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七 静好(1/1)

船上的日子漫长而无趣,沿岸的风景看得多了也会变得无趣,靖苏渐渐不再立在窗前看景,反是歪在榻上的时间久一些。

出宫已经第三日,除了第一日的“盛宠”,皇上再不曾召见她,即便偶尔碰到,也是当作没瞧见她一样。靖苏越发觉得他的行径古怪,难以琢磨,却也庆幸可以离他远些。

只是俚末不在身边,瑶惜又非体己之人,一日也说不上几句话,她整日里闷着,觉得自己怕是要被闷出病来。

衣襟里贴身收着的那个褐色纸包捂了几日,每一次她想取出来,手伸到一半又放弃了,再忍忍吧,至少也要等下了船才行。

“皇上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他是想,”

“我怎么不明白,两个都倔,难办。”

“难办也得办哪,你瞅皇上这两日的面色,我是看都不敢看一眼。”

“你就瞎吧,还能有你满公公不敢的事?”

“得了,要满宫里都是这样的主,我早去见阎王了。”

“……”

然后,没了声音。

这话摆明了是说给她听的,靖苏回味过来,只无趣的笑笑。

皇上对她…怎么可能?!!

到得午后,突然有人推门进来,她只当是瑶惜送晚膳进来,并没在意,孰料,响起的却是一把男声,带了十分的慎重,“俪妃,不许再同朕置气了,嗯?”这三个月,他只想同她一起好好的过。“朕知道你想出宫已久,这一次就当全了你的期盼,咱们一道好好在江南游历一番。”

靖苏终于抬起头看他,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脸上,一双紫色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她,无比的…真诚,她久久望着他眉宇之间的那一抹愁,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自那一日起,晟元号上当差的宫人发现,皇上脸上的笑多了,不再一直沉着脸,他们终于也迎来了万物复苏的春天。

满盛最是开心,一张布了褶子的脸笑得跟朵花似的,鞍前马后不遗余力,只有瑶惜,依然是那样,不苟言笑,不多话,静静落在靖苏身后,仿佛一个影子般。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重墨批折子的时候,靖苏捧了册书在旁边看,间或也会替他斟一杯茶,倦了便靠在榻上睡了,醒来身上披着他的外衣,看到的是他温柔的眼。

靖苏话不多,重墨也不多话,无数次靖苏看书累了,抬起头来都能看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心中微微一颤,她便又低下头,耳畔似乎听到他的轻笑。

这种感觉很奇怪,靖苏每夜入睡前躺在床上想着日间种种,自己亦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怎么可以如此温馨的相处。

夜间再未听到从隔壁卧房传来任何女人的声音,她不去想,只无意中听到后面一条船上的奴婢议论,皇上已多日未召嫔妃侍寝。

她突然就慌了。

命瑶惜将后面一条船上随行的女眷都召了来,当天傍晚,陪着皇上一道用晚膳。

整整十二名女子,一个皇上,因出行在外,膳厅里摆了一张硕大的黄花梨木雕螭龙圆桌,并一十三把酸枝木圆椅。

皇上过来的时候,皱了皱眉头,到底没说什么,一言不发至主位入座,一左一右正是位分最高的俪妃同玉妃,舒贵嫔居玉妃下座,靖苏身边则是兰侍女。

重墨入座,意味深长的看了靖苏一眼,靖苏低着头,避了开去。

满满一桌的佳肴,还上了酒,八名侍女头一次同皇上一道用膳,不免稍稍拘谨,玉妃同舒贵嫔也是无话,一时间偌大的膳厅内竟是鸦雀无声。

重墨不时的将目光投在靖苏面上,缱绻蜜意,凭谁看了都会脸红心跳。靖苏如坐针毡,开始懊恼为何要多此一举,平白使自己尴尬。

“皇上,”正僵持着,忽而听到一声娇侬软语。

兰侍女执了玉盏,含羞带怯看向重墨,粉面娇羞,吐气如兰:“妾敬您一杯,恭喜皇上宏图大展,夙愿得偿。”

这话说得讨喜,重墨似也满意,看了她一眼,执起酒盏,“你很会说话。”仰头一口干尽杯中美酒。

得了他的夸赞,兰侍女粉面浮起酡红,越发娇羞无限,螓首半垂,眸含春水,盈盈道:“谢皇上夸赞。”

重墨又再看了她一眼,似赞许。

有了兰侍女前例,其余几人便也壮着胆子向皇上讨酒,氛围渐渐活络起来,再不似方才的沉闷。听着耳畔笑语晏晏,婉转娇声叠起,靖苏亦不着痕迹的轻轻舒了口气。

这样,才像是皇上携美出游!

宴至一半,玉妃同靖苏先后告退,玉妃自回了后面的船上,靖苏便回卧房,估摸着皇上今夜是要召幸兰侍女,便安心的临一幅字。

想起那日迷迷糊糊应了皇上的要求,这几日静好的时光,在在也是不可思议,她怎会如此糊涂,难道真的是太寂寞了吗?或许吧,如此春光,而她形单影只,会寂寞也是正常的吧。

停笔,才发现一张宣纸上,写满了“修”字,这是怎么了?不是已经决定要忘记了吗?怎会又会突然想起?

重墨推门进来,便是见到这样一幅景象,素衣落钗的人儿立在红木雕花平头画案前,怔怔望着案上一幅字,脸上是藏不住的忧伤,仿佛揉进青山云雾,令人见之心疼。

他悄声走近,依稀可瞧见宣纸上满满写着同一个字,待走近了,才看出是一个个修字,满满当当,落了一纸。

靖苏似终于发觉他的到来,敛了容去收桌上摊着的纸,神色间稍显慌乱,重墨伸手阻了她,道:“写得好好的,做什么要毁了。”她便安静下来。

隔得这样近,他看清了浓密羽睫上垂着的清泪,心一抽,猛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你在为他伤心,是不是!”声音里带着他亦没有发觉的恐惧。

那个男人?!!她出宫去见的那个男人!!

她突然就哭了,滚烫的泪珠滚下来,落在他的肩头,透过单薄的春衫,灼伤了他的皮肤,一直伤到骨子里。

那个男人,究竟有什么好?!!

他发了狠,用力抱紧她,靖苏吃痛,蹙了眉挣扎,这样突如其来的温柔令她不安,她几乎是本能的抗拒。

重墨不依,紧紧拥着她,“三个月,这三个月咱们好好的过,不成吗?”

靖苏倏地愣住,末了,终是颔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