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明月金医03(1/1)

官道萧索,枯叶纷飞,一辆马车往东疾驰,马蹄所过之处沙石飞扬,越添了秋冬的枯败之气。柳眼策马疾奔,已是奔行了一日一夜,心中本来算定车后定有官兵追踪,却不知焦士桥驾临大理寺亲审方平斋,底下人新得的消息一时尚未报上,而后方平斋、玉团儿阿谁几人天牢被劫,杨桂华身受重伤,大理寺此时一片混乱,已无暇顾及多如过江之鲫的可疑人。

唐俪辞仍是吃不下任何东西,马车颠簸,他一路上昏昏沉沉,柳眼几次要和他说话,虽然他都有回答,却始终是答非所问,也不知他听的是什么。柳眼心里渐渐觉得惊恐,唐俪辞看起来真的像要死了,流了这么多血,三处外伤,加上方周的心,这些也许……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而慧净山、慧净山究竟在何方?就算找到了慧净山,那明月楼又在何处?

马车疾奔,他只知道远离洛阳,往东方山峦迭起的地方奋力奔去。

远远的官道上有一个人正往前走,柳眼的马车奔得兴起,虽见有人,却刹不住势头,柳眼发力勒马,然而武功全失,力量实为有限,却是根本拉不住发性的奔马,眼见马嘶如啸,就要撞上。柳眼振声喝道,“危险!小心了!”

在路上走的是一个肩系披风的青衣书生,闻声回过头来,却是唇色浅淡,眉目清秀,眼见奔马撞来,衣袖一扬。柳眼只觉全身一震,奔马长嘶扬蹄而起,整个身躯往旁侧落,刹那之间马车就要四分五裂。突然柳眼手中一空,马缰已然不在手中,那青衣书生挫腕拉马,失去平衡的奔马重新立起,四蹄落地,马车也在一片咯吱声中勉强未坏。那青衣书生将缰绳还给柳眼,平静的道,“狂马奔走,容易伤人,阁下以后该多加小心。”柳眼看了他一眼,这人武功极高,模样却很年轻,不知是什么来路,“多谢……”他说了句多谢,眼见该人避过一旁,等着他马车过去,突然问,“你可知慧净山在何处?”

“慧净山就在前方五十里山峦之中。”青衣书生手指东方,“沿着官道缓行即可,不必心急。”柳眼见他神情始终淡定,既没有诧异之色,也没有好奇之态,忍不住又问,“阁下可是来自慧净山?”

“从何可见我来自慧净山?”青衣书生眼睫微扬,一双眼睛澄澈通透,却看不见情绪波动。柳眼轻咳一声,“直觉……”青衣书生道,“你的直觉真是不同凡响。”柳眼吃了一惊,这人竟然真的来自慧净山,“那阁下可是明月金医水多婆?”

“我姓莫,我叫莫子如。”青衣书生道,“你们要见水多婆,我可以带你们去。”柳眼从未听过“莫子如”三字,却并不怀疑,“得阁下相救,不胜感谢。”莫子如转身前行,步履平和,并不见他加劲疾奔,却始终在马车前一二尺。

马车和人静默无声的前行,莫子如这等轻功在柳眼眼里看来并不算什么,如果他不曾武功全失,一样能做得到,但莫子如如此行走,他却看不出这究竟是他十成十的轻功,或是他十之二三的轻功。唐俪辞既然知道慧净山明月楼,不知他是否认识此人?柳眼回头看了唐俪辞一眼,他仍是昏昏沉沉躺在那木桶之旁,似乎连路遇这奇怪的青衣书生都未曾察觉。

马车默默地前行,在黄昏之际转入了一条山道,山道两侧遍是微红的枫树,莫子如仍是不紧不慢的走着,绕过了两三条小路,渐渐地又入了山坳,眼前豁然开阔,竟是一片水泽。

莫子如在水边停下,柳眼只见一片涟漪千点枯荷,风云气象沛然,果然是不同寻常。在水泽当中有一处楼阁自水中立起,雕梁画栋,十分华美,莫约便是明月楼了。莫子如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楼宇,“那便是明月楼。”柳眼点了点头,“可是要乘舟而过?”

