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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动静的寿临急忙冲进来,看到里面的场面之后又连忙停住脚步,大气不敢喘地退了出去,期间御书房的两个人甚至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阜远舟在动作之后愣住了,他从来没对阜怀尧发过火——无论是儿时存心试探还是后来敬他如父如兄的时候。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从未如此怔愣的兄长,伤心、愤怒、愧疚种种情绪涌上心头,他想道歉,也想质问他为什么非要让他离开,矛盾的心情让他整个人都觉得慌乱,最后只能旋身出门,身影一展,几个纵跃消失在皇城高墙之外,独留御书房中一人茕茕独立。

暖日高照,窗边架子上的牡丹没有那人精心照料,仅过一夜便显得有些蔫蔫的。

阜怀尧失神望着地上的卷轴,好一会儿后却冷不防的跌坐在龙椅上,脱力一般靠在椅背,用手掩住双眸,包括里面稍纵即逝的脆弱。

这一刀果然扎得太深了么……

这本来就是他的原意不是么?他阜怀尧什么时候也学会了优柔寡断?!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里的苦意几乎化作水渗出来。

远舟离开了么……

他离开了啊……

这样也好,长痛……不如短痛!

猝不及防地想到什么,阜怀尧蓦地脸色一变,急忙伸手一拽龙椅边隐秘的绳子。

闻得一阵风声,一个影卫从房梁上跃了下来,对眼前的狼藉一片视而不见,跪地抱拳,“属下参见陛下。”

阜怀尧稳住自己的声音,简单扼要:“把宁王找回来!”

“是!”影卫领命,飞快消失在御书房里。

阜怀尧有些颓丧地闭了闭眼。

秦仪分明说过他现在不适宜动用内力,刚才却运了轻功,若他有个差池……

他果然操之过急了,都忘了阜远舟伤势未好。

……

京城,甄府。

鹧鸪看着头顶仗着无上轻功飞掠而入的蓝色身影,非常淡定地……叫人通知林伯备茶水去了。

不是他太懒散,只是有一就有二,这位殿下和他们的苏公子交情笃深,兼之武功高强,他们这些虾兵蟹想拦将拦也拦不住,回头告诉子规大人一声便是了。

鹧鸪这边是淡定,听朝小阁里看到从窗户飘进来的好友的苏日暮可就立刻急了,一把把他拽过来,掰过他低着的脑袋一看,果然看到他嘴角溢出的血,有些溅到了衣领上。

是和人动过手还是自己折腾的,苏日暮一眼就看得出来,登时火上心头,对着他掌心一股内力送了进去,张口就是大骂:“这个时候还乱用内力,你大爷的活得不耐烦了?!……说话啊!不说话小爷就治不了你了吗?乌龟土鳖千把岁都不寻死觅活,你丫的王八羔子那么急着投什么胎?阎王爷给你开后门还是早早招你做女婿了?!鬼媳妇送上门你也敢要,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鬼样子,棺材里蹦出来的索命鬼都比你像人……”

用内力引导压下对方翻腾的内息的苏日暮将他骂得狗血淋头,怎么难听怎么来,可是骂了半天没动静,他就纳闷了。

调息完了,苏日暮收了手也住了嘴,可是心里窝着一团火,拎着人就丢到床上去,正好林伯收到消息来了,他赶紧请林伯那盆热水来。

林伯赶紧去端水,偷偷瞥了一眼死气沉沉倚在床柱上默然不语的永宁王,哪里还有那意气风发的皇朝第一高手的模样?

他不安地压低声音问:“苏公子,宁王殿下这是怎么了?要让大人回来一趟吗?”

苏日暮狠狠瞪了那个方向一眼,才对林伯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没事,我会处理。”

林伯这才心怀担忧地离开了。

阜远舟像是失了魂似的,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们说话,反正没有反应。

苏日暮绞了热手巾,粗鲁地替他擦了脸,又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确认没裂开之后才臭着脸找了件外衣,帮他换了。

不过不管他多么粗手粗脚,阜远舟就是低着头不看他不吭声不抗议,沉默地比木偶还专业。

苏日暮忍了半天没听到他开口,终于忍不住怒火又起,把换下来染血的外衣随便一丢,怒道:“阜子诤你爷爷的吱一声行不行?!”

就算是抗议昨天自己灌醉他也不用这么来吓人啊!

阜远舟慢慢抬起头,望着他,依旧没有说话。

苏日暮一瞬间愣住。

悲切、哀伤,无措等等等等,那些情感都揉参在那双曜石一样漆黑的眼睛里,他就这么望着苏日暮,像是伤心欲绝。

“皇兄让我纳妃……”他这般道,像是个孩子,声音带着沙哑,委屈得眼眶一片酸涩。

苏日暮动了动唇,却没有出声。

他和甄侦昨晚才说了这件事,却没想到阜怀尧会行动得这么快。

快刀斩乱麻……可惜斩的是两个人的心。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失控

原本的火气一下子消个精光,苏日暮目光复杂地看着他,“……那你是怎么想的?”

