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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身下的毛巾被往身上一裹,在车里睡了过去。

第十一章  站直了,别趴下

《平川r报》社的人没有几个知道实习记者吴婕是市委书记吴明雄的女儿,就连带着吴婕实习的王大瑞都不知道。社长兼总编彭永安却知道,有时就会把吴婕悄悄召到总编办公室谈谈困难,暗示吴婕于方便的时候,在父亲面前为报社的经济利益呼吁一二。吴婕不敢走父亲的后门,可又难以反抗彭总编那一脸苦涩而顽强的笑容,便在进入报社三个月后,私下里找到市长束华如,为报社“呼吁”来一台桑塔纳,让背躬如虾的彭总编“行有车”了。

这天快下班了,彭总编又让吴婕过去一下,吴婕就想,别是彭总编又想“食有鱼”吧?满心不想到总编室去,可又不能不去,便去了。去时就想好,只要彭总编提起“食有鱼”这类经济问题,自己就得断然回绝了。求父亲是没门的,束叔叔那里已求过一次,真是没办法了。

不料,彭总编这回根本没谈经济问题,而是递了一包材料给吴婕,要吴婕私下里转给父亲看看。父亲下乡没回来,回家后吴婕就把材料先翻了翻,这一翻才知道,竟然都是些反映问题和告状的读者来信。

最严重的一封信,是合田县一个名叫鲁文玲的退休女教师写的,说自己身为乡长的丈夫陶学珊如何被着连开了56小时所谓的会议,以至于死在县委会议室里。鲁文玲在信中问:“吴书记,这种做法是否得到了市委的默许?市委该对这样一个基层g部的死亡负什么责任?”

吴婕看罢,激动起来,把这封信摆在最上面,还在这封信上写了几句很愤怒的话:“书记大人,对合田那个县委书记,我看要依法严惩。这已不是违纪问题,而是犯罪了,非法拘留罪。不依法严惩此人,中共平川市委就没法向人民进行政治和道义的j待。一个小百姓的看法,仅供参考。”

没想到,偏在这时候,吴明雄一脸疲惫地进了门,一看吴婕还没睡,正坐在自己房里的办公桌前乱批一通,马上火了,说:“小婕,你胡写些什么东西?你还怕我不够忙乱的呀?!”走到近前,扫了扫信上批的字,火气更大了,“什么?还不严惩此人就没法向人民进行政治和道义的j待?你知道什么叫政治呀?”

吴婕说:“我说了,这只是我一个小百姓的看法嘛。”

吴明雄说:“你这小百姓的看法不对,这世上的事情是复杂的,而政治就更复杂了。”

正说着,电话铃响了,是省委副书记谢学东打来的。

于是,年轻的女记者吴婕当即耳闻目睹了世事和政治的双重复杂。

谢学东先在电话里和吴明雄扯了几句闲话,其后便以一副责备的口吻说:“老吴呀,你说说看,我当初的提醒对不对呀?这下子出事了吧?合田县六个乡镇长和死者家属全告到我这里来了。”

吴明雄马上警觉了:“谢书记,您的消息来得很快嘛,是六个乡镇长告过去的,还是肖道清同志向您反映的呀?”

谢学东说:“这么大的事,就算是肖道清先和我通通气,也是应该的嘛!”

吴明雄郁郁地说:“可也反映得太早了些吧。这件事,我们还在调查处理之中,有了结果再向您和省里汇报,不是更好么?!”

谢学东说:“老吴,你看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过去听不进不同意见,现在还是听不进去,尤其是不重视常委班子内部的意见。比如说肖道清,一直是很稳妥的,政策x很强,多听听他的意见没坏处嘛,你就是不听。老吴呀,你不要以为他年轻,他可是少年老成哩。”

吴明雄没好气地说:“是的,谢书记,肖道清是少年老成,有些同志甚至说,我们肖书记从来就没有年轻过!”

谢学东生气了,说:“老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嘛?这种政策问题,肖道清不是没提醒过你,你睬都不睬,只知道一味蛮g,现在闹出人命了,还不知反省!”

