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23(1/1)

外祖父是在没人看住时去摘树架上的冬瓜,然後摔在了地上,磕著了脑袋就那麽走了的……许百联听到他妈说这事保持了缄默,觉得这不是真的,但又觉得它真实得可怕。

他外公,爷那辈人,天生的劳碌命,好像停下一刻就会要掉他们的命似的……这麽大岁数了本应不要到处走动,偏偏老人家不让他干活就生气闹绝食。

这下可好,他倒是真什麽事都干了,他那些舅舅们不用别人说都得自己哭诉自己不孝了……

许百联的车子半夜开到镇口时,春夏镇一片死沈的静没……带著海气的寒风放肆地吹著,透过没有挡上的玻璃吹在他脸上时,眼泪从许百联脸上流了下来。

而大陆静静地趴躺在副驾上,一声都没有叫。

它以前最爱与他一道从这里离开,然後再回来,每次都要因为兴奋而狂叫不嚣……

可这些,终究是过去了。

到了外公家时,尽管已经半夜,但连大门外都点著炽亮的白灯,来来往往的人影脚步虚浮……

见到他车到,有一家户的阿叔跑了过来帮他开门,见到许百联手上抱的大陆,惊讶地张大了嘴……

“大陆在半路走的。”许百联笑了笑。

“你外公送你的那条狗?”阿叔动容。

“嗯。”许百联连礼貌的笑意也扯不出,点了头往大门里走。

风把许百联的头发乱成了一团,那五官深遂俊美的脸上一片深沈到了骨子里的哀伤……

他一路都语气平静地叫著家里帮佣的人与一些前来的长辈,可就算没有失态,但让人看著他时还是觉得哀伤。

能及时赶回来的舅舅与表哥早许百联一步回来了家,许百联进了裴家的祠堂时,他们正跪在他外公前面大吵。

在相互指责对方不管住老头不让他干活之後又抱在了一团哭,相互说著自己的不孝……许百联一直都跪在门边,等他们吵完了才把大陆送了过去。

舅舅们一看到大陆都微呆了一下,许百联轻声地说它是在车到半路断的气时,大舅舅叹著气把它抱了过去放到了棺材的旁边。

大陆是老头在二十多年前亲手接的生,现在跟了他去也甚好……

早上寒风更甚,天上也下起了寒雨。

许百联去隔镇机场接他妈,他可能有些感冒,有些不太想说话……於是摁掉了苏高阳打来的几个电话,专心地开著他的车。

隔镇的人也知道了裴家老爷子的事,尽管报丧的还没有来,几个跟裴,许两家有关系的人在路上碰到了许百联的车还是按喇叭示了意。

许百联当然会临时停车下车还礼。

这样连续几次,他觉得自己有些站不太稳……好像有点发烧。

接到他妈,他妈面色憔悴,优雅了半辈子的女人眼圈发黑,握著许百联的手都是抖的……连她孩子发烧都没有看出来。

把她送了回去,谢文慧一跪到祠堂就昏了过去……她这老父顺她的意顺了一辈子,临走时还看不到最後一面,她有点承受不了事实。

接下来的几天一派鸡飞狗跳,裴老爷子在镇里已经为数不多的仅剩的几个老人了,再加上裴许两家在镇里也算得上是大户,再加上许百联他这一代与镇里商会主事的关系,来参加哀掉的人特别多。

夏时季赶回来时,正好看到他连喉咙都哑得不成声的小夥伴在哄著他怀里的母亲……

他在旁看了半会,看著许百联哄著他妈睡了过去,放到了旁边沙发上,又帮她盖了被子时才转过头朝著他模糊地笑了一下。

“怎麽了?”夏时季皱眉。

“非得再看我外公一眼……”许百联苦笑,“棺材都钉好了,还要再看一眼……”

夏时季沈默了下来,最後也什麽没说,拍了拍他的肩,搂著他往厨房走。

厨房里许百联握著喝了半杯的热水,跟在了要了稀粥和热菜的夏时季身边去了他的房间……

等到喉咙好受了点,又吃了夏时季给他的药,许百联不愿意躺著睡一会,只是问夏时季,“现在情况怎麽样了?”

