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部分(1/1)

明霞对着她挤眉弄眼,笑得暧昧,“好哇好哇,两个人顺便聊聊天。”

轻梅睨了她一眼,转过头来微笑道:“秀生,我自己一个人可以回家的,你不用专程陪我回去。”

“可是我不放心你。”他关心地道:“你又受了伤,万一遇到什么情况的话,该怎么好?”

“不会的,我不是小孩子了。”她婉拒。

她不是不知道秀生对她的情意,只是她一直当秀生是好哥哥,从来也没有把他当作一个情郎来看待,她明知道两人是不可能的,就不愿造成他更多的误解。

他值得得到一个真心待他好的女孩,只不过那个女孩绝不会是她。

“可是……”秀生张口欲言。

“再说我们的下工时间也不合,如果你陪我先走了,那下半夜的鼓手找谁呢?”她温柔地道。

“我可以请老齐先代一下班。”秀生急急道。

“那我就麻烦到两个人了。”她笑笑,将手上的抹布折好,“这样我于心难安,还不如让事情简单些,就让我自己回去吧!”

秀生脸庞充满了失望,不过他还是体贴地点点头,“既然你这么说了……”

“秀生,换手该你了。”外头的乐师吆喝着。

“来了。”他依依不舍地看了轻梅几眼,这才转身离去。

“啧啧,可怜的男人,”明霞凝视着她,不解地道:“轻梅,你怎么这样狠心拒绝秀生呢?他也是一片好意。”

“明霞姐,你别费心撮合我和秀生了,我们两个人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明霞看着她勤劳地擦拭着镜台和桌面,忍不住问。

“我知道我永远只会把他当作哥哥,不可能跟他发生感情的。”

“他是少有的老实人了,也勤劳的很,我真想不透你为什么不要他,”明霞挑眉,金色的眼影在她蓄意大张的眸子上闪闪明亮,“莫非你喜欢的是洋鬼子?上海有这么多各国租界,你倒是说说看你喜欢的是哪一国的呀?”

“我才不是喜欢洋人呢!”她轻啐了一声。

“难不成你喜欢的是日本鬼子?那可千万不行,甭说现在咱们正和他们对峙,是敌对的身份,”明霞神情紧张,“就说日本鬼子的残暴变态,谁惹上谁倒霉。”

看明霞紧张成那样,轻梅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还笑得出来?我可是很认真的,你几时看我这般正经过?”明霞咬牙切齿。

轻梅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闻言险些又笑出声来,“我的确没看你这么正经过,可你也紧张过头了,甭说我现在没有意中人了,就算有,也不可能是日本鬼子的,我可没忘记国仇家恨,当初是谁害得我们中国这般凄惨的。”

明霞深深呼出一口气,“幸好,你没有笨到那种程度。”

“这跟笨不笨有什么关系?”

“唉,不说了,最近快被日本鬼子给烦死了,不跟他们那些少校大佐的应酬又不行,可去了又让我恨得牙痒痒的,希望下回经理别再安排这种差事了,哪一天我发起飙骂人可不负责。”

“经理为什么要安排你去和日本人应酬?”轻梅脸色凝重起来。

“还不就是上回青帮和日本人起冲突的事嘛,”明霞撇撇嘴唇,气恼地道:“杜老大出面了,说是要摆一桌请那个日本大佐消消气,顺道还点了丽池的几个小姐陪酒,那我呢,也不知道那个色猪工田大佐吃了什么药,竟然指名要我也去作陪。”

“你去了吗?”

“当然,我能不去吗?”明霞缩缩脖子,“杜老大有请,我有几条命能不去?”

“明霞姐,那种场合会不会很热闹?”轻梅从来没有办法想象上流社会的饭局是怎样的。

“热闹,但是充满了虚情假意的寒暄问候,还有,什么时候两帮人会拔枪开打也算不准。”明霞心有余悸。

里头的气氛虽喧哗却紧绷,无论哪一方都不敢轻举妄动,免得擦枪走火。

待在那里头简直就足以让人结成冰,相同的经验她才不要再来一次,就算酬劳优渥也一样。

轻梅打了个寒颤,“太可怕了。”

“轻梅,”明霞突然紧张兮兮地将她拉到角落里,神情有些凝重,“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听听你的意思。”

“你说。”她也跟着紧张起来。

“我觉得上海迟早会开战,一定会变得不安全的,”明霞难得如此严肃,“所以我想要攒点钱,想办法央求高老板把我们送到海外去。”

“海外?”