眼见着板子要打下来,吴明雄不能不表明立场了,马上反驳说:“谢书记,您可别搞错了,合田县委书记尚德全的个人行为,可不是我们平川市委的既定方针呀;肖道清反对的,也正是我和平川市委坚决反对的,为此,市委专门下过文件,反复要求各县市要把好事办好。”

谢学东说:“这么说,你们的措施很得力喽?那我问你,尚德全这个不称职的g部是不是你们平川市委任用的?那个姓陶的老乡长是不是被尚德全死在我们中国共产党的合田县委会议室里了?你就回答我这两个基本事实。”

谢学东说:“老吴,我们不要扯这么远,就说尚德全。这个同志和陈忠y关系很不一般,你知道不知道?把这个同志提上来,陈忠y起没起作用呀?还有就是,他尚德全敢这么g,是不是得到了陈忠y的纵容和支持呀?梁山忠义堂的作风不得了呀!陈忠y做了水利工程总指挥,人家就要为堂主卖命了,哪还讲什么党的原则,人民利益呀?!”

吴明雄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愤怒了:“谢书记,我请您记住自己的身份,您是我们的省委副书记,是领导,在没有任何事实根据的情况下,您这样以主观揣测评价自己的同志,是很不负责任的!”

谢学东也不退让:“吴明雄同志,我也请你记住,作为一个省委副书记,对这种出人命的恶x事件,我和省委都是要一管到底的!”

吴明雄说:“很好,我将责成分管纪检的肖道清同志天天向您汇报有关此事的调查处理情况。同时,也希望您再想法多拨点款给我们,让我们300公里工地上的民工同志吃得好点,穿得暖点,不至于r后出现冻死人的事情,让您再为难。谢书记,您知道现在大漠河工地上的气温是多少度吗?我刚从工地上回来,向您汇报一下:平川北部一直在-22c,中部摄氏-21c,南部地区好些,摄氏-19c,不过一直有暴风雪。”

谢学东气道:“工地上真要出现冻死人的事情,你吴明雄就该辞职!”

吴明雄说:“就算我辞职,平川南水北调工程也下不来了,143万人马和几亿资金已在您和省委的全力支持下投下去了,就是苦着脸,叹着气,咱们也得背水一战了。谢书记,您说是不是?”

谢学东实在是无可奈何了,沉默了好半天,才叹着气说:“老吴呀,我们都冷静点好不好呢?你辛辛苦苦整水修路是为了平川,我苦口婆心和你说这么多,不也是为了平川么?昨天我还和老省长说呢,这种大工程,没有你老吴是g不下来的。”

吴明雄的口气便也缓和下来,勉强笑着说:“谢书记,您不是我的老领导、老书记么?不和您这老领导、老书记吵,我还能和谁吵?!不过,您放心,合田的事,我们一定会处理好。今天下午,我和陈忠y已去了合田县张王乡,看望了陶乡长的爱人鲁文玲老师,代表市委向她慰问、致歉,也得到了鲁老师的初步凉解。对合田县委书记尚德全,我们一定严肃处理,准备把他撤下来。”

谢学东说:“这很好,尚德全是要处理,否则,党纪国法何在?!不过,陈忠y作为市委主管水利工程的副书记和总指挥,也是有责任的,起码要负领导责任吧?”

吴明雄心头一阵颤栗。

谢学东口气平和地说:“当然喽,这样一个老同志,马上要退了,真给个处分也不太好呀,你们看,是不是能劝陈忠y提前退下来呢?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不代表省委,这要声明一下。”

吴明雄想了好一会儿才说:“谢书记,对您个人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不过,我认为,在这件事上,陈忠y没有多少领导责任,如果要追究领导责任,也得由我吴明雄来承担,我是市委书记嘛。”

谢学东说:“好,好,反正你们考虑就是。我再重申一遍:不论往r还是今天,我唠唠叨叨说这么多,都是为你们好,听也在你们,不听也在你们。我在平川和大家一起相处了好几年,当紧当忙时,总得尽点心意吧?!”

放下电话,吴明雄疲惫极了,双手抱头,在沙发上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又强打精神摸起了电话。见女儿吴婕还在房里,吴明雄便捂着电话送话器说:“小婕,你回房睡吧,爸还要和你陈忠y伯伯通个电话谈点工作。”

夫人进来了,也嗔怒说:“小婕,也不看看几点了,还呆在这里g什么?明天还上不上班了?!”

吴婕出去了,走到房门口时,对父亲说了句:“爸,我明白了,人家借题发挥大做文章,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哩。”

吴明雄笑了,问:“谁是沛公呀?”

吴婕说:“就是你和陈伯伯、束叔叔这些要g事的人。谢学东、肖道清自己不g事,也不想让别人好好g事,别人把事g出来了,他们不就难堪了吗?”

