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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日暮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他白着唇望向阜远舟,说出来的话虽然平稳,但是声线里的细微颤抖还是能够捕捉得到的,“刹魂魔教……和素剑门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一出,变的是三个人的脸色——甄侦,连晋和宫清。

素剑门是白道有名的铸造神兵利器的大派,后来居然摇身一变变成人人喊打的一大魔教,本就是一件叫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当年正邪之战已成定局,苏日暮这么一问,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当年那一场惨绝人寰的战役,其实另有隐情?

但是,苏日暮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这恐怕才是在场的人最想要知道的事情吧。

苏日暮身世不明,一直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情,不过碍于阜远舟的原因,也因为确实无从入手,所以这件事一直悬而未决,此时听出一点苗头,都忍不住想往下探究多一点。

就连阜怀尧都忍不住去细看苏日暮此时的表情。

阜远舟皱了皱眉头,“我认为现在的你不适合听故事。”

苏日暮怔了一怔,身上的颤抖慢慢平息下来,他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尽可能看上去很平静地道:“你说,我听着。”

阜远舟却是缄默了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节奏略显凌乱地叩着。

连晋看看他又看看阜怀尧,道:“要不我们去外面等着?”

阜远舟却是摆手止住了他的动作,“留着吧,我想想怎么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是对着苏日暮说的。

苏日暮愣神了一下,才转身找了个椅子坐下来,用手抹了抹脸,道:“该说的就说吧……我受得了。”

甄侦也默然无声地坐在了他旁边。

阜远舟注视了他好一会儿,才整理了一下思路,将之前对阜怀尧所说的那些事实兼推测大致说了一遍,其中关于慕容桀和阜徵的种种倒是三言两语略了过去。

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亲身父亲,一个是他的师父,倒不是他多么尊重这两个前辈,只是逝者已矣,爱恨是非,也没什么好评说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他们的爱恨,别人都没有资格评论。

上次和阜怀尧说到慕容桀将他收为徒弟,而之后的事情,就走向了一个谁都难以预料的方向了。

那时刹魂魔教的教众被宿天门紧逼,死得死伤的伤,在慕容桀的决定下将剩下的生者变成了半人半鬼的“血承”者,才侥幸没有全军覆没。

等到痛失亲人朋友同僚的教众振作起来发愤图强想要一举攻下宿天门为他们报仇的时候,一个当年刹魂魔教全军覆没的殊死之战里的一个出战的教众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对慕容桀破口大骂,称是当年慕容桀带着刹魂魔教半数精锐赴约,但是真正抵达迎战地点的,却只有慕容桀一人。

其他的人则是在一次安营扎寨的时候喝了慕容桀亲自敬的壮胆酒就睡了过去,被全部推下了旁边的断崖,这个教众是因为临时肚子疼没有喝酒,所以才没惨遭毒手,苟且偷生数年之后才不堪心中愧疚折磨,挺身而出揭发慕容桀的恶行。

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也不过如此,这个教众话虽然荒谬,但还是让不少教众起了怀疑之心。

包括后来阜远舟和秦仪谢步御等人一起探讨当年的事情,演算了不少当时两方决战的沙盘,都认为刹魂魔教的全军覆没不太正常,毕竟能做到这个地步,宿天门必定也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可是事实却是两方殊死对决之后,宿天门竟然还有余力对刹魂魔教余下的人进行铺天盖地的搜索捕杀。

所以这件事迅速在隐于市的魔教中传开,抛开蒙蔽双眼的血泪和仇恨,他们显然也清晰地认知到了当年之事的不合理之处,怀疑慢慢变成了肯定,慕容号独身赴约却重伤未死,更坐实了他因为贪生怕死就和宿天门门主做了交易、用魔教半数精锐换他一人性命的流言。

而风暴中心的慕容桀对此,却是从头到尾保持了沉默。

其实慕容桀担任刹魂魔教教主几十年,声望威望如日中天,即使教众心存怀疑,但是只要他登高一呼,阐明这只是宿天门利用当年侥幸幸存的刹魂魔教教众栽赃嫁祸,哪怕只是说上一句否认的话语,那么这些流言一夕之间就能消散得无影无踪。

但是他就是什么都没说,到了最后,连誓死效忠他的丁思思、秦仪和谢步御等人都生出了质疑之情,忠心一旦开始发生变化,便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恶化。

怀疑掺杂上了仇恨,就会酝酿出杀意的产物,慕容桀始终保持沉默,只抓紧一切时间将平生所学和为魔教誓死的念头强加在阜远舟身上,但是教众们的愤怒却不会随着他的沉默而平静。

他们的亲人朋友尸骨无存,他们被狼狈追杀,他们为了活命而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他们被迫每个月以血为生才不会露出自己都忍受不了的丑态,他们背负着时刻会有一群人虎视眈眈着他们血肉的压力……他们一日比一日过的压抑,一日比一日过得难熬,这样的压抑这样的难熬足以使人疯狂!

如果不是慕容桀,他们就不会过着这样老鼠一样不见天日的生活!就不会过着这样不敢出现在世人眼中的妖魔一样的生活!