“是呀,你没看到这情势吗?法租界、英租界还有印度阿三的,整个中国已经乱成一团了,再加上现在日本鬼子虎视眈眈……”明霞越想越毛骨悚然,“不行了不行了,咱们真的得找机会跑了。”

“你怎么会突然这样想?”轻梅有些疑惑。

以往总是见到明霞过一天算一天,嘻嘻哈哈疯疯癫癫的,没想到她居然会打算得这般真切。

“早想了,可以前总还觉得过一天算一天,整个上海的人不都是这样吗?”明霞想了一下又道:“可是上次去陪坐之后,这才发现局势真的越来越坏了,咱们再不想法子走人,哪天被当炮灰埋了都不知道。”

轻梅柳眉微微蹙起,唇边泛起了一丝莫可奈何的笑,“你说的没错。”

“所以咱们赶紧来盘算盘算,该怎么办才好。”

轻梅敛眉,涩涩地道:“我不知该怎么办,也不打算怎么办,我和我爹已经从内陆逃到这儿来了,如果连上海这个国际经贸的都市区都不能够保障安全的话,我也不知该逃哪去了。”

“咱们可以去美国,去英国,甚至去台湾。”明霞充满信心地道。

换作平常事,轻梅也乐得与她一般满怀希望,可是她知道这件事对她们父女而言是太沉重的负担,也是太遥不可及的梦想了。

第三章

逃,能逃到哪里?他们又有什么本钱可以逃呢?

“你怎么都不说话?”明霞这才注意到她的沉默。

她微微一笑,“没事,我是在想,倘若高老板能够帮你忙,把你们一家人都送出去的话,那就真是太好了。”

“你说什么呀,我当然也会带你和伯父一起走的,假如高老板真的愿意的话。”明霞眼中透着决心,“当然,就算死缠烂打,我也要让他帮我完成这桩事。”

“再说吧!”轻梅心知明霞姐家里人口众多,就算能够安排他们往国外去,这对高老板来讲已是一笔庞大的负担,再加上他们这两个非亲非故的父女……

她摇摇头,暗笑自己何必想这么多,明霞姐也不过是在和她聊聊罢了,她这般认真思索做什么。

“对了,明儿个陪我到先施百货吧!”明霞脸上的严肃正经跑掉了,起而代之的是兴奋之情。

她的情绪转变得也太快了,轻梅不由得愣愣地看着她,“啊?先施百货,那是大百货呀,为什么?”

“陪我去买几件衣裳喽,后天高老板要和斧头帮的大佬谈生意,约了在金舞林吃饭,我也是座上客,高老板给了我一大笔钱说要我买几件好看的礼服出席呢!”明霞睁着妩媚的大眼睛,得意极了。

“高老板对你真好,”轻梅由衷为她高兴,却也不免迟疑地道:“可是他这么做,如果让高夫人知道怎么办呢?”

明霞一副傻大姐样,豪爽地道:“唉呀,不会的啦,高老板家里那口子怎么会知道?她成天和官太太们打牌都来不及了,其他的事她才不会过问呢!高老板跟我说了,就算他那口子知道了也不要紧,她不敢怎么样的。”

“只是……我始终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好,明霞姐,我怕你吃亏。”

“吃什么亏?”她自己倒是粗线条的很,浑然未觉。

“你跟高老板太接近了,已经有点像他外头的女主人……”轻梅吞吞吐吐。

明霞眼睛一亮,笑得合不拢嘴,“那不是很好吗?我是他公开的女伴,你不知道,每次他都带我出去献宝,好像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在他身边呢!”

轻梅眼底有着明显的担忧,“再怎么说你也是个未出嫁的闺女,我怕这样糟蹋了你,如果以后真心想要娶你为妻的男人望之却步了,怎么办?”

明霞脸色黯淡了一瞬,随即振作起精神笑道:“唉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我是个大家眼中的戏子,有哪个清白的男人会想要讨我进门?无论我守身如玉也好,冰清玉洁也好,都没有人在乎的,你知道吗?”

