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歌以咏志(续)(1/1)

徐州,沛县,途经此地顺便巡视的徐州刺史李笠,此时站在城头,看着焕然一新的城墙,忽然想高歌一曲。

沛县,是汉高祖刘邦的家乡,刘邦平定淮南王英布之后,班师途中经过故乡沛县,便和家乡父老喝酒。

喝得起劲,心情澎湃,刘邦即兴唱起来: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这就是有名的《大风歌》,现在,李笠想起《大风歌》,倒不是有什么别样的想法。

纯粹是游客心态,来到某个历史文化‘景区’,就会回想“这里在历史上发生的事”。

沛县是彭城的北面门户,梁森如今在此坐镇,一旦敌军来袭,就得闭门守城,然后李笠会派兵增援。

如果对方的意图是“围城打援”,那么援军就得见招拆招。

若齐国同时派出三支军队,各自攻打沛县、萧县、利国,又以骑兵游击,那么李笠还得见招拆招。

具体该怎么做,只能随机应变,李笠对梁森的要求,是一旦敌军来袭,梁森能靠着沛县驻军以及城防,坚守至少一年。

“正常来说,可以做得到,但就怕出内鬼。”李笠看着梁森,缓缓说着,“毕竟城里到底有多少人心向齐国,我们是不知道的。”

梁森点点头:“我会注意的,已经做了相应安排。”

沛县城防已经增强,囤积了粮食和军械,除了梁森自己的部曲以及直属兵马,还驻扎二千兵卒,全都是鄱阳老乡,十分可靠。

李笠很放心:“我相信你能做到,只是内鬼难防,你一定要多个心眼。”

不是李笠疑神疑鬼,实在是沛县、萧县情况不容乐观,譬如今年的秋收,公廨能收上来的粮食,少得可怜。

历年的账簿,在梁军入城时,因为公廨‘意外失火’,都付之一炬,所以,沛县、萧县在籍的户数和田地,已经不得而知。

李笠让人翻阅徐州州廨存档卷宗,按之前的户数、田地来征收田租、户调,结果两县的吏员找百般借口推诿,可见人心不是向着梁国的。

在这种情况下,梁森和彭均要想在敌人进攻时守住县城,一定得提防内鬼开城门。

“现在是秋末,齐国若要动手,估计也快了,他们或许会试探进攻,或者想方设法,把你引诱出去,野战解决掉。”

“一味地守城,可不行,可若是轻易出击,又容易中圈套,如何权衡利弊,你要有主意,切忌一心二用。”

“守,就用心守,若以攻代守,就要集中力量进攻,不要既担心城池安全,又想着野战歼敌,一心二用的后果,就是输得干干净净。”

李笠如此啰嗦,不是不相信梁森的能力,实在是干系重大,他让发小守沛县、连襟守萧县、妻兄守利国,就是予以重任的意思。

三人都是第一次独当一面,心态好坏与否,很容易影响发挥,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他去了萧县、利国,视察防务的同时,给左臂右膀们打气。

胜败乃兵家常事,若真的打了败仗,不要紧,撤回彭城-寒山,又是一条好汉,前提是败得有底线。

譬如抛下军队临阵脱逃这种行为,李笠绝不会容忍,关系再好也没用,军法处置。

说了一通,梁森见左右离得较远,便问:“寸鲩,陛下真的同意了?”

“同意了,不然你以为,我那钢琴是白送的?”李笠说着说着轻轻笑起来,“我送的礼物,可真的搔到陛下痒处。”

“呃...不就是一个乐器么?有那么厉害?”梁森还是想不通,李笠回答:“你不通音律,想不通也不奇怪...”

“一如武人喜良马,陛下精通音律,我献这钢琴,就如同献千里马给爱马之人,收礼的岂能不笑逐颜开?”

“那...接下来”梁森最相信李笠,所以李笠说行,那就一定行:“真的不会有谏官嚼舌?”

“不,不会,只要陛下那里没问题,就绝对没问题。”

李笠说着说着,笑起来:“自古,官僚整武将,最喜欢的一个罪名,叫做擅开边衅。”

“在他们看来,武人得势,不是起内乱就是开边衅,这看法也不能说错,可要看是什么时候。”

“官僚最怕生事,太平时节,一切求稳,可如今这年头,烽火连绵不休,树欲静而风不止,越怕事,事越多。”

“齐主御驾亲征,结果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撤军,于是朝中有人说,两国该握手言和,与民休息,不该继续挑起战事。”

“可齐国迄今都未遣使聘问,可见人家一肚子火,没打算媾和,那么,我们就不能消停,一定要把事情搞大。”

“正如之前所说,以攻代守,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李笠看着城外泗水畔靠泊的大量船队,看着临时上岸活动的将士,一脸得意:“如今,我奉旨打劫,谁敢嚼舌多嘴!”

。。。。。。

齐国北徐州境内,泗水附近,为大片良田环绕的堡寨里,青壮们持弓执刀,守在寨墙上。

外面,是来犯梁军,从南边徐州过来,今日一早便架起投石机,抛射石块攻打堡寨,其主力在西面。

又有游骑在四周晃荡,不让寨里的人突围。

时值下午,堡寨内升起袅袅炊烟,隐隐约约有饭香飘来,但堡主庞庆以及青壮们无心用餐。

“动了,动了!”