吴明雄严肃地说:“小婕,不要这么信口开河。谢书记和肖书记都是好心,也是想帮着爸爸把事g好的。”

吴婕才不信呢,冲着吴明雄诡秘地一笑,说:“这大概就是政治的复杂x了。你刚才脸都气青了,现在还和我这样说。”

这时,夜已很深了,机关宿舍大院家家户户都熄了灯,连院子里的路灯也熄了,只有吴明雄家的窗前还呈现着一方醒目的明亮……四十四

陈忠y看着坐在对面长沙发上一支接一支默默抽烟的尚德全,一阵痛惜之情像潮水似的鼓涌着涨上心头。十几天没见,尚德全已瘦得脱了形,胡子拉碴,眼窝深深陷了下去,颧骨突出,右手夹烟的中指和食指被烟熏得焦黄,往r的精神头一点没有了。

陈忠y怪嗔地说:“德全啊,你能不能少抽点烟呀?!”

尚德全笑笑,顺从地把手上刚点着的一支烟掐灭了,还叹着气解释说:“因为心里烦,这阵子烟就抽多了。”

陈忠y以一副长辈兼领导的口吻说:“人生在世,总避不了有烦恼,谁没有烦恼呀?你以为我就没烦恼?问题是要正确对待嘛。”

尚德全下意识地把掐灭了的烟在手上揉着,平淡地说:“老书记,你放心,我能正确对待,别说撤职,组织上就是给我再严厉一些的处分,我都没有怨言,咱自己闯祸了,怪谁呢?”

陈忠y问:“合田的工作都移j了么?”尚德全摇摇头说:“暂时还没移j。”陈忠y一怔:“为啥?”

尚德全苦苦一笑:“市委免职的文还没正式下,我j啥?趁着手上还有几天的权,能帮你老书记做点啥,就做点啥吧。这几天,合田的以资代劳款总算筹齐了,十万人也让夏县长带着上了大漠河。”

陈忠y真感动,不让尚德全抽烟,自己却哆嗦着手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

尚德全又说:“老书记,您别安慰我。我知道,不是你要撤我,是吴书记要撤我。我一点都不怨您,这么多年鞍前马后跟着您,我也学了不少东西。说心里话,没有您老书记的一手培养,我这个吃千家饭长大的穷孤儿,决不可能出息成市长、县委书记。”

陈忠y猛吸了一口烟,缓缓吐着烟雾说:“德全,这你错了。培养你的不是我陈忠y,而是各级党组织。你这小同志可千万别把对党、对组织的感情,和对我个人的感情混为一谈。我陈忠y是中国共产党的平川市委副书记,不是梁山忠义堂的堂主。至于今天撤你,偏不是吴明雄书记,恰恰是我,是我在市委常委会上提出来撤你的,这你没想到吧?”

尚德全愣住了。

陈忠y叹着气:“建议撤你,大概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选择之一,可我必须这么做。我难道不知道你闯祸的动机本是一片好心么?我难道不知道你工作一直兢兢业业么?今天我老头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就是为了顾全大局呀。今天的大局是,水和路要上去,平川地区一千万人民的生存状态要有个根本的改变,市委依靠人民,人民盯着市委,我这个共产党的市委副书记不能徇私,也不敢徇私呀。”

尚德全点点头说:“我知道,这事闹大了,省里也有人盯着,我是在劫难逃了。”

陈忠y不接尚德全的话碴,接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顾全大局,就意味着有人要作出牺牲。别说你今天已铸下大错,就是没有错,该你牺牲时,你也得牺牲嘛。老省长常和我讲起这么一件事:1943年,r本人对我大漠抗r根据地包围扫荡,老五团一个连队为掩护纵队和地委机关撤退,奉命佯攻,强渡大漠河,当时都知道此一去再无生还之理,104人还是去了,全牺牲了,最小的战士只有14岁啊。”

尚德全说:“这事我知道,大漠河畔现在还立着碑呢。”

陈忠y又说:“这是战争年代的牺牲。今天有没有牺牲呢?还有。我们上水,上路,向群众做工作时都说,要有奉献精神,要有牺牲精神。群众捐钱捐物,含辛茹苦上河工,作出了牺牲。如今,我们在犯了错误的情况下,牺牲掉自己的乌纱帽不也应该么?!”

