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1/1)

说罢这话,他的目光落到了段南山身上,“这不是那次状告尚书大人被关押起来的人犯吗?陈太守怎么把他给放了出来?可千万要小心这人反咬你一口,这种刁民,嘴上的功夫倒是一等一的好,说不定暗地里受了谁的指使呢。”

陈康平暗暗翻了个白眼,受谁的指使?受皇帝的指使!孟庆余这个保护伞都要倒大霉了,你一个狗腿子也敢在这里洋洋得意!

当然,心里吐槽归吐槽,表面上陈康平还是客客气气地让衙役搬了凳子来,“督军大人先坐,是非曲直,待本官问清楚再说,不过你带来的这几个人,还烦请先到一边休息等候。”

陈康平虽然官职比何武这个督军低了一级,可他是文官,却并不受何武这个武官的管辖,是以他的话何武虽然不放在心上,但还是挥挥手让人退到一边去了。

“现在案子是个什么情况,还烦请太守大人说说。”何武在凳子上坐定,他觉着,段南山这夫妇俩真是不要命了,上回对他们实在是太仁慈就,早就该一网打尽的,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事!

“朱县令怀疑,段南山不是段衍之的儿子,是为了段家的家财冒名顶替的。”陈康平将事情简单的说了说,随即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本官以为这是无稽之谈,段南山替父翻案,受刑在前,这段家家财被贪墨一事在后,若真是胡乱冒充的,这段南山应该会先告段家家财被贪一事。”

“说不定就是他使的苦肉计呢。”何武顺了顺衣领上的红缨,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一直沉默不语的方琳突然冷笑一声,哼,这群人想在言语上钻空子,也得能从她这里讨得了好处才行,“敢问朱大人,你说我相公冒名顶替段衍之的儿子,可有证据?”

“这要什么证据!财令智昏,你相公同你这刁妇,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朱县令十分不屑地回答道。

方琳十分镇静的应对,“我这个您口中的‘刁妇’都知道办案要讲究证据,朱大人好歹也是堂堂朝廷命官,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吧?”

“既然你说到证据,本官倒想看看,你能怎么证明段南山是段衍之之子!等你们拿出证据来,再跟本官说这些吧!”

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互不认输,辩驳的重点就在于到底谁能拿出证据来!

段南山几次想开口都插不上话,见方琳越说越气愤,那朱县令也脸红脖子粗的,他连忙将自家媳妇拉住,“别跟他说这些废话,我有证据。”

方琳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睁大眼睛问道:“你真的有证据?刚才怎么不早说?”

“我也是才想起来,再说了……”你哪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啊,段南山在心里暗暗说道。

段南山说的那证据不是旁的东西,正是一直挂在他脖子上的那块玉佩。

“这是我爹留给我的东西,是家传之物,应该可以作为证据。”段南山从脖子上解下玉佩,递给陈康平。

朱县令心中紧张,想要凑近去看,却又怕被旁人以为他心虚,只能坐立不安地待在原地。

其实这玉佩到底算不算是家传之物,段南山并不确定,但李叔曾经说过,这东西是他爹留给他的,所以他这么说也不算撒谎,更何况,那些人说他不是段衍之的儿子,不就是看中了死无对证这一点吗?那他说这东西是家传的,看看他们有什么说法。

何武和朱吉士能有什么说法,他们连段衍之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又怎么会知道他们家家传的东西是什么?

不过何武来之前倒也做了一番布置,此刻不仅没有丝毫慌乱,而且上下打量了一番段南山,这才道:“太守大人,还真是巧了,我这儿有个人,昔年在段家做过家仆,这东西是不是家传之物,他一定能认得出来。”

方琳心里咯噔一声,她可没想到何武竟然还留有后招,顿时有些紧张,段南山倒没有想象中的担忧,反而安抚地冲她笑了笑,“别多想,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话原先是她去牢里看他时经常说的,曾笑言,“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此时听到这话,方琳心里的焦躁与不安逐渐散去,她回望段南山,用眼神告诉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今天他们只能赢,不能输!