“你自己在乎。”她深深地凝视着明霞,“不为别人,单单就为了你自己,就更应该要好好爱护自己。”

明霞鼻头一酸,“我明白你在担心我,可是……我已经是堕落了,怎么也干净不回来的。”

“别人怎么待你,那可以成为过去,只要你保握自己的未来,你每一刻都会是干干净净的,至少你要这么相信你自己的心。”轻梅轻轻地环抱住了她,温柔地道:“你是个好女人,冰清玉洁,你值得得到一个更好更爱你的男人的。”“那只是神话,一个永远不会成真的神话。”明霞在她怀里低低轻泣了起来,“我不是没有爱过,可是我心爱的那个男人在第二天就离开了我,从此再无消息……从那一天起,我就告诉自己不要再做梦,现实才是我应该面对的问题。”

“明霞姐……”轻梅好难过,她没想到表面坚强泼辣的明霞,内心居然有那么沉痛的过去。

“从那一天起……”明霞在她怀里抬起头,双颊满是泪痕,眸光坚毅却凄凉,“我就把自己卖进了夜总会,过着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日子,只要有钱我就陪客人出去吃宵夜;为什么不呢?比起那个消失的混蛋,至少在我枕边逗留过的男人都会留下一大笔钱给我,这实际多了。”

轻梅从未听见她这么老实尖锐地提起自己的私密,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半是惊骇半是心疼。

“我不知道原来你过的这么委屈……”滚烫的泪水刹那间冲进了她的眼眶,烧痛了她的心。

明霞反而不哭了,她美丽的黑眸只是浮起了一抹嘲讽和悲哀,反倒安慰起轻梅,“不要紧的,也没有什么委屈,人生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吗?起码我是靠我自己的本事赚钱。”

“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明霞伸出涂满美艳寇丹的手指,轻轻地拭去了她颊边的泪,温和地道:“傻女孩,你明霞姐是打不死的蟑螂,没人伤害得了我的,这些事情也不例外。”

“如果我知道你赚钱赚得这般苦,”轻梅自责的不得了,“我之前就不会收下你的钱了。”

“傻蛋,这件事和那件事没有关系,我说过了,如果你有困难不来找我,那我才会跟你翻脸呢!”明霞试图逗笑她,“好了,别哭了,侍会儿秀生那个二愣子看见了,还以为是我偷偷欺负了你呢!”

轻梅望着容貌若花却命运飘零的明霞,心情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她还是忍不住哭丧着小脸。

“好了好了,不如我今天晚上回了高老板的约,陪你坐黄包车回家啦!”明霞疼爱地看着她,“这样你心情总好些了吧?”

轻梅擦着眼泪,想笑又想哭,“嗯。”

“不过我明天还是得去买衣服,高老板后天的的是绝对不能不去的,你明天中午就陪我一趟吧,我让黄包车夫先去载你。”明霞笑着,“开心一点,咱们明天要去逛洋百货哪!你也很久没有买衣裳了吧,正好,顺便也去替你挑挑。”

轻梅连忙摆手,“不不不,那是高老板要让你置装的钱,我不能用,更何况我还有很多衣服摆在家里没穿,你不用帮我买了。”

“骗人。”明霞才不吃她那一套,又不是没见过她那两套印丹士林旗袍都洗到快褪色了。

“我真的——”

“没得选择,你明天陪我是陪定了,”明霞拎起了她的镶珠小皮包,一手挽着轻梅道:“咱们走吧,我今晚没班了。”

“那高老板那儿……”

“我会让经理转告他的,放心,他现在对我可迷恋的很,放他一两次鸽子无关紧要的,再说男人就是有个贱性,越不容易到手的才越宝贝哪!”

“呃?”

尽管满脑子胡涂,可轻梅还是硬被她给拉了回家。

日军租界官邸

英孝穿着一袭微宽松的黑色袍子,隐隐地露出了宽阔的胸膛;他站在窗台前,静静地望向外头的世界。

这里是工田域雄帮他安排,最机密也最安全的下榻处,豪华宽敞就不用说了,简直比他在东京的御寝还大。

这里是上海,是中国的地方,可是却已经一寸一寸地落到了日本的手里。

而这里美其名是日军向中国的租界地,可是也早就摆明了有租而无还了。

中国,这个他在东京印象中的古国,就要成为他大日本帝国的殖民地了吗?