尚德全点点头说:“是的。”想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今天是我,也许明天就是你老书记和吴明雄了。”

陈忠y苦苦一笑:“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只要g事情,就免不了要犯错误,就免不了要有这样那样的牺牲嘛。”

二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半晌无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陈忠y才关切地问:“德全啊,对下一步的工作和生活安排,你个人有啥想法呀﹖”

尚德全愣都没打,便闷闷地说:“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吧。”

陈忠y摇摇头说:“德全啊,我劝你还是不要留在合田了,要不回云海,要不就到平川来,全家都搬来。这么多年了,你老把个家当旅馆饭店,这回,也该好好歇歇,照顾一下老婆孩子了。你老婆的病现在怎么样了﹖”

尚德全眼中的泪一下子流下来了。

陈忠y心中一惊,问道:“你哭啥呀﹖”

尚德全眼中的泪流得更急:“她死了,就在前天夜里,昨天下午火化的。”

陈忠y眼睛也湿润了,嘴角抽搐着,讷讷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尚德全挂着满面泪水说:“是……是我害了她,她本来病得就不轻,一听说我……我出了事……”

尚德全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陈忠y难过得别过脸去,过了好半天,才用命令的口气说:“德全,我看,你就回平川吧?市里一时分不了房子,就先住我家,孩子也有人帮你照应,你女儿好像是叫尚好吧﹖”

尚德全噙着泪点点头说:“尚好还记着你这个陈爷爷呢。”然而,对陈忠y的安排,尚德全却不同意,把脸上的泪一抹,尚德全又说,“老书记,我尚德全还是跟你g?就和合田县的民工一起上大漠河,为你,为市委,也为党挽回点影响?别让人家说咱当g部的只会指手画脚。”

陈忠y一怔,马上问:“你上工地,小尚好咋办﹖”

尚德全说:“放在家里呗。”

陈忠y又问:“你哪还有家﹖”

尚德全说:“就是我岳母家。”

陈忠y想了好半天,才点头说:“好,那我就向市委建议,把你安排到我的南水北调工程总指挥部里来,先做些具体的事。说真的,我现在还正缺人手呢。”

尚德全说:“不,老书记,我不要你安排,也不到你的总指挥部去。我就上河工,做合田县的现场副指挥,或者突击队长。”

陈忠y不同意:“德全,你今年已三十八了,能吃得消么﹖”

尚德全很自信地说:“三十、四十正当年,我行。”

陈忠y一把拉过尚德全的手,紧紧握着说:“德全,好样的?我这个老领导谢谢你,也代表吴明雄书记谢谢你?吴书记就怕你受了这个大挫折,趴了窝,再也爬不起来呀?”

把尚德全送出大门,和他挥手告别时,陈忠y心头既悲壮又苍凉,禁不住想起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古老诗句。

在平川驻省城办事处刚送走省建行白行长,束华如就意外地接到了吴明雄从平川打来的长途电话。吴明雄在电话里告诉束华如,专题处理合田问题的市委常委会已开过了,合田县委书记尚德全已被撤职,合田县县长夏中和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吴明雄要求束华如马上到谢学东那里去一趟,向谢学东汇报一下情况,必要时,代表平川市委直接向省委书记钱向辉汇报。

束华如问:“陈忠y书记想得通么﹖在常委会上是不是发了牢s﹖”

吴明雄说:“老束啊,这回多亏了陈书记呀,老同志终究是老同志,在关键的时候,水平和觉悟都看出来了。陈书记不但没发牢s,还让受了处分的尚德全口服心服地到水利工地去做了突击队长。倒是肖道清,又借题发挥,大谈什么客观条件,说是教训要汲取,环城路开工还是要慎重,让大家七嘴八舌给顶回去了。”

束华如说:“顶回去好,别说没问题,就是有问题,环城路工程也退不下来了。省j通局的专项资金和省建行议定的贷款马上都要到位。今天下午,我已代表平川市政府和省建行正式签了环城路贷款合同。”

吴明雄说:“这很好。见到谢学东时,你再做做工作,看能不能再从省农业口挖点资金出来给咱的水利工程?如果要花些钱,你就大胆花,不要有顾虑。”

束华如说:“吴书记,你是糊涂了还是咋的?在谢学东那里能把钱花出去么?人家能吃咱这一套?!”

