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二 祸乱(1/1)

江南行正式浮出水面,重墨以雷霆之势敲定随行之人,看似免去了后宫的一番争斗,唯一受到重创的当是柳嫔,被降了品阶,以致回到紫薇堂后缠绵病榻,久不见好,皇上亦未再踏足紫薇堂,仿佛一朵盛开的花遭遇寒霜,日渐枯萎,不复往日风光。

靖苏意料之外的轻易得到了随行江南的机会,不可谓不喜,虽平日不露情绪,然夜间每每独处时,终还是难以克制向往之情,随之而来的更有另一个狂热的念头,一个想到便会心跳加速的奢念。

她仿佛看到了江南烟雨蒙蒙的三月,白墙黑瓦,九曲回廊蜿蜒连着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淙淙,几尾自由自在游弋的鱼儿,一叶扁舟,一件蓑衣,一管洞箫,恣意人生。

三月初的御花园里花朵缤纷,含苞待放,五彩娇嫩的色泽,偶有几只斑斓的彩蝶翩翩飞来,停在最美的花苞上采食。

只有人迹罕至的角落一隅,依然开着几朵不起眼的小花,一片片的绿意葱葱,景致如旧,只不见那弯腰培土之人。

随意问了近处浇花之人,小太监诚惶诚恐,只道是:“邓公公出外寻花未归,娘娘有何吩咐,奴才愿意效劳。”

靖苏扶了扶鬓边玉簪,金丝流苏照着芙蓉玉面,美丽胜过园中盛开的虞美人,迎风露出清浅笑容,晃得太监呆呆的望着她,神魂颠倒。

“若邓公公归来,命他至芙蓉宫见本宫。”

小太监痴痴看着她,捣蒜似的点头,“奴才知道,奴才知道。”

那一抹比冰雪更素净的身影转入缤纷的花丛,裙摆逶迤,随风归去。

背人处,靖苏面寒似冰,江南之行迫在眉睫,若邓公公无法赶在她出宫之前寻到曼陀罗,她又该如何?!!

于是,愁情漫过喜悦,人前依然是一派恣意的靖苏在一个人时便是眉头深锁,她尽力掩饰着心中焦虑,最亲近若俚末亦不曾发现她的异样。

临下江南还有十多天,她竟收到一封信,飘逸潇洒的行楷字,白色的宣旨,灰色的墨,细细描述了江南早春的美景,那字里行间隽带着的肆意,令人心生向往。

靖苏细细读着,嘴角本携着一丝浅笑,至目光掠过最后的落款之时倏地顿住,笑亦僵在了脸上,化作惊愕。

重煜!瑞亲王!!

缘何会是他?他怎么敢明目张胆的写信给她?他为何要写信给她?

靖苏来不及细想,迅速将信折好,命俚末取来铜盆,亲自将信烧了。

这样的东西,若被旁人发现,她的下场当如从前的宁皇后。瑞王爷是不是疯了,怎能写信给她?!!

“送信之人何在?”大惊之下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

俚末一溜烟跑出去将小路子唤了进来,小路子见她沉着面,亦不敢有所隐瞒,细细道来:“奴才今早一开宫门,便有一个小太监守在门口,将信递给奴才,道是要亲手交给娘娘,还说,他下午会再过来一趟,若是娘娘有回信,可交给他捎出去。”

靖苏稍稍缓了面色,声音依旧冰冷,“你可认得他在哪个宫里当差?”

小路子一径磕头,“娘娘恕罪,奴才不曾见过他。”

靖苏凝了面色,突然觉得自己竟似在悬崖边上走了一遭,这样解释不清道不明的一封信,若是有人刻意伪造来陷害于她,她焉还能活命?

幸而细想之下并无此可能,若有人存心害她,何以不捏造一些暧昧横生的话语,如此才能起到效用,而非一些描写景色之语。

如此,看来这封信果真出自重煜之手。

靖苏焦心之下斟酌片刻,道:“下午若那人再来,你便将他拦在门外,只说是本宫的命令,再不许他出现在芙蓉宫周围。”

“奴才知道了。”小路子应了,又道:“若娘娘没有其它吩咐,奴才先告退。”

“退下吧。”

小路子退了出去,待听不到脚步声,俚末这才走上前几步,道:“娘娘,您怎么了?”

