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桓谢盟(1/1)

次日晨,刘霄还想着耍个小心机,借口向桓温辞行,逼他前来和自己商议正事。

不料桓温一大清早便信步踱了过来,吩咐府上使婢就在刘霄房中摆上朝食,招呼他边吃边叙。

“世侄好不容易来了趟荆州,老夫既为东主,擅做主张多留了你几日,不知世侄心中是否在怨我多事呀?”,桓温就着碗沿吸了一口糯米粥,只浅浅一口后便将手中碗勺放下,看向刘霄笑问道。

刘霄才撕了块大饼在手,送到嘴里正咀嚼着,听桓温相问,不好不答,只得马马虎虎嚼了两嚼咽在肚中。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小侄来此不过三两日,却大开眼界,荆州能有今日这般繁盛皆为叔父心血”。

“哪里哪里!”,桓温自谦道,“将士用命在前,保得一方百姓安宁,而一干文臣于后,换得一方百姓富足,非我一人之功呀!”。

“想我大晋,何时缺了武将文臣,大到一国,小到州郡,仍旧治乱不同,这是为何?主政者贵在识人用人,贵在心胸气魄”。

刘霄这话并非无的放矢,正合了前两日桓温邀他于襄阳城中赏游的初衷,这番话一说,正可谓顺水推舟。

桓温闻言点头不语,再看向刘霄时眼神已有些不同,沉吟片刻,似有所指说道:“我大晋疲敝已久,秦汉以来数百年间,华夏九州从未有过今日之忧,今日之耻!天命乎?**乎?”。

“戡乱还需非常之人”,刘霄好似明白了桓温的心意。

“清谈误国!”,桓温紧接着道,语气甚为沉痛。

“总归有做事的人,比如……桓公!”,刘霄不避桓温尖利目光,肃容说道。

“听闻谢尚书力主晋燕两国交好,偏安一隅高乐乎?另有所图进取乎?”。

说到此处,已经完全没了几天来笑意融融的一面,两人之势如图穷匕见,脉脉温情不再,都欲直击对方心田,想要洞明一切。

“偏安一隅,我深以为耻。过去,如今,将来,引荆州军入下蔡也好,与燕国交好也罢,乃至举荐郗超为羽林中郎将,只为襄助桓公一臂之力,难道桓公不这样认为?”。

桓温仍旧直视刘霄,不答反问:“交好燕国也是如此?”。

“所谓得陇望蜀,桓公已取洛阳,长安在侧而不取之,岂不可惜?”。

桓温听罢良久不语,随后眉头微蹙问道:“你如此作为,置谢家于何地?又置你自身于何地?”。

“公不见郗超此人乎?”,刘霄未作丝毫停顿,对答如流道。

“果非常之人也!”,桓温长叹。

随即,他的神色大缓,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恢复融融笑意,热情招呼起刘霄用食。

“老夫总算没有看错于他!”,桓温暗忖道。

不过,这个年轻人比起郗超而言,似乎眼界更为广博,所作所为也更合他的心意。

江山,桓温垂涎已久,可一直到现在他自认并未逆天而动,一切皆有运数,因势成事方为上上之选。

两度北伐收复洛阳,又攻灭蜀中氐人所建的汉国,这些功绩已经让桓温声誉隆隆,朝廷也迁其为太尉。如果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北伐收复长安,甚至将来有一日能尽复北方故土,到那个时候的人望和声誉,恐怕司马家也没脸再赖在皇位上。

授命于天,受禅登位,天道人和,谁敢有一句非议?

只是,北伐说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却掣肘万千,单凭他桓温一人之力,万难成事。这一点,桓温心里头比谁都清楚,要不然,在第一次北伐时也不会望着近在咫尺的长安城率军而回。

如今,好似在昏昏欲睡时有人送来了软枕,刘霄的到来无疑让桓温重新燃起熊熊希望之火,联燕灭秦,何等的旷世奇功?!