吴明雄在电话里哈哈笑道:“对,对,人家是清官,算我没说。”

放下电话,束华如马不停蹄地驱车去了谢学东家,别的不敢送,平川的土特产送了一些。有真空包装的原汁狗r,有精装平川大曲,还有康康豆n公司,就是昔r的平川碾米厂新生产的康康豆n。

谢学东倒也不演戏,对家乡的土特产照单全收,还很惊奇地问束华如:“束市长,这康康豆n原来是咱平川的产品呀?!前些时候到省城开过一个产品介绍会,我还以为是广东什么地方的产品呢。”

束华如说:“就是咱平川碾米厂田大贵几个年轻人搞起来的嘛。一个破产的国营小厂,在市委、市政府的支持下搞了改革试验,面貌真是大变样了。现在,田大贵这帮年轻人可比我这个市长还神气,坐着飞机满天飞,遍中国找市场、搞合作哩。”

谢学东连连说:“好,好,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我看,中国改革的希望就在他们这代人身上哩。”

然而,一坐下来汇报工作,谢学东的态度就变了。束华如说到对尚德全的处理时,谢学东脸沉了下来;再说起水利工程上的困难,谢学东竟烦躁得听不下去了,一会儿要小保姆过来续水,一会儿向夫人j待琐事,束华如便识趣地住了口。

谢学东这时偏亲切地说:“束市长,你谈,你谈,我听着呢。”

束华如说:“也就是这些事了。我们的意思是,如果谢书记能帮我们做做工作,在旱改水方面再调拨点资金给我们,我们的r子就好过些了。南水北调不就是旱改水么?省里提倡哩。市委常委开会时,我们大家都说,咱省里有人呢,这人就是您谢书记了。您是我们的老书记,我们的事您不关心,还有谁会关心?!”

谢学东问:“吴明雄也这么说?”

束华如说:“可不是么?!老吴一直说,平川的基础,是您和很多老同志打下来的;没有您和在平工作过的许多老同志,也就没有我们g大事的今天。”

谢学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束市长的意思是说,吴明雄很尊重我了?”

束华如点点头说:“老吴在上任后召开的第一次常委会上就说过,我们谁都不能鄙薄前人,尤其是对咱谢书记。”

谢学东说:“可我说的话,他吴明雄听过一句吗?!我几次建议他把陈忠y换下来,他动了么?!闹到死人的地步了,他还死护着负有领导责任的陈忠y,想g什么?!”

束华如小心地说:“谢书记,据我所知,合田的事确与陈忠y无关,完全是尚德全一手造成的。对此,陈忠y也很生气,正是他在常委会上主动提出撤尚德全职的。”

谢学东“哼”了一声:“这伎俩我懂,叫舍卒保车。”束华如不敢做声了。

谢学东这才说:“束市长啊,你不想想,如果条件许可,谁不想为家乡,为人民多做点好事呢?古人,那些封建官僚尚且知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们作为共产党人,人民公仆,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呢?不知道这一点,我们还配做一个共产党人吗?!可我们做事要有个前提,那就是,要把人民大众直正装在心间,不能打着g事的旗号出人命。”

束华如强笑着解释说:“谢书记,也不能说合田的老乡长就是被死的,他本来就有心脏病嘛,我们是作过认真调查的。”

谢学东问:“这调查客观吗?在多大程度上是可信的?我和省委对此都是有疑问的,可能会在最近派人下去重新调查。”

束华如一怔:“这有必要么?”谢学东说:“咋没必要?到惊动中央,派调查组下来才好看吗?!”束华如不言声了。

谢学东说:“鉴于这种情况,我建议你们环城路暂时先不要急着开工,全市的大规模捐款活动也不要搞,要稳妥一些,要多少钱办多少事,再不能出现合田这类事情了。当然,我这只是建议。”

束华如说:“可能已停不下来了,平川明天就要进行环城路的开工典礼。”

谢学东仰面一声长叹,啥也不说了。回到平川驻省城办事处,束华如给吴明雄拨了电话。电话一通,吴明雄马上问:“谢学东答应给咱多少钱?”

束华如没好气地说:“大老板,你等着吧,人家马上要派调查组过来,可能顺便把整个省农业银行都给你带过来。”

吴明雄说:“那就算了,你快连夜赶回来吧,明天环城路要开工,誓师大会上可不能少了你这个道路工程总指挥哩。”

束华如问:“钱向辉书记那里我还去不去?”