现在皇军在中国内陆和各地与中国的军队打着仗,两方战况惨烈且持久,可是东京和全日本都相信胜利很快就要属于大日本帝国的。

其中尤以陆军司令为最,这场战争一开始就是由他力争主导的,就连立场尚未明确的父皇都无法坚定地阻拦。

就在皇室还没有通盘考虑好要如何对待中国时,陆军已经先行趋军攻入中国领土。

战争就像一连串的疯狂,到最后己经分不清是非黑白了,所有的日本军民都开始希冀战胜的那一天。

他身为大和民族的一份子,身上流的又是皇族的血y,其实也该狂热地盼望着这场胜战来临;可是他打从出生到现在,就从未对任何一件事情感到痴狂过。

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情可以引起他的注意,也从来没有任何一样事物是他渴望想得到的。

这也就是他这次匆匆来到上海的原因——因为他的母亲自作主张地对他婚,要他在东京大臣的千金中挑选一女为妻。

这一切让英孝厌恶到了极点。

他看外面的世界就如同看待自己一样,都是充满了淡淡地冷漠和无动于衷。

也从来没有人能够左右他的任何意志和决定。

坚固的特制日式木门蓦然响起了两下轻敲,惊醒了他的思绪。

“谁?”尊贵的皇族腔调冷冷地扬起,他的身子却一动也不动。

“禀太子殿下,是藤木。”门外响起恭谨的男声,“厨房已备妥午膳,恭请皇太子移驾到餐室。”

是他那恭敬而死忠的贴身侍卫。

英孝面无表情,黑眸依旧盯着窗外,“我不饿,让他们都撤了。”

门外的藤木可以说是大惊失色的,“太子殿下……您怎么能不吃呢?您的身子,您还要服药……”

英孝已经可以预见藤木汗流浃背的样子,他缓缓转过身,盯着房门道:“我的身子是好也好不了,死也死不掉的,你紧张什么?”

“可是太子殿下……”

“我气闷的很,要出去走走。”英孝随手取了一件大披风,迈向房门口。

房门推开,藤木果然已经跪伏在地,誓死进言的模样。

“太子殿下,请三思,外头到处有国民党和各国情报间谍,如果他们发现了您,势必会对您造成莫大的危险,请太子殿下不要再像那日那般突然消失了,您的安全……”

英孝不耐地挥掉他接下来的话,苍白而威严英挺的脸庞浮起了一抹愠怒,“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拦阻我的行动。”

“藤木不敢。”他趴在地上,微微地发着抖。

谁能想到一名日本最厉害的武士竟然会像小孩子一样,缩在地板上对着他颤抖?

就因为他——英孝,是尊贵无比的皇太子,而且在他们的心目中,他就像是神祗一样。

英孝唇边带着一丝丝讽刺的笑。

“我现在要出去,如果再让我发现有人跟着我,无论是你手底下的人还是工田的人,我回来之后都不会放过你们。”

藤木豆大的冷汗一颗颗自额际滴落地板,他还是趴着不敢起身,“太子殿下,您的安全是属下……”

“笨蛋!”英孝再次打断他的话,似笑非笑地道:“走在人群中,不会有人知道我是谁,可是如果被你们一群笨蛋派了一堆的人保护呢,再愚蠢的人也会知道我的身份非比寻常。”

藤木一愣,“这……”他怎么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

“所以不要再派人跟着我,我会自行回来的。”英孝一挥宽大的袖子,带着隐忍不住的咳嗽和笑意径自走出去。“太子殿下……”果然是英明的太子殿下最有智慧,只是保护也不是,不保护也不是……这还真让藤木伤透了脑筋。

时髦华丽中穿c着古典沧桑,这就是上海最热闹市区的写照。

尤其在靠近英租界的先施百货公司,据说就是由澳洲归侨马应彪等人集资开设的,总公司在香港;它专卖外国最时髦流行的玩意儿,还有最美丽大胆的西洋服饰。

当然还有世界各国最美味的巧克力和太妃糖。

不同于中国老式的糕饼和结实却粗俗的糖果,那些外国的糖果包装得好美,一颗就像是包裹住了一个美梦。

轻梅最喜欢在经过那透明的橱窗时,贴在上头对着玻璃罐子里的五彩糖果球发呆。

她常常想像着,如果能够吃一小口巧克力的滋味,那该有多好哇!

她总是想像着那些美丽糖果的口味,是酸酸甜甜还是香香浓浓的?里头究竟是用什么做的呢?