“嗯?”夏时季有些漫不经心,他看著刚有人送过来的退烧药,还瞥了一眼放在旁边的ipad。

“商会。”许百联嘎哑著噪子说道,紧接著又咳嗽了好几声。

他爸这几天都没回来……打电话时,他爸在那头只是说会赶回来的,等跟省常务会的几个人开完会,安排好接下来的工作时程後就赶回来。

可许百联是他爸教养大的,哪会不知道他爸现在的处境其实也没那麽好……家里老人都没了,哪个开会的人会留著他爸这种职务的人还开什麽会?

“还好……”夏时季抬起眼,看了看许百联,随後淡淡地说,“你确定要知道?”

“嗯。”

“有几个批文他们不批下来,其中有几个已经准备好了前期,每天数百万损耗地在跟他们耗著……”夏时季淡淡地说,“你爸的入职他们也在兜著圈子,估计要兜大半个月。”

许百联听完揉了揉脑袋,站起来说:“我去看看我妈。”

“嗯,回头我找你吃药。”夏时季也没再理他,自行去看电脑解决他的工作去了。

他妈因为哀伤过度陷入了昏迷,许百联叫了医生过来看了看,说没多大问题之後才微微放了点心。

鉴於他叫来了医生,夏时季押著他打了针退烧药。

许百联这几天脑子都很昏沈,只是尽量保持神智,退烧针过後他感觉好受了点,又去看了看他爷爷,老头挥手让他别担心他,说他才不会给他们添麻烦。

许百联心情却是更为沈重了起来……他回了自己房间窝在角落半会,拿出了手机调了苏高阳的号码。

“你能帮我解决一下我爸那边的麻烦吗?”电话接通,那边的人接起时,许百联在电话的这里捕捉到他的呼吸声时就自行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那边的男人又沈默了好几秒,才说,“好。”

“谢谢。”许百联挺诚心地说了这麽一句。

那边的男人没有说话。

许百联想了想,才说:“我外公死了,需要他回来奔丧。”

那边的男人在短暂的一秒後就接了口,“我知道了。”

“大陆也没了……”许百联突然觉得自己想跟人说点什麽,而在对面的这个人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就那天我带来的那条狗。”

“我知道,我见过它几次。”

“呵……”许百联没有笑意地笑了一声,药劲上来,他好像有点想睡了,他躺到了床上,疲惫至极地对那边的人说:“我好像有点发烧,先睡一会。”

说完,他扔掉了手机,把头埋在了枕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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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裴家子孙众多,丧事决定办到七天。

到第四天时,许兴邦终於赶来了回来……因老爷子生前最溺爱送去其妻娘家养大的女儿谢文慧,对许兴邦这个半子向来也是相当疼爱,当初谢文慧与其结婚时更是送去了庞大的嫁妆,许家的几处房产都是他当时赠送的。

从其受了众从恩惠的老丈人没了,拖到第四天才回来的许兴邦一进门就直奔了灵堂跪倒了下去,一直跪到隔天清晨才在许百联的搀扶下回去与病倒了的妻子躺在一屋休息一下。

尽管这次的丧事有众多人的帮忙,众位能干的舅舅也招待得力,但许百联的事也没有少多少……他学院的老师与院长得到了消息,目前也从维也纳出发,正往春夏镇这边赶来,他外外祖父外外祖母那边在葡萄牙,西班牙的亲戚也得知消息,纷纷从众多国家往这边赶。

所幸夏时季一直都没有离开,李昱泊也调了不少人力物力过来帮衬,才没至於连远来的客人招呼不周。

许百联一直低烧不退,但他爸妈这个时候都心力交瘁,他作为儿子哪能再倒下去,於是闷头做事,尽力带著李昱泊派来的人处理好各种因他母亲那边的关系前来的客人。

丧事最终办得浩浩荡荡,其实许百联知道自己外公的本性就是想安静点离开,但仗不住裴家子孙辈的人太多,还有零落的各种亲戚关系也庞大,最终场面大得有些受不住控制,出丧那天更是一片黑鸦鸦的人群。