方琳神色坚毅,段南山知道她是下定了决心,冲她露出一个和煦的笑,示意她不要那么紧张。

那个所谓的人证很快就被带了上来,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年纪,一身灰扑扑的布衣,整个人显得颓唐不已,他刚被带进来,方琳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味,看来这人是个酒鬼。

她心底稍稍安定了些,酒鬼说的话,可不一定有人信。

“堂下何人?且报上名来?”陈康平拍了一下惊堂木,扬声问道。

对于这个人证,陈康平的看法和方琳差不多,都觉得一个酒鬼的证词不足以才信,可他并没有方琳那么乐观,毕竟这人是何武带来的,他要是坚持采用这人的证词,那明面上,陈康平也不能跟他死磕,只能将案子往后拖,可要是真往后拖,那就等于给这些人做准备的机会,一时之间,陈康平心里也有些犹豫。

“小人……呃……小人王福。”这人开口先打了一个酒嗝,才慢慢把话说完全,“小人是段家的家仆,伺候过段县令一段时日。”

“那你瞧瞧,看认不认识这个东西。”陈康平示意师爷将那玉佩拿到王福面前,让他辨认。

王福在看见那玉佩的一瞬间眼睛就亮了起来,忙不迭的将它接过来,握在手中细细把玩,这色泽,这手感,一看就知道这玉佩是个值钱玩意。

他摩挲来摩挲去,似乎已经把这玉佩看成了自己的东西,恨不能立时离开这里,找个当铺将这玩意当了,买几坛好酒喝一喝。

陈康平见他迟迟不言语,心中猜疑,难道这人不是何武找来作伪证的?他真的曾经是段家家仆,而且还认得这东西?

想到这儿,他轻咳了两声,拉回了王福的注意力,这才问道,“王福,本官问你,你可认识这东西?记住,要实话实说。”

似乎是听出了陈康平话语中的威胁之意,王福打了个冷颤,磕磕绊绊地说,“小人……小人一定如实禀告。”

他恋恋不舍的将玉佩还给了师爷,“这玉佩看上去是个好东西,可小人真的从来没见过。”

这个答案虽然不出方琳几人的预料,但听到他这么说,心里还着实紧张了一把。

幸好陈康平也不是吃素的,他再度发问,“你看清楚了?”

“看……看清楚了。”

何武微微一笑,看来这场案子该如何判处,已经有了定论,他站起身,“太守大人,看来朱县令猜的没错,财帛令人动心啊,这夫妇二人可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到头来还不是把自己搭了进去,要知道,咱们这些当官的可没有他们这些愚民想的那么好糊弄。”

完了。

方琳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冷静,她就不信,难道他们清清白白的,还真的无处说理去?

她清了清嗓子,正想说这人是醉鬼,说的话不能信时,忽然看到段南山示意她先别说话。

方琳怔愣了一下,都到了这个关头,叫她别说话是什么意思,再不反驳他们两个人都要被关起来了好吗?

不过还没等她回过神,段南山已经开始发问了。

“你没见过这个玉佩?你说你是段家家仆,这个玉佩我爹可是从不离身的,你怎么可能没见过?”

“你今年年岁几何?何时进的段家为奴?在那个院里头伺候?段家二十五年前一共有几口人,你且说说看,要是全说对了,我就信你说的是真的。”

段南山虽说不善言辞,可那要是看对谁,对付这种奸佞小人,压根不用客气。

王福被他咄咄逼人的姿态吓了一大跳,眼神不自觉地就朝何武那边看,期待他能伸把手帮忙。

何武简直要被这个蠢货气死了,他早就查清楚了,这个段南山是从山里头出来的,就算真是段衍之的儿子,估计也什么都不懂,更别说多年前的事情了,随便说两句糊弄一下不就行了。

他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可现在是在大堂上,也没法子明明白白的跟王福说,只能看着他被那小子问的哑口无言。

陈康平乘胜追击,“王福,段南山问的话,你为什么不答?”

