他什么好笑,他又不说,只是忍不住地喊着好笑好笑,弄得雾里看花似的。

确实好笑!官场里一旦认定你是某某的人,那么你可能一生都会打上私人财产的烙印,不管贩卖到哪里,都附着主人的灵魂。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认同着,谁也不会提起你从哪里来又会打哪儿去。今晚要不是许鸿运提起,项自链恐怕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主人的真实面目。而大家恰恰相反,一定会在背后说他项自链有怎么怎么样的背景。

笑完,脑子里掠过一串镜头:董步晓迎奉的举动,冯部长暧昧的表示,魏得鸣和赵新良卑恭的态度,许鸿运刻意的亲近,难道都是冲着张书记的面子来的?这么一想,项自链更觉得没了面子,找不到真实存在的位置,或许在别人的眼中,自己不过是附在大熊猫身上的一颗虱子,主贵奴荣罢了。还好,许鸿运下边的暗示,多多少少让他有了点安慰。

“别顾忌那么多,冲着你我兄弟情份,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只管说!不是我在你面前吹牛,相信在宁临还没有我办不成的事。撇开张书记不说,你想上一级半级,我还是力所能及的。虽说你从政这么多年,但真正的官场决窍,恐怕还没摸到,用流行的语言说,就是政治上还不够成熟,自己先试试吧,对你以后走上一把手位置很有帮助的。”许鸿运这番话正好说到他的痛处,项自链心中怏怏不快。作为朋友恰恰是推心置腹的实在话,自己又有什么可责备的呢!项自链嫌许鸿运说得太露骨太直白,会心想想觉得就那么回事,如果没有深入交往,你撬着他的门牙,他也未必会说这些话。作为宁临市第一大富豪,许鸿运头上有了太多的光环,全国人大代表、国内著名企业家、省政协副主席、宁临市总商会会长……他说得又何尝不是事实,在宁临确实没有他办不成的事!金钱往往同权力并驾齐驱,不管你承认与否,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象他这样富甲一方的人物,许多时候一言一动无形中左右着政治局势。想到这里,项自链马上调整好情绪,打哈哈说:“这不存心让小弟我难堪吗?颜玉宝这种小事,我还能对付得过去的,怎么能劳请你的大驾!求到你的时候再说吧,今晚的话我全记下了!”许鸿运应了一声“嗯!”就不再言语了。

有外国学者研究表明,黑夜里人与人的交往才能真正把心贴到一块,语言的精灵总是在黑暗中擦出闪亮的火花,梦才是最真实的语言。依照这个逻辑,我们白天说的做的全是自己骗自己。项自链侧眼看看许鸿运,嘴上问他要不要加点餐,心里却满是做a、孕育、偷情、盗窃、走私、杀人、放火等与黑夜有关的概念。许鸿运下意识的看看表,连说太晚太晚了,站起来告辞。两人一直握着手直到许鸿运上了车。时间不知不觉中已是第二天凌晨三点了,项自链一回到房间就忍不住打起呵欠来。