好不容易老人家入了葬,收了土,许百联还得把他爸送到飞机上,连同他生病,到他外公入了土就昏迷不醒的母亲一起送到省城医院。

在空中飞了一个小时才到省里,许兴邦要急著去上任,因为这原本的几天假期都是特地批出来的,於是陪在一到医院就进入重症室观察病房外的谢文慧身边的人只有她的儿子许百联。

家里的人还在处理要各自散开的客人,呆在医院里的只有几天之间就已经憔悴得瘦得只有皮肤包著骨头的他的母亲与只差崩掉最後一根强自镇定神经的他了。

到了半夜,他母亲终於稳定了下来,转入了普通病房,许百联看著手上插著针液管的母亲,护士离开後,他背再也挺不直地靠在椅子上,看著病床上刚醒了几分锺就又疲惫昏睡了过去的母亲。

他心下悲凄又苦涩,但又不得不强作精神地揉了揉脸。

因为过於忙碌,低烧一直不退,还有一点咳嗽,为了避免虚弱的母亲感染,许百联脸上带著口罩,与父亲报平安的时候不得不去病房外摘了口罩打电话。

他站在医院走廊尽头临窗的角落跟他爸说了他妈稳定了下来,再安养半个月就好的情况後,一直都没睡的许兴邦也疲惫地对儿子说,“你再守半夜,明早爸爸过来,咱们一起把看护的事决定好。”

许百联原本想说不用,不过想想他爸接下来会忙得不可脱身,自己也不会一直有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医院守著的精力,於是黯然地说了声,“是。”

许兴邦听著儿子沙哑的声音默然了几秒,“你别硬守著你妈,你让护士在旁边搭张床,先睡几个小时。”

“我知道,您别担心。”许百联安静地说著,“您也睡吧,明早早点过来。”

许兴邦“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许百联握著收拢到手里的手机,合著另一只手疲惫地揉了揉酸疼不堪的脸,长呼了一口气之後摇了摇头,振作了一点精神提脚往前走去。

刚走了两步,心里像觉察到了什麽似的提起了头,然後……

然後他看到了在他前面站著的苏高阳。

“你……”许百联讶异,想说点什麽但又无话可说。

正在觉得无话可说之即,苏高阳却向他走了过来,微拉了一下他,把他带到他刚站立的那个角落,更往里站了站,站到外边的人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为止。

在一连贯的动作里,许百联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按到了他的胸口上了。

许百联挣扎了一下,却发现那稳定有力心跳声让他刹那丧失了那一点仅余的力气,只不过挣扎了一下,他就靠在了男人的怀里,也就不再反抗了。

其实都说不上靠,那是依靠的动作,他没有使一点力气地站著,任由男人坚硬的铁臂支撑著他的身体。

好久,直到在他身边的男人用温热的气息把他的脸孔都温暖了起来时,许百联才微动了下头,抬起脸亲吻了一下一直用脸用温存的动作抚慰著他的脸的男人的嘴唇,当是无言的感谢。

他轻吻了一下苏高阳,苏高阳也回了他一个轻吻……

许百联让他吻了一下,拉了一下先前挂在他一只耳上,这时已经被男人拉扯到了手中的口罩,暗示自己还感冒著,别深吻。

苏高阳毫不在意地又吻了他几下,又吸吮了唇好几下,才在他嘴边呢喃,“再让我抱一会,嗯?”

许百联在他怀里沙哑地笑了,他没再说话,但却闭上了眼睛。

就那麽几分锺,就放纵一把吧……

看护前来接班後,许百联一般出了医院就被在外面的苏高阳接走。

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话语,当出现的苏高阳坐在打开车门的车里时,疲倦的许百联没有拒绝他无言的邀请,回到那幢十区的院子里去睡上一觉。

他这几天在苏高阳的床上睡得很沈,一觉完了,苏高阳也是不在的,这个男人似乎只是单纯来接他到他的床上来睡觉,别的时间里他都不出现。

许百联不发一语地接受著他的好意,而对於苏高阳前几天的帮忙也没有过任何言语……他不是已经不记得,而是不知道说什麽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