“我……”王福再度打了个酒嗝,“他算是老几啊,凭什么问我话!”他找不到应对之法,竟然耍起了无赖来。

“那若是本官问你呢?”陈康平猛地敲响惊堂木,将王福吓得立时又跪了下来。

陈康平见他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心下大定,“本官告诉你,在公堂上作伪证可是要进大牢的!”

这王福其实并不是什么段家家仆,而是青阳县城里的一个小混混,平日里就靠坑蒙拐骗为生,得了钱就去买酒喝,何武听到朱县令派人送来的消息,想要做什么布置也来不及,只能随手在街上找了这么一个人来,那王福一听说有钱拿,喜滋滋的就一口应下了,万万没想到,钱还没到手,自己就要被关进大牢了。

这些在街边讨生活的市井混子,最害怕的就是官府之人,他见何武丝毫没有要保他的意思,立刻道,“大人,小人错了,都是小人鬼迷心窍,信了那个人的话,他说我要是在公堂上按他说的做,就给我五百两银子,我……我千不该万不该信了他的话,求大人一定要从轻发落啊。”他指了指何武,一副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模样。

何武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么个关键时刻,王福会反咬他一口,果然这些贱民都是不能信的。

“太守大人,此人胡言乱语,信口雌黄,还敢污蔑于我,本官建议,应该立刻将他打入大牢,从重处置。”

王福听到他这么一说,顿时就不干了,连跪也不跪,站起身指着何武道,“大人,你也是个当官的吧,瞅你这模样还是个武官,怎么就说话不认账呢,不是你说让我自称段家家仆,说这人的假冒的吗?可你也没告诉我,这作伪证还是要进大牢的。”

他转而又对陈康平道,“太守大人,小民冤枉啊,我看他人模狗样,还以为他是个什么大官,就轻信了他的话。”

外头人的骚乱且不说,就是何武都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唆使他人作伪证,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这个节骨眼上,要是真计较起来,他可没那么多功夫耽误。

方琳也没想到,这么糟糕的局面,竟然被段南山三言两语就解决了,事情也明朗化了,虽然不知道太守大人会如何处置这伪证之事,但段南山要被放出来这件事应该是妥妥地了。

果不其然,王福被关进了大牢,而段南山和方琳则被判无罪,最重要的是,陈康平还说了,一定会将此案禀报上去,肃清官场不正之风,早日为他们追回财物。

何武知道此时再说什么已经是无力回天,他冲外头轻轻招了招手,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进来的人却不是他之前安排在外头的那几个。

☆、第122章 归家去

“怎么?督军大人看来很是意外?”陈康平挑挑眉,示意进来的守卫把人带进来,才再度开口道,“你是想找这几个人?朝廷可是早有规定,为将帅者不可擅离职守,你这几位副官我记得是从五品的官职吧,擅离职守可是重罪,虽说同在一地为官,但本官吃朝廷俸禄,可不能徇私枉法,只能叫人把他们先抓起来了。”

“你!”何武气极,此时他还不明白究竟为何一向喜欢和稀泥的陈康平有了这么大的胆子,“陈太守!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想把本官也抓起来?”

陈康平捻了捻胡须,轻笑道,“还真叫你说对了。来人哪,何武目无法纪,治下不严,先把他抓起来,待本官奏明圣上,恭请圣裁之后在做决断。”

何武就算是个榆木脑袋此时也明白过来了。

这自古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他们做下的那些事,死十次都不够。

可是谁不怕死,何武当了半辈子官,功名利禄迷了眼,自以为傍上了孟庆余这座大山就可以高枕无忧,万万没想到到头来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但是他不想死!