靖苏扯出一抹淡薄的笑,摇头道:“没事,你仔细些把纸灰处理掉。”

俚末面上一黯,很快又释然,她知道待她好,也明白她的隐瞒也是为了她好,只是心里终究有一些失落,其实…其实她也可以保护主子的。

靖苏沉浸在烦乱的思绪中,并未留意到俚末的反应,她决计是要做出一些极为冒险的事,至于俚末,她不想连累她。

午后,那名送信的太监果然依言前来,小路子照主子吩咐的拦下了他,并将那句话一字不落的将于他听,谁想那小太监默默听了,竟然说一句:“果然同我家主子料想的一模一样。”转身爽快的走了。

小路子立时把这话转告给靖苏,靖苏听了,只是喃喃的念叨着:“果然是他,果然是他。”再无他话,便让他退下了。

夜已经深了,靖苏谴了俚末她们回屋睡觉,一个人呆在寝殿里,坐立难安,她始终也不明白瑞亲王为何要给她写这样一封信,是因为他怜悯自己被困宫中不能看到江南春色,还是他有别的什么目的?

想害她吗?那也没必要将自己牵扯进去。难道仅仅是想寻一个可以抒发感想之人?也不能,他们不过才见了几次面。

她百思不得其解,一双姣好的柳眉越蹙越紧。皇上不时的刁难已令她疲于应付,瑞亲王意欲不明的举动更令她心惊。

这幽幽深宫,果然并不适合她。

她行至书桌跟前坐下,研墨提笔,迅速写下一封信,用信封装好了,压在砚台之下,又拧眉坐了一会,便上床歇息了。

无奈怎样也睡不着,各种在白日里被她强行压下的念头纷纷涌了出来,凌虐着她的心神,几番辗转难眠,仍旧坐了起来,披衣下地,将信从砚台下取出来捏在手里,踌躇不已,最终仍是一咬牙,将信撕碎了,丢进焚着梨木香的雕花熏炉中。

活了十七年,她总该为了自己好好的活一次!

临下江南的日子愈来愈近了,俚末同剪月整日忙于收拾行装,南下要三个月之久,应季的衣裳要备下不少,日常惯用的寝具、茶具、茶叶,香料,还有脂粉、珠翠玉琅,还有主子喜欢的书册、笔墨,零零总总列了一长串的名册呈给靖苏过目。

靖苏粗略览过一眼,便将名册还于俚末,道:“就这么办吧,再多备些银两,若途中遇到中意的物什不至于干眼看着。”

“是,”俚末虽觉着怪异,也未多想,回头便又从库房包了一包银子,十数张大额的银票,几锭金子,另外还特意装了一小包碎银子。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准备中,只等着三月十八的到来。

然此时,宫外渐渐起了流言,道是:天佑墨国,水利通渠,帝驾南巡,然国母滞留,焉能彰我天家风范,定臣民之心?纵皇妃倾城,终不敌国母富贵,安能受万民仰赖?

这样的流言如风般席卷,短短几日,几乎已经是无人不知,连垂髫小儿亦朗朗上口,妇孺童叟俱知。于是便有了朝堂上的一幕,丞相傅明远冒死谏言,奏请皇上,下旨命皇后随行江南,安百万臣民之心,固国之根本。

重墨坐于赤金打造的九龙金椅上,一双紫色的眸子比座下金椅更冷,居高临下睨着丞相,缓缓开口:“皇后乃国母,在朕出巡期间,理应坐镇宫闱,替朕分忧,况皇妃顺仪,恰彰显皇后教导有方,为国母者,正当如此。”

一席话堵住悠悠众口,有人还欲再辩,重墨一眼扫过,又道:“竟有人胆敢散布谣言,诋毁皇室清明,动摇国之根基,断不可饶恕。着令刑部彻查,务必查出幕后主使,凌迟处死,以儆效尤!同时,再有散布谣言者,一律扣押刑部大牢,服刑一月。”

此事便这样定了,谁都不许再议。重墨处理国事之时素来雷厉风行,手段硬朗,此令既下,再无人敢触怒天颜,宫外流言遂止。

这事随即传到后宫,皇后上表请罪,言辞凿凿,并无一丝嫉恨之心,甚至素衣落钗跪于崇德殿门前,整整跪了一个时辰,殿门开,御前总管满盛带着圣谕出来,道:“皇后娘娘请回吧。”一句囫囵的话,终也不曾明言是否相信皇后一片赤诚之心。

此事在后宫传开,皇后威信越发不如从前,身怀皇嗣又兼有协理后宫之权的静妃俨然成为后宫第一人,芙蕖宫日日门庭若市,更有受冷落许久的宫嫔向皇后提出要迁至芙蕖宫居住。

靖苏听闻,仅一笑置之,倒是剪月回话:道是桑贵人近日来行径诡异,一早出了宫门,要到夜间宫门下钥之时才回,着实可疑。靖苏命剪月留意着,只要桑贵人所为并不伤及她们一干人等,便由得她去。

然靖苏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桑贵人许是在想法子邀宠,若她真能获得皇上青睐,自也是她自己的能耐。

而此时已是三月十一,距南下仅有七日,南巡一应的筹办也已基本妥当,只待那一日空前盛世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