可是想归想,她干扁的口袋里总是没有多余的钱可以买一颗来试试看,这些糖果太贵了。

就算她买得起,她也舍不得花稀少又珍贵的家用来买这些美丽却昂贵的奢侈品。

想到家里还要添置粮食米饭,她还要攒着给阿爹治病……

就算心底有天大的希冀和渴望,她也只能够和着小小的口水,咕噜地咽下肚去。

所以今天才一下黄包车,她就忍不住先奔来看这橱窗里的彩色高级糖果,差点忘了明霞的存在。

身材丰满又曲线玲珑的明霞,今天穿着一件高老板买给她的玫瑰色旗袍,旗袍完美地裹在她又凸又翘的身段上。

再加上她头上戴的那顶法兰西羽毛帽,波浪般的黑色卷发……她看起来就像是从外国回来的时髦美人一样。

不过她一开口,就是大剌剌的甘明霞作风——

“唉哟,轻梅你也等等我,自个儿跑那么快做什么?”她扭着风情万种的小蛮腰,大笑着来到了轻梅的身畔。

“对不起,我差点忘了你还在黄包车上。”轻梅梳着一条清秀纯真的乌黑长辫子,穿着一袭单纯蓝色宽大旗袍,虽然就像街上每个来来往往的女生,可是清雅柔嫩的她就自然有她特别的韵味儿。

尤其她因兴奋而红通通的脸蛋儿,还有那朵隐约浅藏在酒窝里的笑意,都在不自觉间泄漏了她的动人。

明霞是一朵娇艳带刺的玫瑰,轻梅就是枝头树稍上那一朵粉嫩轻薄,冰清骨气的梅花。

“你在看什么?”明霞神经有点大条地嚷着,“啊,西洋糖果呀,这有什么好看的,咱们进去看衣裳才是真的。”

轻梅微微羞红了脸颊,有些依依不舍地再瞄了糖果几眼,这才拉着明霞的手微笑,“好,咱们进去吧!”

一踩进了百货公司,轻梅的眼睛就瞪的跟铜铃一样,小嘴儿几乎是赞叹声没停过。

“哗,好美。”她看着经过她们的几名名流仕女,欣羡地低叹着,“她们的身段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明霞才不希罕,她挑着一件法国雪纺纱的料子,嗤鼻道“今天换作是咱们,只要有钱,可以穿的比她们更漂亮。”

“可是她们好有气质。”

“装的,你都没见过那些贵太太们在牌桌上的模样,”明霞嗤笑了一声,“吓死你。”

轻梅忍不住又笑了,“明霞姐,你打破我所有的对贵妇美好的遐想了。”

“本来就是,羡慕她们做什么?还不都是女人,她们身上有的东西,咱们也没少半件,”她撇撇唇,“咱们只差没有个有钱的老爹或老公而已。”

轻梅止不住的笑盈盈,“你这么说也没错。”

“本来就是,你可别看她们人模人样的,有些是乡绅的姨太太,再不然就是人家外头包养的情妇,跟我差不多。”明霞说这话时,一点也不觉得觉得羞耻;她坦荡荡地道:“现今这个世道,谁能活得下去就是谁手段强,没有谁比谁高贵的。”

“真是羡慕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她低叹。

“别净夸我了,你呢?我也没见过像你这么委曲求全又心胸善良磊落的女孩。”明霞摇头,“伯父还是没怎么疼爱你,对不对?”

轻梅惊呆了,小嘴张开老半天都合不起来。

她从来没有告诉明霞,自己和父亲之间的问题啊!

明霞面对她的惊讶只是耸耸肩,执起了她的手,一翻手背,“我不是第一次看见你脸上、身上有伤痕。”

“那不是我阿爹……”她望入明霞了然的眸光中,解释的话顿时化作一声长长地叹息,“他不是有意的。”

“我明白。”明霞也喟叹了一口气,两人之间有刹那的沉默。

轻梅首先清醒过来,她努力挤出了一个笑,甜甜地道:“唉,我们今天是来逛街的,怎么净谈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来吧,我帮你挑挑哪件礼服好些。”

明霞也高兴了起来,“来,你帮我看看,这一件雪纺纱的怎么样?”

“挺好看的,穿在你身上一定很美。”她赞叹着抚过那柔软的衣料。

“我?我这辈子是不太可能穿这么纯白的颜色,这套衣裳是给你的。”

她吓退了几步,“我?这么漂亮的衣服?不……我不能要。”

“为什么?”