何武晦暗不明的目光一一扫过大堂内的人,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来。

寒光闪烁,陈康平暗道一声不好,没想到何武并没有伤人之意,可是借着大家退避的机会,瞬时从堂中冲了出去。

“快!他要跑!别给他跑了!”陈康平大喊,他心中着急,但奈何自己是个文官,一点忙也帮不上。

此时正跟方琳低声说着话的段南山立刻追了上去,他的脚程是在十数年的山间中练出来的,不比何武这个当督军的差。

县衙就在青阳城的主干道上,这时候又是大白天,人来人往,何武拎着把剑气势汹汹,后边跟着拔足狂奔的段南山,再远些还有从衙门里冲出来的衙役和陈康平带来的守卫。

何武到底是当官太久,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跑了一阵便气力不济,给段南山揪了个正着。

旁人怕他那把剑犹豫着不敢上前,但在山里头跟野兽搏过命的段南山是不怕的,他眼明手快地抓住了何武右臂,反手向后一扯,只听得咯噔一声,那右手是明显脱臼了,何武手中的剑也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周围人见他被段南山制服了,这才围上前,将这个刚刚还趾高气昂的督军大人五花大绑,押回了县衙。

青阳县这样的小地方,老百姓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阵仗,一个个奔走相告,争前恐后地跟着衙役们往县衙去看热闹。

段南山并没有跟着他们,而是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最后头,等到他回到了离县衙最近的那个路口,老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在那里站着。

他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走到了方琳跟前,“怎么就你一个,大武他们两口子呢?”刚才在公堂上,他自然也看见了站在外边的两人。

“已经晌午了,把俩孩子都丢给二舅母照看也不是个事儿,我叫他们先回去了。”方琳替他理了理刚刚因为跑动和搏斗而弄乱的衣裳,回头瞥了眼不远处涌动的人潮,轻笑道,“咱回家去?”

段南山握住她的手,一本正经的点头道:“是,回家看儿子去。”

方琳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大街上呢。”

“大街上怎么了?今天在公堂外头的人那么多,估计现在全青阳县的人都知道你是我媳妇了。”

方琳无法,只得任段南山牵着她的手,小两口并肩往梧桐巷走去。

至于陈康平要怎么处置何武,那不是他们所能置喙的,他们也不关心这个,现如今段南山已然平安无事,小两口儿唯一关注的就是段衍之的冤屈是否能够洗刷,不过既然太守大人已经应下了这件事,而且孟庆余很快就翻不起风浪来,想必还段衍之一个清白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从青阳县衙到梧桐巷这一路上,方琳走走停停,买了不少东西,油纸包着的点心、小罐子里装着的一块块饴糖,除了吃的,她还扯了几块布,打算给段南山做两件衣裳,眼瞅着三两个月已经过去,刚来青阳时做的那些夏季衣裳,过一阵儿肯定不能穿了,也得亏了这次旱灾朝廷拨了银子赈济,灾民们也被安抚的很好,否则那会是现在的这副光景。

回到梧桐巷的宅子里,已经是半后晌儿了,方丽正牵着钰哥儿在院子里蹒跚学步,小家伙儿被他娘抓着胳膊,每走一步都有嘻嘻笑着,看上去很是高兴。

瞧见方琳他们俩进来,方丽笑着抬头道:“你们怎么才回来,那个督军呢?抓起来了吗?”

段南山冲她点了点头,方琳跟着笑道,“他被衙役带回去了,我们跟着过去,想必应该是被关起来了吧。”

“活该!这就叫恶有恶报!”发泄完心中的怒气,方丽才听见儿子依依呀呀地说着什么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小家伙儿正盯着段南山。

“哟,你这手里头提的是什么东西呀?”方丽笑着把儿子抱起来,要不是钰哥儿眼尖,她还没发现段南山手里提着不少东西,这定睛一看,原来是些零嘴儿,难怪小家伙儿急得慌,她笑着调侃道,“我说你们俩,这好不容易事儿了了,也不知道先回家,还悠哉悠哉地在外头逛街,不知道今年东西特别贵呀。”

方琳从段南山手里拿过一个油纸包,从里面拿出一块点心,一边拿着逗弄钰哥儿,一边解释道:“什么呀,就是回来路上顺带着捎上的,这不是你姐夫平安无事,心里头高兴,花几个钱权当庆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