吴明雄说:“既然谢学东要派调查组来,钱书记那里我看就先不要去了,别让钱书记为难。咱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嘛。爱咋查,就让他咋查去,查出问题我吴明雄负责;查不出问题,→文··人··书··屋←我也不和他计较,只希望他别误了我g正事。”

束华如说:“老省长那里我是不是再去一下?昨天到医院看老省长时,我见他正在输氧,打吊针,啥事都没敢说。”

吴明雄说:“那就别再说了,老省长是个火爆x子,眼里容不得沙子,咱积点y德,让老人家多活两天吧。你快回来,就到环城路工程指挥部找我,我们要连夜开会哩。咱先说定,我们都等你束大市长一起共进早餐。”

束华如说了声“好”,放下电话,把公文包往腋下一夹,立马吩咐司机连夜赶回平川。

平川的夜是真正的夜,除了主要街道的老式路灯和居民住宅区的照明灯,再无多少可供辉煌灿烂的光源。对当时的平川来说,灯火辉煌之类的形容,还只是文化人书面上的夸张,与平川的现实距离很大。两个月前,《平川r报》上发表了记者王大瑞的一篇报道文章,文章中写道,“……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同志在平川辉煌的万家灯火中走街串巷,规划着这座城市的明天……”云云。吴明雄一看就火了,专门打了个电话给报社总编彭永安,问他,平川辉煌的灯火在哪里?堵得彭永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吴明雄又说,正因为平川还没有辉煌起来,我们才要带领1000万人民去奋斗。

现在,驱车缓行在冬夜这座黑乎乎的城市里,望着车窗外空落无人的街巷,吴明雄很感慨地和同车的副市长兼环城路工程现场总指挥严长琪说:“严市长,看来平川的辉煌可能要从今夜开始,要从你这个城建副市长手中开始哩。”

严长琪在车里一边g吃着方便面,一边说:“吴书记,对环城路的电力设计,供电部门还是有些看法,说是装这么多新型路灯太浪费,一年光路灯电费一项就是200万左右。况且,我们平川本来电力就严重不足。”

吴明雄手一挥说:“咱别听他们的,现在电力不足,将来不会电力不足,我们不是要上个自己的大电厂么?我们的大电厂建起来后,不但解决了国际工业园的工业用电问题,也从根本上解决了整个平川城的用电问题,到时候,只怕电都多得卖不出去呢。”

严长琪说:“吴书记,对上电厂,你别太乐观,虽说我们和台湾华氏集团签了意向合同,可真正实施困难重重。主要障碍不在我们,也不在华氏,而在台湾国民党当局。根据台湾国民党当局的现行政策,著名台资集团对大陆基础产业进行规模投资是很难得到允许的。”

吴明雄说:“可以变通一下,请华义夫老先生经第三国或第三地转投嘛。”

严长琪说:“这个办法我们也想到过。华氏曾打算通过在大马的子公司,谨慎实施这个投资计划。不过,c作难度还是很大。这不是三亿五亿,是几十个亿呀,建设周期又这么长,就否定了。昨天,华氏的全权代表华娜娜小姐还来找我,问我们,如果华氏的投资一时过不来,这个电厂我们还上不上?怎么上?”

吴明雄说:“当然要上,水电路是我们平川经济起飞的三大基础,缺一不可,拼着命也得上。我看,可以一方面继续寻求合资对象,一方面先把准备工作做好。如果情况许可,也可以投下几个亿,把一期工程先启动起来嘛。”

严长琪问:“环城路咱还得要市民捐款呢,电厂的启动资金从哪来?总不能去带人抢银行啊。”

吴明雄说:“谁叫你去抢银行了?你老兄多动点脑子嘛,想办法把别人的钱变成咱们的钱,把小钱变成大钱,能贷则贷,能拆借则拆借,能拉人家入股,就拉人家入股。对了,还可以向全社会的老百姓发电厂债券嘛!市财政做担保,五年还本付息,息口比国家银行高一两个百分点,能发不出去?!”

严长琪说:“发债券要省人行批,恐怕很难。”

吴明雄说:“那你们就去跑省人行嘛,该央求就央求,该哭一鼻子也可以哭一鼻子,他不批,你就别走。我听说咱市旅游局有个姓刘的副局长,是个女同志,很会哭。束市长的钱袋捂得多紧呀,这女局长硬从束市长那哭来了200万,搞龙凤山宾馆改造。跑省人行,你们就把她带着,叫她用动人的眼泪去对付银行,别只打内战对付咱自己的市长!”