“我没有场合穿它,再说我也不配穿这么昂贵又漂亮的衣服。”那是一种美丽的奢侈梦幻品,就跟橱窗内的五彩巧克力球一样,都是可看不可求的。

“胡说,谁说你不配了?”明霞拿起衣裳就往她身上一比,愉快地道:“哈,适合极了。”

“是呀,婊子配婊子,当然适合了。”一个尖酸刻薄的女声蓦然由她们身后传来。

“就是说,真是马不知脸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还大方的哩!”另外一个女人加入。

轻梅脸色微白,讶然地望着出声的那几位贵妇人,同一时间,她的眼角余光也瞥见了明霞脸色都变了。

羞惭恼怒和恐惧飞入了她眼底,轻梅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明霞浑身的肌r都紧绷起来。

“你们是谁?”她本能地一挺身拦在明霞面前,声音清脆地道。

为首一名年纪约四十岁的贵妇,身材臃肿穿金戴银,脸上尽是不屑和轻蔑之色。

她望向明霞的眼神,充满了嫉妒和愤恨的火焰。

刹那间,轻梅心底也透明了——高家的正主儿来了。

“我是谁?我倒要问问你们两个小贱人,是哪家窑子钻出来的贱货呀?”高夫人声音拔尖地嗤笑道。

轻梅没想到她一出口就是这么不堪入耳的话,她暗暗握起了粉拳,昂然地道:“这位夫人,看你穿着打扮高贵时尚,可嘴里吐出来的却不像是人话,请你嘴上留点德好吗?”

明霞一颤,感激地望向轻梅;她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震惊中完全清醒过来,也还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难堪。

毕竟她是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坏女人”哪!

高夫人一听轻梅居然敢回嘴,气得脸色扭曲,“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叫我嘴上留德?”

“给人留一分情面就是给自己三分余地,你何苦这样呢?闹开了不也对你自己颜面有损吗?”她苦口婆心。

虽然是明霞不对在先,可是高老板是自己来招惹她的,况且明霞身在夜总会,本就是任由风飘零雨打絮的,难道她还能说个不字吗?

面对这个情况,高夫人若能留几分气度,那不是也宽容了他人?

“我干嘛给她留情面?这只狐狸精诱拐了我丈夫,难不成还要我给她供上长生牌位,早晚一炷香吗?”高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是就是,你们这两个不要脸的女人,简直就是意想天开,高夫人没有给你们两个s蹄子苦头吃就已经够慈悲了,你们俩居然还有脸讲这种话?”高夫人身旁的贵妇人也七嘴八舌跟着骂道。

“现今是什么世道哟,外头小的还有那个胆子来挑衅大夫人,真是世风日下呀!”

高夫人得意地看了她身旁的妇人,尖酸地伸出手指戳了戳轻梅,“听见没有,我看你这s蹄子这么为她,恐怕也是跟我家那口子有一腿,你在为自己辩护吧!”

“高夫人,你弄错了。”明霞反应过来,一个箭步护在轻梅的身前,“你要骂要打就冲着我来,轻梅是无辜的。”

高夫人一见她就生气,戴满宝石戒子的手掌,想也不想地挥了过来——

清脆地啪一声,结结实实地打上了轻梅的脸颊。

“无辜的,我就是要打她,你怎么的?心疼啊?我就是要见你心疼。”高夫人趾高气昂地道。

“你这个……”明霞脸色大变,气呼呼地就要扑向前,却被轻梅给拉住了。

“不要紧。”轻梅脸色苍白,虽然颊边的火辣辣提醒着她方才的屈辱,可是她依旧静静地道:“只要她能消了这一口气,受她一掌也无妨。”

更何况,高夫人也值得同情,她此刻的嚣张无礼只是为了要掩饰她大大受伤的女性自尊心……

身为明霞的好姐妹,代她受这一下也是应该的,因为这是她们俩欠人家的。

“轻梅,你……”明霞凝视着她小脸迅速红肿,忍不住哽咽了。

“你这个笨女人。”一个冷冷的男声突然地介入,“跟我上次见到的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众人一愣,本能望向声音来处。

英孝俊美微病态的身影出现,唇边带着似笑非笑的讽刺之色。

他双手拢入宽大的袖子里,仿佛好整以暇地观看这一出闹剧。

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轻梅脸蛋上那个红肿的巴掌印,莫名地扯痛了他的神经末梢。

“这位先生,你也看得出来她们两个小贱人是多么的可恶,对不对?”高夫人很高兴有人也支持她。

明霞吸了口凉气,气恼地道:“高夫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轻梅掩不住见到他的讶然。

英孝莫测高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瞥向高夫人,“是你打了她?”

“当然,她该打。”不知怎的,高夫人对面前这个男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敬惧。

“该打也轮不到你打;”英孝走近轻梅的身边,放肆地撩起了她的脸蛋,深深地审视着,“你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竟然容许她对你下手?”

