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测心(1/1)

屯骑营中开的这场宴,可算作刘霄来到东晋年余来最觉畅快的一场聚会。

既然刘建也已调入中军,迁任长水校尉,刘霄有心让刘建和谢玄、贺钟及朱江几个亲近亲近,于是问过顾悦,得知他这位天子使臣第一站到的就是屯骑军营,反而过下蔡城不入,因而还未曾宣诏与刘建本人。

问明情况,刘霄又遣人去下蔡城中请了刘建过来。

刘建得知刘霄相请,也不耽搁,不多时匹马赶至,待刘霄把他向顾悦引见完,顾悦当即命副使再次取来诏书宣读。朝廷体统,天家颜面,虽说只是个形式,但这过场,还是要走的。

公事毕,除了顾悦及两位副使,其他几个是早就相熟的。

顾悦也是合群之人,等到酒菜上来,觥筹交错几巡过后,话匣子一打开便没能再止住。席间其乐融融,场中不时爆出几阵爽朗大笑。

此宴一直延续了将近两个时辰,屯骑营一系几个并刘建一起,把顾悦和两位副使灌得酩酊大醉。

刘霄见火候差不多了,正要吩咐将顾悦三人搀扶下去休息,等到被屯骑营小卒架起的时候,顾悦又想起一桩事情,示意身边小卒稍候,摇摇晃晃看向谢玄等人交代道:“差点误了大事!临行前,天子曾当面授命于我,让我宣诏后告知几位校尉,诏宣即行,屯骑营回驻建康,贺、张、刘三位校尉同行赴建康就任,散骑常侍谢朗回京面见陛下”。

悉数回京?朝廷的意思,这是要把中军的势力从豫州撤得干干净净?

尽管顾悦这番话是面向谢玄说的,但刘霄同样听得清清楚楚。

朝廷这次倒是果决万分,中军的势力一退,就意味着将豫州一地完完全全拱手相让,得利的是谁?显然不是豫州牧袁真。

这明显在示弱于桓温,借其梦寐已久的豫州之地来讨好与他。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朝廷向桓温的要价又是什么?

建康的中军孱弱不堪,除了谢玄的屯骑营算得上齐装满员,恐怕贺钟、朱江以及刘建即将要上任的越骑、步兵以及长水诸校,比起昔ri刘霄上任时候的屯骑营之光景,应该强不到哪里去。

如此说来,迁谢玄几人为中军校尉,应该不是朝廷的最终要价。中军的情况桓温清楚,这几营残破人马,还入不了桓大将军的法眼。

这也难怪,谢玄几个的任职诏书会下得这般之快,估计朝廷也知道轻重,这几个人事变动,桓温应该能够接受,不至于引发大的反弹,毕竟,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桓温的一只脚已经结结实实踏进了豫州。

顾悦等三位天子使臣被屯骑营小卒扶下去休息不提,刘霄的宿帐之内,只剩下谢玄等人。

以人多对人少,剩下几人虽说也饮了不少,但远远未到酩酊大醉的程度。

齐齐起身目送天子使臣离去之后,几人复告落座,谁也没有离去的意思,可谁也找不出话题。于是,帐内从方才的一片喧嚣中转而寂静下来。

“诸位,鹏程万里,这才起步,恭贺的话我就不说了,道阻且长,几位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这四个字,刘霄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了出来,像是在叮嘱,又像是在告诫。

刘霄到底一任主将,对谢玄、贺钟和朱江而言,无论叮嘱还是告诫,都算合适。

只是,这四个字落入他们几人耳中,体会出的滋味却各有不同。

谢玄倒没什么,本来就是自家兄长,即便话说得再重,也是挨得下来的。

朱江只当是在勉励,想他昔ri以刀笔小吏屈就屯骑营中,不得志的辛酸当真冷暖自知,自打刘霄就任屯骑营之后,不到一年,便从主薄迁任至步兵校尉,一营主将。如果没有刘霄,他是绝对不会想到能有今天的成就。

与朱江相比,贺钟和刁协去岁同时调入屯骑营,本来就是扬州过来的人,因而论起关系亲疏,贺钟和刘霄的确要疏远一些。

但是贺钟自有一双眼睛,话虽不多,但屯骑营前后的变化他是一一看在眼里,对他而言,说起刘霄,自然敬佩多于亲近。

刘建一直在豫州方镇军中,与天子中军任职的刘霄本就互不统属,但是有谢家的知遇之恩在前,刘建对刘霄有种天然的信赖。

要不,以他流民小帅的身份,要么被大晋收留,被当做炮灰送往战场;要么被当作乱民,被官军镇压。走到今天,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堂堂天子中军里头的校尉,要非谢家之功,他是万难相信的。

刘霄的一句话,让各人心思沉沉的想起心事。

其实,他是有意这么一说。战后,刘霄一直在预料着朝局可能发生的变化,只是他没料到屯骑营会动得这么快,变动的幅度如此大。

而他安身立命的最大本钱,就是他辛辛苦苦一路带出来的屯骑营,时局一变,这些人还靠得住么?

今天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没错,但是尤其在当今的大争之世,防人之心是断不可缺的。

许久,仍是没人说话,刘霄以为自己表露出的意图太过隐晦,让朱江几人无法领会,想了想又道:“从今往后,诸位便不再屈尊我之麾下,所谓海空天空,还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国为民,建立起更大的功业!”。

“校尉大人!”,首先接话的是朱江,因为习惯,还是称呼刘霄一声校尉,“依在下听来,校尉似乎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

“在下也正想相问”,贺钟接着道,“校尉一向决断爽利,令出如山,偏偏今ri之言好生让人费解,如今大家以军功得迁,应该是大喜之事”。

几人当中,刘建最为年长,阅历自然丰富些,一一遍观诸人神se,又联想到如今谢氏一门在朝中的处境,顿时明白了几分,因而笑道:“我是粗人,不通文墨,但闻一ri为师终生为父之言,这个比喻虽然不太贴切,意思却是明白无误的,校尉终究是校尉,提携之恩,不敢相忘”。

几人听刘建这么一说,方才幡然醒悟,忙点头附言道:“本应如此,实在无需多言!”。

刘霄这才哈哈一笑,接连摆手道:“临行之前,放心不下,本是勉励之意,倒叫诸位多疑,某之罪也!”。

谢玄在一旁静观整个过程,顿时也明白过来,等刘霄向诸人告完罪,狡黠的双眼随之眨巴眨巴投向刘霄,依稀当ri模样,好似在说:“二哥,你又不厚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