这样的念头在脑子里疯转,他们就真的快要疯了,就在这个时候,阜远舟——这个他们尊主的得意门生,这个同样被他们的尊主折磨着的孩童,伙同起另一个神童,联手杀了慕容桀。

……杀了他们敢怒不敢言却在梦中都想把他千刀万剐的慕容桀。

慕容桀一死,魔教就乱了,教众们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害死”他们亲人朋友的慕容桀死了,追杀他们的宿天门还是像乌云一样笼罩在头上,他们依然不能以真面目出现在世人之前……

而剩下的人里,却没有人能够有足够的威望和能力继任刹魂魔教教主的位置,接下和宿天门对抗到底的重任。

——除了阜远舟,除了这个被慕容桀精心培育出来的接班人。

所以,当时才七岁的阜远舟就在魔教众人的推动下和自己的默许下坐上了这个位置。

如果说是后悔,倒是谈不上,毕竟阜远舟没有这份力量,在后来的帝位之争里就没有三足鼎立的资本了,只是当年,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而阜远舟和苏日暮联手杀了慕容桀,在长剑刺穿心口的刹那,慕容桀忽然催动身上的百年功力,悉数传到了他们二人身上,爆心而亡,迅速化作一身老态,看起来可怖之极。

苏日暮出自素剑门,自然对神兵利器喜爱得很,他发现慕容桀的荆麟和素剑门所处的神兵似乎有些相似之处,加之神兵有灵,于他十分趁手,他就将这把剑收入囊中。

那时候的苏大酒才狂妄更比如今,上敢摘星辰,下敢揽明月,对世俗礼教不屑一顾,自然不会明白自己将这个被外人认定为魔教象征的东西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祸患,他借着凭空得来的几十年功力,醉心于剑道之巅,将荆麟运用得如臂使指。

阜远舟曾经提醒过他来两次这个东西是个祸患,但是苏日暮并没听进耳朵里,等到东窗事发之时,素剑门是刹魂魔教后身的流言已经满天飞,白道都开始召集人手准备进攻素剑门了。

……

第三百一十八章 坍塌

一口气说到这里,阜远舟停顿了下来,接过身侧兄长递来的茶喝了一口。

甄侦像是如梦惊醒一般,猛地指向怔怔愣愣的白袍子书生,几乎丢掉了平日里的冷静从容,“三爷的意思是苏日暮就是素剑门少主素望苍?!”

似乎被这个名字击中了某条神经,苏日暮整个人都明显颤抖了一下,脸色煞白煞白的,像是暗夜里的一缕幽魂。

宫清和连晋都没办法掩饰自己惊讶的表情。

就连阜怀尧眼里都带上了一分讶异。

阜远舟看了他一眼,顿了顿,默认。

“这怎么可能?”甄侦瞳孔微缩,呢喃着道,“素望苍不是已经死了吗?”

当年在素剑门和武林白道的对峙中,在无数双眼睛下用荆麟自刎而亡的孩童,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

他之前问过苏日暮,他是不是素家的人,苏日暮虽然没有回答,但是甄侦心里多少都把他当成是素家的某个幸存者,可是,他从未想过这个人会是已经被确认已死、引起白道众人和素剑门正邪之战的苏望苍!

日暮望苍……日暮望苍……如果这个人就是苏望苍……

天资聪颖,剑法一绝,狂放不羁,荆麟随身……

甄侦忽然发现,不是他猜不到,只是这是一个由死亡掩盖的盲点,所有涉及到这部分内容的人,都会因此而忽略过去。

“你说得对,我是应该已经去死才对,”苏日暮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不堪,像是沙漠里久在烈日下行走的旅人一样,“可是我爹在荆麟上动了手脚。”

所以,等他醒来的时候,他这个罪魁祸首没死,素剑门却为了他的狂妄陪葬。

阜怀尧微微抬起眸来,看见阜远舟和苏日暮眼中血淋淋的伤痛,像是揽镜自照一样,如出一辙。

阜远舟想,他终其一生都忘不了他得知素剑门出事时,赶来鼎州之后看到的那一幕惨状。

他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血,这么多的尸体,这么可怖的人间地狱。

——那是他的第二个家,但是他的家却被毁了。

而他自命不凡和他嬉笑怒骂无所顾忌的义兄浑身血污地趴在堆积垒砌的尸骸和凌乱的废墟里,努力用手去挖出自己每一个被压在下面的亲人,将父亲被炸碎的尸块拼接起来,抚平美丽的母亲脸上的污泥,扯开坍塌在师兄弟姐妹和亲生妹妹身上的石块木板,入了魔一般地绝望又木然地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他脖子上的伤口都已经崩裂渗血,十指根根血肉模糊,白骨裸露。

就在看见阜远舟的那一瞬,这个七岁的孩童瞬间崩溃,拖着血红的长剑,赤红着眼就朝外面还在厮杀着并且白道之人援兵越来越多的战场上冲去,唯恨不能血债血偿。

阜远舟提醒过他的,荆麟不能面世,否则必定天下大乱,是他太过疏忽,是他太过无所谓,让人瞧见了这把剑的存在,是他毁了自己千方百计想要逃离的家。

他不觉得快意,只觉得绝望。

同样有这种心情的还有阜远舟,他是提醒过苏日暮,但是并没有十分重视,他刚接手刹魂魔教不久,特殊时期为了避开宿天门的耳目,所以人员尽可能不外出,宫里那边也在做一些小动作,他根本无暇去关注江湖上的种种是非,等他收到消息快马加鞭赶来鼎州,事情已经接近尾声。

是他接手了魔教,但是殃及池鱼的是素剑门……

如果不是他拉着苏日暮一起去杀慕容桀……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

阜远舟也有恨不得拉着这些白道众人一起陪葬的念头,但是尚存些许理智的他明白,素剑门覆灭已成定局,这个时候冲出去的苏日暮只会让素剑门多死一个人罢了。

这样的送死,根本毫无意义!

既然素修枝费尽全力保住苏日暮的性命,那么他就不能让苏日暮去冒险!

所以阜远舟打晕了苏日暮将他带走,在这场所谓的正邪之战结束的时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