第十六章

年底三十日中午,项自链从张书记家出来,心情沉重。张祝同刚刚从上海一家医院回来,整个人瘦得没了形状,原本稀松的头发掉得差不多了,脸窝深陷,过度的化疗使原本精神蔫蔫的他更加苍老颓败,象一支风中摇摆不定的蜡烛。老人的意志却出奇地刚强,当项自链来到床榻前的时候,硬要王阿姨帮他扶起来,还强装笑脸请项自链坐下。项自链哪里能坐得下来,没等王阿姨过来就轻轻地扶起了张祝同。虽然天气还很冷,可室内的却有点闷热,老人身子虚,王阿姨把空调调到最高温度免得他受凉。张书记只穿着一件睡袍,项自链扶着他的时候,感觉手里空荡荡的,一米八个子的老人却轻得象团棉花,可触手处分明是嶙嶙瘦骨,扎得人手痛。项自链忍不住红了红眼,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张祝同不能不说是个重情重义的铁汉子,重病在身,却始终没有忘记下属,还在上海的时候就把方宇安排到城市管理局当副局长。方宇在电话里同项自链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悲悲慽慽。张祝同有过骄人的战绩,却一直没有引以骄傲的政绩,一方面同他的位置有关,另一方面知识的欠缺和明哲保身的处理哲学,让他过早地收敛起锋芒。不过宁临市上上下下的干部无不敬仰他,平易近人的个性弥补了军人身上不时流露出的强蛮意识,一是一二是二的工作作风使他赢得了普遍的赞誉。老人坐起后,轻轻地甩了甩项自链的手,项自链下意识地退回到原位上坐下。老人的意识十分清楚,拉了几句家常后,就问起了琼潮的工作情况。项自链一一作了回答。事情的进展如许鸿运所说,张书记已为他铺好路子了,言语间没有全说透,不过这一次却交了老底。项自链整整坐了两个小时,细心聆听老领导的教诲,每到感人处就忍不住流下泪来。王阿姨好几次进来示意张书记别忘了休息,项自链也多次要起身告辞,却被老人一次又一次地阻止了。项自链总觉得今天有些不一样,张书记平时话不多,心想糟了,会不会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张书记的病前前后后五个多月了,到今天才说出实情,直肠癌晚期。以他的身份,如果能治好的病早就见效了,这一会恐怕凶多吉少,癌症患者能挺过这么长时间已经是个奇迹了!王阿姨明显瘦多了,临别时项自链握着她的手轻轻地说:“王阿姨啊!张书记个性强,一定苦了你了!”王阿姨鼻子一酸,什么也没说就流出泪来,好一会才醒悟过来,抹着眼泪抽抽泣泣地说:“小项啊!还是你最了解我家老张啊!只要他能好,我再苦也不算什么!”项自链眼圈又是一红,紧紧地握了一下老人的手,强忍着扭头走了出来。

宁临今年的冬天特别冷,从上次去清岙乡回来,风一直刮个不停,许多老农都说不正常,平时很少刮风的。这一次来张书记家没有开车,出了门后,项自链低着头顶着风沿着河边漫无目的的绕了一圈。河面上不知什么时候结起了一层溥溥的浮冰,在寒风中摇晃不定地浮动着。虽说明天就是春节了,可天空丝毫没有一点春来的迹象,y沉沉的似乎要下雪。周围没有一个人影,更不用说烟花了,小孩子大概都被大人关在家中,往年这时候到处都是孩子们唧唧喳喳的热闹声和漫天飞舞台的烟花。项自链并没有因为张书记向他摊了底而感到兴奋,相反从未有过的落寞,他心里总担心着什么。打的回到家,吴春蕊已经做好午饭,儿子凯凯安稳在坐在一边写着寒假作业,看上去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项自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今天是一年里最后一天,生活不应该这么按步就班枯燥乏味的。午饭才吃一半,电话铃响了,滴铃铃特别清脆,叫得人心里怦怦跳,项自链的右眼皮重重地磕了一下,紧张地拿起话筒放到耳边。话筒里静悄悄的,吴春蕊和凯凯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侧着脸。突然传来了哇地一声大哭,“张书记他……他……”项自链听出是王阿姨的声音,脑袋轰隆一声差点晕了过去,镇了镇神,下意识告诉自己张书记出事了。他不相信似的问:“张书记他,他怎么啦?”王阿姨已泣不成声了,“小项你……你过来吧!”“我马上过来,王阿姨你要坚强些!”项自链早已心乱如麻,好不容易想出一句话安慰王阿姨。放下电话来,项自链一下清醒过来,轻轻地拉过儿子凯凯,郑重其事地吩咐:“凯凯听话,爸爸和妈妈有急事得出去,一个人呆在家里,哪里都别去,有事打电话给我。”凯凯象是读懂了他的表情,有力地点了点头。吴春蕊本想问问项自链出了什么事,见他神情严肃,就跑到房间里拿了两人的大衣。项自链接过大衣来不及往身上披,飞快地拉起老婆往外走。赶到张书记家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