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意气争(1/1)

陆执甚至来不及去细想自己的心境,他没有理睬温景随,而是抬头去看远处——那是温家的宅邸。

此时天才刚亮,又下着大雨,温景随这样的文弱书生不好好在家里呆着念四书五经,准备明年的秋闱,他出门乱晃什么?

“《大学》、《中庸》……读了吗?六艺学了没?”

世子不快的嘀咕。

“兄台?兄台?”

温景随说完话,见对方不理睬,不由轻声再喊了两句。

雨声‘哗啦啦’的,不止是干扰了人的视线,同时还干扰了他的听力。

他隐约好像听到面前的人嘀嘀咕咕在说了什么话,好像提到了‘《大学》、六艺’等字样。

——莫非,是个读书人?

温景随抹了把脸,再去看他。

大雨之中,水气形成重重的雨雾,但他隐约可以看到面前的人身材异常高大。

他在男子之中身材算是高挑,但眼前这人比他还要高出大半个头。

披在他身上的蓑衣已经湿透,顺着肩膀两侧‘哗啦啦’的往下滴着雨水。

男子的大半张脸都被斗笠所挡住,只露出一个既白且尖细的下巴,没有留须,且十分精致。

一头黑亮的长发被雨水润湿后缠在他身后,显得黑亮顺滑,如上好的云锦。

年轻、强壮,且似是俊美。

这一刻温景随的脑海中,迅速浮出现出一个人——定国神武将军府的世子,陆执。

此人未及弱冠,似是自小习武,传闻之中,他长相昳丽,极受神都闺秀的追捧。

曾在当日西城案件之中,救过柳氏一命。

这个念头一涌上温景随心中,他顿时警惕。

天色未亮,大雨倾盆,这附近都是大庆朝官员宅邸,不可能是误入这里。

他从巷中而来,而姚家的房子就在这条巷子的深处。

想到此处,温景随顿时笃定:此人是从姚家而来的。

“兄台——”

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便不再像先前一样面露温和,眼中露出几分较劲的意味,上前了一步:

“你没事吧?”

斗笠下,陆执的眉毛一挑,听出了温景随话中的试探。

这位年少成名的才子可能猜到了他的身份,此时有意挑衅。

好像不止是他看不惯温景随,这位温家大公子对他也似是有敌意。

他还来不及去细想个中缘由,当即便顺应心意,轻笑了一声:

“呵——”

世子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两人相撞,有事的也不是我。”他对自己实力十分自信,说完,又故意反问了一句:

“没撞痛你吧?”

温景随的神情一怔,也听出了陆执话中的不善。

他的肩膀确实隐隐作痛,可更令温景随觉得不妙的,是他的内心。

眼前的人强势且又性情桀骜,仿佛一头雄心勃勃,意图侵蚀自己领地的雄狮。

温景随定了定神,接着压下心中似是被冒犯的不安,拱了拱手,温声笑道:

“没事就好。”

他旁敲侧击的提醒:“此时风大雨大,天又未亮,这条巷子地面不平,兄台走路可要小心。”

“无事!”世子此时战意凛然,竟比面对陈太微时还要谨慎:

“既然地面不平,那等风平雨停之后,我让人将这路整休一番,看它敢不敢使我摔上一跤。”

一个说话意有所指、棉里藏针;而另一个少年意气,狂放且又充满傲气。

两人话音一落,隔着雨幕相望,心中都生出了火气。

温景随人如其姓,性情冷淡温和,乃谦谦君子。

可此时他却忍不住心境泛起波澜,生出怒火。

“此时天色未亮,我看公子有些面生,不知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见——”陆执与他说了两句,心生愤怒,总觉得看这温景随有些不大顺眼,想要给他一个教训。

这样一想,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腰侧,但一摸之下却摸了个空。

他这才想起,自己的随身佩剑已经在与陈太微打斗的过程中丢失于齐王墓葬之内。

世子心中无名火起,又听温景随问自己来意,话说了一半,突然想起姚守宁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少女。

他不能说出两人夜晚出行,而她一夜未归。

因此话到嘴边,继而变成:

“一个朋友。”

他理直气壮的道,并仰了下头,隔着斗笠直视温景随,带着几分骄傲之意。

“你呢?”他反问:

“天还未亮,雨又下得这么大,你这么早出门,是要干什么的?”