严长琪笑了:“吴书记,你是真能想。”

吴明雄望着车窗外的夜s,带着神往的表情说:“平川的夜要在我们手上明亮起来,平川这座城市也要在我们手上美丽起来。严市长,你不想想,对一座城市的形象和尊严来说,200万电费算什么?听说康康豆n集团今年为豆n粉做广告还花了800多万哩。”

严长琪说:“倒也是。”继而,又挺感动地说:“吴书记,我看得出来,你太爱这座城市了,不但想着她的今天,还想着她的明天。昨天的会上,你提出在环城路内多建些公园,多留些绿地,我就想,你这个当家人是有远见的。”

吴明雄说:“公园、绿地我们必须先下手呀。到下个世纪的2020年,根据国家的国土规划,我们平川市区人口将达到300万。那时的平川人要有相应的生存空间和生活空间,不多建些公园怎么行?今天咱们先把地占了,建成公园了,他r后还能在公园里盖工厂呀?!”

严长琪点了点头:“这也叫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了。”

吴明雄颇为感慨地说:“严市长啊,我不知你真心里是咋想的,可我知道,从省里到我们市里,都有些人对我不满意。认为我这个市委书记胆子太大,工作力度也太大,就在半小时前,还有人劝我,说是合田已出了事,要我稳一些,把环城路工程先停下来。可我能停下来吗?时间对我来说已经不多了,我今年五十六岁了,了不起g三年,也就是千多个rr夜夜吧。许多事情,我今天不g,也许就永远g不成了。到退下来了,想想自己在位时没能完成那份历史责任,就会脸红心跳,无地自容哩。也正因为时间太紧迫了,我才一分钟都不敢耽误呀。”

严长琪说:“合田的事我也听说了,好像谢书记很恼火。”

吴明雄说:“只好让他恼火去了。反正我不想再升官,他也就拿我无可奈何了。了不起我下台嘛。可是,平川这摊子大事、难事,谁接手谁就得g下去。现在,咱平川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不管谁g,只要能负起这份历史责任,我在台下也为他鼓掌喝彩……”

说到这里,吴明雄突然发现了什么,要司机停车。

车停在城乡j接部的一座大石桥上,吴明雄从车里钻了出来,站在桥上,对着桥旁不远处的一片仓库、厂房看,看着,看着,就光火了,要司机拿来手机,当即拨了个电话给分管拆迁协调的曹务平。

接电话的不是曹务平,而是市政府副秘书长金大华。金大华一直跟着曹务平管工业口,曹务平进了常委班子,做了常务副市长,金大华仍跟着曹务平。

金大华问吴明雄:“吴书记,您有急事么﹖”

吴明雄很不耐烦:“你给我找曹市长接电话?”

金大华说:“曹市长累病了,高烧40c,正在医院挂水。”

吴明雄“哦”了一声,只好和金大华说了:“金秘书长,东环这边是怎么回事呀﹖省物资局的112仓库咋还没开始拆迁?112仓库旁边的省煤炭局汽车大修厂我看不清,好像也没拆。”

金大华说:“是没拆,原来说好拆的,人家又变卦了。情况还挺复杂,听说附近十二家省、部属企业已在私下串通过了,要市里付拆迁费。今天又传出话了,说是省里可能不同意我们马上上环城路呢。”

吴明雄火了:“这谣言是从哪来的﹖谁说省里不同意上环城路﹖我们明天就要搞开工典礼,他们不知道吗?”

金大华说:“吴书记,您别急,反正东环这边是二期,开工还要晚一阵子,我们继续做工作就是。曹市长已和我说定了,明天再开省、部属企业协调会,就是用担架抬,也得把他抬到会场上去。”

吴明雄这才说:“好吧,转告曹市长,让他好好休息一夜,今晚工程指挥部的会就不要参加了。明天的协调会一定要开好,不论咋说,东环这片仓库、房子十天内都得给我拆掉?”

不成想,吴明雄和严长琪赶到环城路工程指挥部时,曹务平已先一步到了,整个身子歪在破沙发里,吊针瓶子就在金大华手上提着。

一见吴明雄进来,曹务平马上挣扎着坐正身子汇报说:“吴书记,你放心,东环那边不会误事,我已派人分头去做工作了。”

吴明雄不忍再批评曹务平了,拍了拍曹务平的肩头说:“好,好,工作再紧张也还得注意休息呀。”

说话间,各路大将全到齐了。吴明雄定下的开会时间,没有一个敢迟到的。

会议说开就开,由副市长严长琪主持。首先,各路大将通报情况,从明天开工典礼的准备,到西环、北环一期工程的承包、落实;从这几天集资的进展,到全民宣传工作中的经验和问题,几乎都谈到了。