莫子如摇了摇头,沿着水泽岸边慢慢走着,柳眼的马车跟在他身后,转过大半个水面,眼前景色突然一变,却是一片泥坑,千坑万壑,崎岖不平。其中泥坑有大有小,大的整辆马车都可陷入,小的不过一二寸许,犹如鞋印。柳眼一怔,这种一半水泽一半泥坑的奇景很是罕见,只见在富丽堂皇的明月楼背后紧贴着一座小小的院落,虽是不及明月楼华美,却是雅致简洁,距离尚远,隐隐约约有一丝淡香飘来,嗅之令人心胸舒畅。莫子如径直往那小院落走去,马车摇摇晃晃的跟在他身后,柳眼小心策马以免摔入那些较深的泥坑,数十丈的距离走了大半个时辰,终是进了那院落。

庭院如远望一般素雅,和其他读书人的院落也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其中不种花草,凡是能放东西的地方都叠满了各色盒子,都系着缎带,也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东西,更不知那似有若无的暗香由何而来。莫子如指着后院围墙上的一具木梯,“要见水多婆,只有从这里翻过去,要入明月楼只有这一条路。”

柳眼怔了一怔,“什么?”外面广大水泽,难道不能自水面而过?莫子如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水多婆不喜欢别人碰他的水。”柳眼眼望墙头,住在隔壁的当真是个怪人,外面的水泽少说数十丈宽阔,难道就不许任何人触摸么?莫子如又道,“他虽然不喜欢别人碰他的水,但也懒得去管那片水。但你如果对他有所求,最好还是听话,不要另存想法。”柳眼笑了笑,“我不会有什么想法的,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我只管得到我自己,管不了别人。”

“嗯。”莫子如的眼神一直都很平静,仿佛他的情绪一直很柔和,又仿佛他全然没有情绪,“爬上去吧。”

柳眼吁了口气,单凭双手之力要爬上如此高的木梯也不容易,但既然到了这里,怎能不上去?他从马车上艰难的下来,慢慢挪到木梯之旁,双手抓住第一根横梯,拖着沉重的身体慢慢爬了上去。

木梯咿呀咿呀作响,柳眼双手颤抖,爬到第十二级差点便摔了下去,勉强吊在空中,僵持了一会儿,仍是“啪”的一声摔了下来。莫子如走回屋内给自己倒了杯茶,静静地看他摔下,“只能爬十二级吗?”

“咳咳……”柳眼摔得背脊剧痛,眼前一阵发昏,睁眼再看时,莫子如已经转身回房,“练吧。”他竟似并不同情柳眼,也并不出手相助,回房喝茶去了。柳眼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抬头看那十二级的木梯,他摔下的地方少说也有一层来楼高,但距离墙头尚有三分之二的距离,这院落不大,围墙却砌得很高。休息过了,他继续往木梯上爬行,这一次他爬得比上次快得多,心知腕力臂力不足,若不在力气用完之前爬上去,只怕永远也爬不上去。双手并用,他堪堪爬到二十级,身躯像挂了千钧重担一般沉,手腕颤抖得厉害,整座木梯跟着他颤抖起来,他咬了咬牙,牙齿咬破嘴唇流了血出来。柳眼浑然不觉,奋身向上,挣扎爬到二十七级,眼看过了大半,突听“咯啦咯啦”一阵脆响,天旋地转,身子坠落,碰的一声头上受了下撞击。他茫然抬起头来,只见木屑纷飞,那木梯从中损坏,竟是断了。

“呃……你不用自责,这梯子要坏很久了。”墙头突然传来声音,若非柳眼此时头昏目眩脑中一片空白,或许会认出这声音十分稚嫩,微略带了些娇气,宛若十二孩童,但他只是瞧见了自墙头上探出来的那张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