温景随似是被水雾迷住了眼,眯了下眼睛,接着好脾气的笑:

“我想去见我的——”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最终沉声道:“意中人。”

意中人!

这三个字对陆执杀伤力极深。

他脸上得意的笑容一下僵住,转而神情变得有些狼狈。

先前两人相撞,温景随不如他强壮,被他逼得踉跄倒退,可此时在温景随言语之下,他肩膀一垮,身体晃了两下,也未能站稳。

“……”

温景随的嘴角不自觉的勾了勾,接着上前一步,又道:

“我们两家有口头的约定,只等明年科考之后便会定亲。”他又补了一句,接着再度拱手赔礼:

“今夜雷大雨大,我怕惊扰了她,所以想去拜访一番,见有陌生人经过这条小巷,便多有警惕,还望兄台恕罪。”

‘哗啦啦——’雨势极大,打在屋顶、身上发出‘啪啪啪’的响声,温景随的背脊挺得笔直,语气温文尔雅,但话中却似是蕴含刀剑之意:

“不过我看兄台气质如芝兰,不似那等不堪小人——”他意有所指,接着笑道:

“所以冒犯之后才多嘴提醒两句:风大雨大,此地泥泞不平,兄台走路小心!”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小人?”

陆执被温景随的‘意中人’三个字险些击溃了意志,此时越听他讲话,越不高兴,又反问了一句。

温景随只是微笑,似是气定神闲。

世子心中既气且慌,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一种落入下风之感。

“哼!”世子面色一沉,有些庆幸自己戴了斗笠,可以掩饰自己的狼狈:

“你看走眼了。”

他强撑着气势,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身后温景随似是在隔着大雨看他,世子的脚步踉跄,初时还强作镇定,后面越走越急。

‘意中人’……

‘意中人’……

‘意中人’……

三个字如魔咒般在他脑海里来回响荡,鞭笞着他的心灵,使得他眼中泛起红血丝。

陆执表面虽说不服,但心中却知道自己是狼狈逃离。

他隐隐约约间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但却又不肯承认。

大雨滂沱之中,温景随站在原地,目送陆执的身影快步远去。

纵然没有看到陆执的脸,也没有问他名字,可凭借男人的敏锐,他却依旧猜出了陆执的身份及确认了他可能是自己的情敌。

“情敌啊……”

温景随轻轻的叹了一声,原本在面对陆执时温和而坚定的笑意逐渐淡去,化为失落之色。

先前的对峙,看似他言语锋利占了上风,可双方恐怕都对彼此的存在心知肚明。

他与姚守宁看似距离极近,可毕竟未定名份。

当日温太太的举动,又将她推得更远了一些。

后来听闻世子当众发疯,打了前来闹事的简王府中的人,两相对比之下,谁胜谁负,明眼人心中都是知道的。

如果世子对姚守宁无意便罢,姚家只会对他心存感激;

可他若是对姚守宁有情,有了温太太当日的举动作为对比,自然情况便对世子更加有利。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温景随并没有因为一时冲动,而说出‘未婚妻’三个字。

他喜欢姚守宁。

这种喜欢,是在知道她可能会是自己未来妻子的情况下开始培养的。

确定两家会亲上加亲,他有意放纵自己的心意,再无意中窥探到姚守宁的性情,天真活泼,善良而明事理,被家里宠着长大,却又并不骄纵任性,这样的女孩,谁又不喜欢呢?

他越来越喜欢,这么多年的时间,早就难以克制。

谁能想到,这件事情会生波折?

逞一时的口舌之利有什么用?如果他真的这么自信,又何必去向一个不相干的人解释他与姚守宁之间的关系?