轻梅缩了缩,脸又红了,“你在做什么?”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她柔嫩的肌肤,仿佛在怜惜着那片红肿,“怎么这么不懂得爱惜自己,上回的伤好了吗?”

他旁若无人的举动惹得众人惊喘,可是碍于他尊贵的气势,竟没人敢作声。

明霞好像想发问,可是又强行忍住了。

她看得出这个男人对轻梅并没有恶意……

轻梅急急将他的手拿开,退了一步靠在明霞身边,“光天化日之下,男女授受不亲的,你别这样。”

他的手碰了个空,眼眸却依旧紧紧地锁住她酡红的脸蛋,“嗯哼,又是那一套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你可真懂得拒绝我。”

高夫人实在受不了被漠视,她忍不住高声地嗤笑道:“我就说嘛,还不就是两个小贱货吗?这个女人还一副教训人的嘴脸,说穿了还不就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姘头吗?”

“是呀是呀。”她身旁的妇人拼命附和着,讨好极了。

英孝倏然回头,电光般的冷漠眸光令高夫人的心瞬间大大一颤,没了声响。

“我看你这舌头挺碍眼的,要不要我把它割下来,送给你先生泡酒喝?”他冷冷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高夫人在这样骇人的眼光下几乎晕厥,她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呐呐地道:“我,我……”

“我数三声,如果你还没有消失在我面前,那么我保证方才的话……”他无情地一笑,“将不只是威胁而已。”

高夫人腿都软了,连忙拉着另外两个发着抖的女人往外跑,也顾不得走的高不高贵了。

第四章

明霞见她们吓得落荒而逃,不由得大笑了起来,“哈,我看你们还能有多神气!一群老女人。”

“你的口气太可怕了。”轻梅没有笑,只是抬头凝视着他,有一丝叹息。

“我是为了你,没想到你一点都不领情。”他低首,深黑色的眸子不以为然,“笨女孩,这年头好心只会没好报。”“你太偏激了。”她温和地道。

他和她的目光交缠了几秒钟,随即缓缓地微笑了,“你总是这么天真,难道你不乐见恶人受报吗?”

“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今天倘若换作是我,丈夫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女子,我也难以接受。”她低低道。

“你不是那种人。”他突然道。

“嗯?”

“你绝不可能会像刚刚那个老女人一样当场撒泼。”他嘲弄地道:“今日换作是你,你可能还是逆来顺受,宁可自己受苦也不愿意给对方难堪。”

她惊异地看着他,心底柔软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会这么做?”

“我说过了,你是个笨女人。”他虽然语气里满是不赞同,可是眼底的一抹温柔却出卖了他。

她是个奇妙的女人,他却奇怪地觉得自己了解她。

“你们两个人认识?”明霞冷眼旁观,最后忍不住开口。

“只有一面之缘。”轻梅红着脸道。

英孝看向明霞,眸子里的神色却变得冷硬,“你是她的朋友?”

“是的,我叫甘明霞,请多指教。”看着俊美英挺的他,明霞忍不住露出她红星的风s妩媚性子,一举手一投足都充满了魅惑人的味道。

这个男人很出色,而且绝非泛泛之辈——没有办法,她在夜总会打滚多年,一遇上这种大佬倌就是忍不住撒嗲,以期能够多挤出些银子来。

这已经是她的职业习惯了。

英孝一眼d悉出她的意图,冷冷地道:“既然是她的朋友,你就不该陷她于危险中,让她蒙受这些不必要的侮辱;还有,我不喜欢你这种女人。”

他毫不客气的话让明霞脸迅速一红,又惭愧又难堪,“咳,我……”

“你不要这样说她,她并没有让我遭受侮辱。”轻梅护在她身前,怡然不惧地回瞪着他,“她是我的好姐妹,我不准你这么对她。”

“轻梅,他说的没错。”明霞头低低地,愧然道:“是我对不起你,高夫人的事是我惹出来的,可是我并没有负起应负的责任,反而在事情爆发时,躲在你身后逃避。”

“你已经为我做太多事了,我今天所回报你的还不到千分之一,”轻梅连忙安慰她,“你别听他胡说,我们感情这么好,你并没有对不起我。”

“你不需要为我的懦弱找藉口,”明霞吸吸鼻于,勇敢地一笑,“我知道你不会怪我,不过我跟你发誓,以后我绝对不会遇上了危险就让你挡在我前头的,毕竟你也算是我的妹妹,做姐姐的怎么能够让妹妹保护呢?”