“贤侄,望你不负于我”,朝食尽,桓温语重心长道。

“只等郗超募兵而回,我定然亲率中军随桓公出征!”,刘霄正容道。

“将来如果真有那么一日,贤侄想让老夫以何为谢?”,桓温**裸相问,不带半点遮掩。

刘霄迟疑片刻,随后昂首一笑,“只盼天下如荆州。不瞒桓公,狡兔死、走狗烹的典故我看得多了,我叔父谢安,是有大智慧的人”。

“此言何解?”,桓温一时还没听明白。

“携妓以游东山,哪管身后功与名!做一富家翁足矣。如果非要相谢,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便是桓公最好的谢礼”。

桓温听完刘霄的话有些怅然若失,半晌才道:“谢家果然高洁,不愧玉兰门户,老夫钦慕之而不能!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份尺度,不是一般人能够把握得住的,但愿桓谢两家将来能够善始善终”。

长安,华夏族的龙兴之地。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当初大汉孝元皇帝时候的名臣陈汤之言仍旧振聋发聩,可谁能料到,不过四百年后,就连昔日大汉王朝的国都长安都被胡夷占了去,如果孝武皇帝泉下有知,不知做何感想。

不管皇帝姓什名谁,华夏的列祖列宗打下如此基业,子孙却不能守,无疑让人忍不住扼腕叹息。

叹则叹之,子孙不争气也怨不得别人。

夜如何其?夜未央。

可是此刻的未央宫中却换了主人,秦国天王苻坚在散骑常侍苻融出使晋国后第二次召见了他。

苻坚不得不召见这位三弟。因为就在方才,尚书省的一封奏报递到了他的手上,说晋国遣尚书右仆射谢朗出使燕国,图谋不明。

“看看吧”,苻坚把奏报丢在符融面前,一双粗眉紧绷道。

符融疾速览完,并不觉得有多吃惊,仿佛此事就在他的意料当中,“王兄,晋国居心叵测,臣弟早已有言在先”。

“寡人不是不知,要的是对策”,苻坚道。

“不宜轻动,静观其变”,符融答得甚为爽落。

“三弟这话倒和中书令王猛如出一辙,就没有更好的法子么?”苻坚似乎有些失望。他本以为,这位常伴左右,素有台辅之望的弟弟会给他一个更好的答案。

“王兄,于内于外,当前我大秦不宜主动开启边衅,固本才为上策”。

“罢了罢了”,苻坚有些不悦,将符融的话打断道,“王中书的固本之策,寡人十分认同,之所以忧心此事,就怕晋、燕两国得势不饶人!树欲静,而风不息,三弟可了解?”。

苻坚的担忧,做弟弟的符融当然明白,可他并不认为晋、燕两国会主动联手来攻。

原因很浅白。

自今岁年初起,燕国就一直在大肆征召士卒,对外号称步骑百万,燕国皇帝慕容俊甚至亲自在邺城铜雀台检视三军,欲与秦晋逐鹿天下。

正因为感受到了燕国的汹汹气势,而兄长苻坚登上天王之位不过两年,根基远远谈不上稳固,这才在他符融和中书令王猛的建议下遣使前往晋国,想要结晋以自保,共同对付燕国。

只是没想到,作为使臣的符融在晋国遭了冷脸,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开始他还不明所以,猜不透晋国为什么这样做,可随后回国便听到一条消息,说的是燕国皇帝慕容俊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于是,一切都变得明了起来,原来一个个都在力求自保,不管是晋国的冷脸也好,还是燕国的锋芒毕露也好,个个都耍了个虚晃一枪。

“王兄毋忧,燕国,国君慕容俊命不久矣,大变在即;而晋国,君臣相互猜忌由来已久,未见桓温两次北伐乎?哪次都是主动引军而还,以桓温之能,不是他不能行北伐之事,根本就是掣肘太多,力有不逮!”。

“三弟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呀!”,苻坚迟疑片刻,最终认同了符融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