终究是因为过于在意,而口不择言,失了分寸。

‘哗啦——’

雨水直泼而下,温景随的笑意消失,眼中神彩淡去,神情间笼罩了一层忐忑与忧郁。

他遇到了陆执,与这个近来身负流言缠身的世子打了交道,虽未见他的脸,却能感应到这位世子性情坚毅,且不是浮夸、恶劣的人。

气质出众,容貌不俗,对姚家有大恩,是他劲敌。

“守宁……”

他轻轻叹了一声,借着雨水的掩饰,小声的喊出姚守宁的名字。

这一喊之下,心中再无甜蜜,只剩愁苦与不安。

雨水之中雾气弥漫,使得天色更加暗沉——便如他的未来一样,令他已经有些看不到出路的样子。

他失魂落魄的往姚家而去,站在姚家的后门处。

只见那后门紧闭,屋檐之下雨水如门帘,可那本该受屋檐庇护的大门口处,却各突兀的有一滩湿漉漉的水迹,仿佛有人踩过的样子。

温景随想起先前离开此处的陆执,顿时更受打击。

他站了半晌,最终沉默着转身折返而回。

而另一边,温太太与儿子吵了两句之后,被他气势所摄,来不及阻止,便见儿子冲出了家门。

她略怔呆了许久,直到温献容闻迅赶来,母女俩听说温景随出了门,都急忙来寻他。

但走到半路,便见到了失魂落魄的温景随。

“大哥!”

温献容欢喜的唤了一声。

可是她的大哥却并没有回应。

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双肩下垂,脸色惨白,双眼都失去了神采的样子。

温献容从没有见过自己向来自信、冷静的大哥这个样子。

“大哥,你怎么了?”

“儿子,你不要吓我……”温太太一见儿子这模样,顿时也慌了神。

母女俩一左一右,连忙上前来扶他手臂。

“我没事……”

温景随摇了摇头,想要挤出一个笑意安抚家人,可是那嘴角却重逾千斤,根本无法扬起。

“大哥……”

“我……”温景随的眼圈泛红,想起先前的那一幕,有些哽咽:

“娘,我真的很喜欢她,不想失去她……”

温太太养儿多年,第一次见儿子露出这样无助的神情。

她此时倒宁愿儿子和自己顶嘴,哪怕是气得自己暴跳如雷,也比现在这模样好些。

“娘明白了,你让娘好好想想,让娘好好想想……”

温献容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母亲与大哥身上,从这三言两语,便已经猜出了一些端倪。

母亲已经摆出了‘退让’的姿态,大哥听闻这话之后,那双眼中露出了些许的光彩,可是温献容却是暗暗的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她生于温家这样的古板家庭,被温太太一手教养长大,却有柳氏那样未来的婆婆,及姚守宁这样古灵精怪的闺中好友,也养成了她在某一方面远胜于温太太的对人性的把握与机灵。

相比起母亲的乐观,她看到了被隐藏的问题症结。

温太太的人生十分顺遂。

她的丈夫脾气虽说执拧,可却品性正直,对她敬重有加,对家庭也负责任。

她的一双儿女也是乖巧听话,儿子又十分争气,养出了她清高的心。

可是她却忘了,这人生并不是样样如她意的。

姚家的那位太太可不是省油的灯。

柳氏娇养在掌中的女儿,怎么可能容许别人挑三捡四?

上次温太太的话说得太过了,也许属于大哥的时机早就已经过去。

“……”

她看了一眼因温太太的话而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大哥,再看了一眼正低声哄着儿子的母亲,嘴唇动了动,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娘,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守宁很好,不是你妥协之下的选择!

温献容低垂下头,摸了摸伞底,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位向来十分完美的大哥有些可怜的样子。

大哥真的很好,可惜就是命不太好,娘拖了他后腿。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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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昨天堕落了,今天现码的字,更新晚了。

可能接下来的几天更新时间会乱,提前先和大家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