最后,吴明雄讲话。

吴明雄在讲话中,再次指出了东环、南环一带拆迁任务的繁重和紧迫,要曹务平万不可掉以轻心。同时要求宣传部进一步加大宣传力度,明确提出,在市民集中捐款的这一个月里,市电台、电视台除保证正常节目外,要24小时昼夜播音、出图像,公布捐款市民名单,报道有关新闻。

吴明雄很激动地说:“只要我们坚信今天所做的一切真正代表着1000万平川人民的意志,我们的路就这么走下去。不管有多大的压力,多大的困难;也不管谁在我们面前背后说些什么,有什么风言风语,我们都得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走下去。我们的宣传就是要使平川的每一个g部群众知道,我们今天所从事的,是造福后人的千秋大业,是理直气壮的事业。

“当然,要做事情,尤其是做这种大事,难事,免不了要犯些这样、那样的错误,这不奇怪。在我们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两种人不犯错误:第一种人是从来不做事的人,第二种人就是死人。犯了错误不要紧,能及时纠正就好。在这里,我代表市委、市政府通报一个情况:搞水利集资时,合田县委书记尚德全同志违背市委精神,开了两天两夜的长会催款,致使一个患有心脏病的老乡长死在会议室里,已被市委撤职。这个教训大家都要汲取,环城路的捐款一定要以自愿为原则,决不允许再出现类似合田的事件?

“不过,尚德全同志对自己错误的认识是好的,主动要求到水利工地上去当突击队长了。他向组织上表态说,要用自己的行动为党和政府挽回一些影响。这个同志虽然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但这一点很好,他没趴窝?同志们,在这一点上,我们都要向这个同志学习,任何时候都挺直腰杆,别趴下?”

这番话说得与会者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后来,省里连派了几个调查组下来,大家才知道,吴明雄的话是有所指的。

工程指挥部的工作会议开完后,天已蒙蒙亮了。各县市的县市长们又带着各自中标的工程队长进了门,和严长琪并一帮工程技术人员研究工程的实施问题。吴明雄这才躲到隔壁的房间睡了一会儿,且做了一个短促的梦。

梦醒时,束华如已站在吴明雄面前,笑着问吴明雄:“大老板,你打算在哪里请我共进早餐呀﹖”

吴明雄一看手表,马上叫道:“糟了,已经八点半了,九点开工典礼,我们快走,看来只能在车里啃面包了。”说罢,就往门外走。

束华如跟在吴明雄身后,边走边说:“大老板,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我没r没夜地替你打工,你老请我啃面包。”

吴明雄回过头说:“你替我打工呀﹖我看倒是我替你打工哩?别忘了,环城路的总指挥不是我,而是你这个大市长?”

第十二章  今夜星光灿烂

曹务平想,吴明雄的策略现在看来已经很清楚了,那就是:在更大的阻力来临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战线先行全面拉开,迫使可能的反对者和潜在的反对者们不得不面对一个轰轰烈烈的既成事实。这样一来,g事的主动权就掌握在了吴明雄手里,而批评的主动权则掌握在了别人手里。从为官的角度讲,这是愚蠢的;但从g事的角度讲,这又是极其聪明的。

原定环城路的开工期是在下个月。根据计划,应在为期一个月的全市捐款活动结束,东环线和南环线密集拆迁区的拆迁工作全部完成后,再行开工。没想到,水利工程那边偏偏出了个合田事件。在大家都还没意识到这合田事件将会带来什么后果的时候,吴明雄就敏锐地预感到了可能来临的风雨。于是,提出了西环、北环线作为一期工程,先行开工的建议。

计划大大提前了,各项工作再不能用天来计算,得用小时来计算。市委、市政府、人大、政协四套班子都高速运转起来,除了肖道清和那些抓水利工程的同志们,所有在家的市级领导在r常工作之外,都分担了道路工程上的任务,再没有什么r夜之分。有的专管拔电线杆,有的专管军事单位拆迁工作协调,有的专管跑资金。曹务平任务最重,因其是常务副市长,又重点抓工业,从一开始便被吴明雄派去和省、部属企业打j道,负责所有省、部驻平川企业的拆迁。

西环、北环比较空旷,只有平川矿务局的一家煤机厂和两个加油站要拆迁,工作倒还顺利,开工典礼前的最后48小时内,煤机厂的两个车间在整体爆破中倒下了,15部推土机一拥而上,只用了两个小时,就把规划中的道路打通了。

东环、南环则比较难办。省、部属企业比较集中,有些企业还比较困难,像省煤炭局的一个汽车大修厂,连发工资都要四处借钱,你让他自己拆房子,自己负责安置,他当然不g。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