惊呼声中,梁军立起来的投石机开始动作,长杆转动,将一个黑点往堡寨这里抛来,黑点越来越大,在半空中划了个弧线落下。

落在堡寨里,砸中一座箭楼。

破裂声中,尘土飞扬,箭楼损毁,动静很大,惊起寨内一片惊呼。

这惊呼听在庞庆耳里,分外刺耳。

庞氏宗族的堡寨,庇护着一代又一代的庞氏子弟,宗族不是没有经历过危难,可每一次,都在族人们的奋力反击下,熬过去。

虽然他们的堡寨,扛不住大军围攻,所以该服软就得服软,但是,来犯之敌想要轻松攻破寨子,那是不可能的。

双方对峙,才有谈条件的机会,庞氏一向和地方官府合作,只要不招惹什么不得了的死敌,宗族就不会有事。

然而,此次攻打寨子的敌人,今日才开始进攻,看样子到了明日就能攻入寨子,他们派出去求援的人,就算立刻能拉来救兵,也赶不及了。

“又来了!!”

惊呼声中,又一个黑点飞了过来,正好命中寨墙,只听“嘭”的一声,夯土寨墙腾起一阵尘土,并且猛地一震。

寨墙上的人们几乎站立不稳,东歪西倒,勉强站住,原本就惴惴不安的青壮,愈发惊恐起来。

寨子守不住了,梁军攻进来,男人杀光,女人抢光,财物全都带走,然后一把火烧了寨子...

庞庆想到祠堂里列祖列宗的牌位就要被付之一炬,脸色发青,如今对方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再不做决定,一切都完了。

他走下寨墙,来到一处角落,示意小儿子庞靖近前:“去,带着人出寨,去和梁军说,他们的条件,我们照办。”

“父亲!他们要的粮食可不少啊!”庞靖急起来,庞庆一瞪眼:“是粮食重要还是人重要?”

“祖宗基业都在这里,寨子破了,什么都没了!”

“寨里拿出这些粮食,还能剩下一些,能熬到明年秋天,快,快去!不然一会祠堂被砸了,你晚上睡得着觉么?”

庞靖点点头,赶紧点了几个人,从侧门出了寨子,竖起一张白布,向聚来的梁军游骑走去。

庞庆再次登上寨墙,看着儿子及随从被梁军骑兵带走,前往西面远处营地,不由得紧张起来。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这帮瘟神拿了粮食就走...

。。。。。。

次日清晨,梁军营寨,军吏们清点着庞氏在夜里送来的粮食,巡营的李笠,刚好路过,看着一袋袋粮食,很满意。

此次出击,他先击溃齐国北徐州兵马的试探性进攻,逼得对方收缩城池、求援。

然后,梁军开始到北徐州境内、泗水两岸地区的地头蛇堡寨‘串门’。

前方堡寨,是庞氏宗族的族产,一如河南、淮北地区无数堡寨那样,是宗族的庇护所,也是屯粮处。

那么,‘不事生产(种田)’的梁国徐州刺史,带着兵来这里秋游,庞堡主该怎么办?

梁军沿着泗水北上,用船运来大量石块,用投石机给各地堡寨送去‘友谊’和‘祝福’,躲在堡寨里的人们若不想被族灭,应该怎么办?

这是一道问答题:

春天的时候,我们在打仗,你们在播种。

夏天的时候,我们在练兵,你们在给麦田除杂草。

秋天的时候,我们在磨刀,你们在收割麦子。

秋天就要结束的时候,我们手里有兵,你们手里有粮。

请问,我们和你们,到底最后谁手上有粮食?

李笠旁观了片刻,继续前进,往大帐走去。

彭城周边已经变成‘彭城湖’,大量农田淹没,所以无法利用现有农田种粮食供养驻军是不可能的。

开荒、屯田又需要时间,靠屯田解决粮食供给,近一两年是指望不上了。

只会挖矿、炼铁办水力作场的李三郎,要靠后方运粮,才能养活徐州军以及大量脱产人口。

所以,必须不断派兵到齐国地界打劫,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维持生活的样子。

此为擅开边衅,极易引来敌人报复,导致两国再次爆发大战。

敢这么做的边将,若朝中没有靠山撑腰,必然会被谏官弹劾到生活无法自理。

不过,文艺范满满的皇帝,看在神器——钢琴的份上,允许李三郎‘便宜行事’,其中就包括‘打劫’。

所以李笠现在是奉旨打劫。

在秋收结束后,赶在齐国反应过来之前,带着兄弟们到齐国境内武装秋游,向大小地头蛇,收保护费。

走完这一圈,靠着地头蛇们上缴的‘保护费’,可以极大缓解粮食供应紧张的问题。

李笠既然带着兄弟们收保护费,还收到了,此刻当然要唱起金曲——友情岁月,歌以咏志,于是哼起歌来:

“消失的光阴散在风里,仿佛想不起再面对...”

“来忘掉错对,来怀念过去,曾共渡患难日子总有乐趣...”

粮食清点现场,庞靖看着梁军军吏送来的一箱子‘铁锅’,觉得莫名其妙:“这是?”

那军吏回答:“这是炊具铁锅,生铁锅,很好用的炊具,可以炒菜,省柴禾,就当是给你们的辛苦费,带回去吧。”

“是自用,还是转卖,随你们处置,噢,对了,这尺寸略小的木箱里,是铁针,有数万枚,你们是自用还是转卖,随便。”

说到这里,军吏笑起来:“若觉得不错,欢迎到徐州联系购买,要多少,有多少,价钱好商量。”

庞靖看着这两箱“辛苦费”,心中悲愤:强盗!抢我们的粮食,给两箱铁锅、铁针就行了?

我们庞家,再怎么缺钱,再怎么手头紧,也不会去徐州,找你们买这什么铁锅、铁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