轻梅紧握着她的手,感动得不得了。

“好感人的一篇话,希望你说得出做得到。”英孝淡淡地道。

轻梅控制不住地瞪了他老大一眼,“你讲话不要那么尖刻,像个老头子一样。”

“我像老头子?”他大受震撼。

活到二十几岁,还没有人敢当着面指称他是老头子的,就连父皇都不例外。

这个女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明霞有点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小小声地对轻梅道:“你别这样说,男人最讨厌被女人侮辱了。”

“我没有侮辱他,我只是在说实话。”她才不会蓄意说话伤人。

英孝好不容易才消化了那两句话,他揉了揉眉心,却发现自己有点想笑,“好大胆的女人,居然敢对我说这些话。”

如果在日本,她早就被砍头了。

轻梅才不觉得自己说错什么,她很认真地望着他,“我希望你跟明霞姐道歉,你刚刚的话实在太不礼貌了。”

“我从来不会为我说过的任何话道歉的。”他停止了笑容。

“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有过就要知错能改。”她正经地看着他。

英孝板起了脸,冷的吓人,“如果我就是不道歉,你想怎么样?”

“我……”

明霞见这两人都是相同的拗脾气,还真的杠上了,她生怕场面一时火爆失控,赶紧先把轻梅拉开一步,“行了行了,如果真有人要道歉,那就我来如何?你们两位都是我今天的救命恩人,倘若自相残杀起来,那我就更对不起二位了。好,对不起,一千个对不起,一万个对不起,你们两个别像蛮牛一样互瞪了行不行?”

轻梅正在为英孝的不绅士生气,可是闻言却又禁不住笑了出来。

“噗。”她捂住嘴巴,却掩不住笑声。

英孝见她笑了,粲若春花,一时之间也忘了要继续僵持下去。

从来没有人能够惹他动怒,也没有人能惹他发笑,可是他一见到她的模样,就是煞不住车,唇边不小心地跃上了一朵笑来。

这个女人真是……

明霞眼见剑拔弩张的紧绷状态消失了,她这才松了口气地道:“好了好了,笑了就好了,要不然我真不知有多罪过。”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他低头瞅着轻梅,声音低沉。

“我叫沈轻梅。”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呢?”明霞c嘴,帮她问。

“我叫……英孝。”他本能隐藏了自己尊贵的日本姓氏,或许是不希望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吧!

她是中国人,而他是敌对的日本人,他并没有忘记这一点;虽然在不久的将来,中国将成为日本的一部分,但是他并不认为她现在会高兴知道他的国籍。

或者……他也压根不认为她这个小小的平民女子,有资格知道他的皇太子身份。

“英孝,”轻梅并不晓得他心底深沉的想法,她只是单纯而窃喜地咀嚼着这个名字,“英孝……既英且孝,真好的名字。”

“你真这么觉得?”他微微地笑了。

明霞左看看轻梅,右看看他,一种崭新的了然出现在她眼底。

噢!她明白了。

“你们俩肚子饿不饿?我经过方才的一场惊吓后,现在可真饿的紧了,不知道两位能不能陪我一道去吃个饭呢?”明霞露出别有涵意的笑来。

“吃饭?”轻梅脸晕红了一下,“可是我没有带钱包出来……”

事实上,她钱包里仅存的钱数也少的可怜,只够买一两个夹r烧饼。

英孝盯着她,还来不及说什么,明霞已经大呼小叫地嚷了起来。

“你爹又把你的钱包拿走了是不是?”她气愤咻咻。

“才不是。”轻梅连忙扯扯她的衣袖,“你不要乱讲话。”

“你父亲为什么要把你的钱包拿走?”英孝的眉毛可怕地紧蹙了起来。

轻梅心一惊,“不,他并……”

明霞七嘴八舌地道:“你还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形吗?她爹身子骨不好,可偏偏又爱喝酒,轻梅一个月挣的钱还不够他拿来喝酒或看病,真够头痛的。”

他越听眉头打得越紧,冷冷地道:“有这样可恶又不负责任的父亲?真是男人的耻辱。”

“就是说嘛,”明霞好不容易逮着了有人是与她同一阵线的,不由得炮口隆隆,“也不想想轻梅辛苦的不得了,每次都爱糟蹋她,有本事就别成天躺在床上要死要活的,像个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