阜远舟苦笑一声,“你觉得我这辈子还有娶亲的可能?”

苏日暮自然是知道他的执拗,目光顿时复杂起来,“那你和你皇兄说什么了?”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跑出宫来?

阜远舟顿了顿,旋即颓然地道:“我和皇兄吵起来了。”

苏日暮这回是真的惊到了,阜子诤这家伙简直能评上一个玉衡二十四孝弟弟的称号,居然会和阜怀尧吵架?!

阜远舟还是觉得一阵心乱,一五一十地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的叙述没有往日那么条理清晰,苏日暮还是明白了前因后果,心头涌上来的是说不上的滋味。

阜远舟知道阜怀尧喜欢他,甄侦也说他的陛下喜欢阜远舟,可是……

在这一刻,苏日暮才真正明白阜怀尧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文武百官仰其鼻息,天下万民皆是依托于他一身,江山社稷,祖宗基业皆在他一人身上,没有人有资格去批评他无情,因为他对天下人掏心掏肺,掏到最后,连亲情爱情都一并付诸出去。

见惯了尔虞我诈腥风血雨,苏日暮素来不相信有多少人能大仁大义舍己为天下,此时此刻却真正敬佩那个一身冰冷的玉衡君王——而且,更可怜他。

不管他是被迫还是自愿担下这幅重担,他都做的太好,好得凄凉,好到连感情都被快被磨光在一次次的帝王权术里。

苏日暮注视着他,眉尖蹙起了小小的褶子,意味难言,“你皇兄只是在准备这件事,事情还没有成定局,这么沉不住气,子诤,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阜远舟眼里流露出一种莫名的哀恸,像是新愈合的伤口被撕裂,血丝盘踞在眼底,叫嚣着悲伤,“因为那时候母妃没死。”

苏日暮微怔,随即近乎狼狈地躲开他的眼——撕开伤口的,又何止是他一个?

阜远舟继续喃喃道:“我不要再有第二次。”

儿时的时候,苏家有个马夫,养马的技艺十分厉害,却是个有些痴呆的疯子,总是会抱着马儿呢喃谁也听不懂的话语,有一天,他似乎清醒了片刻,眼睛亮的吓人,他问过去挑选好马的苏日暮和阜远舟:

——你们一生中有没有做错事的时候?有没有因为做错什么而失去某样视若珍宝的东西?有没有尝过心脏被挤压成碎末的滋味?有没有如五雷轰顶一般震撼到无法反应过!?

那时候他们年少轻狂艺高胆大恨不得飞天摘星水中捞月,自然回答是没有,他们从来都是坚定的走着自己选择的道路,既然选了就不容许自己后悔,自己的苦自己挨,自己的石头自己搬,就这么坚定地往下走,连迷茫的机会都不会有,心痛、五雷轰顶的感觉似乎从未有过……可是,后来呢?

后来苏日暮失去了苏家,上千怨灵在噩梦里徘徊一生不得解脱;阜远舟没了母妃,二十一年的信念二十一年的坚持通通化作齑粉。

因为失去过,才会那么害怕,就像是被蛇咬过的人,战战兢兢看着盘踞在脚边的井绳,明知不是毒物却依旧从心底生出恐惧。

他阜远舟一刻还在担心昨晚的逾越是梦境还是现实,下一刻阜怀尧就关怀备至地为他准备了一场选秀……多像是历史重演,前一刻他还在宗亲府地牢里等待蛰伏而出的机会,下一刻却得知被至爱的母妃舍弃。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了,半生信念,一杯毒酒,一朝生死,一夕风云变化,他才猛然发现仍然有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

命运就是这么喜怒不形于色,它让他出生于泥泞生长于底层,却在之后宠爱他至极,把他托起来,让他站得比绝大多数人更高,后来,他才发现它只是为了让他摔下来时更疼。

他怕了,他真的怕了。

“子诤。”苏日暮蹲下来,平视他的双眼。

阜远舟也不由自主看着他。

苏日暮的唇嗫嚅了一下,最后低声道:“子诤,放手好不好?”

阜远舟浑身一僵。

“他是皇帝,这点你比我更清楚,”苏日暮说,“他有江山社稷,也会有三宫六院,我知道他喜欢你,照顾你,宠信你……可是他没有理由爱你。”

阜远舟声音沙哑地问:“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日久生情,一眼成魔,都不需要理由。

“如果你们想要在一起就需要理由。”一个能说服天下大部分人的理由。

“闻离,我只想陪在他身边。”阜远舟呢喃道。

苏日暮的表情有些难过,“可是你已经开始失控。”

狼始终是狼,厮杀,掠夺,占有,这些都是本性,不会因着长久不沾血而变成温驯的狗,子诤,你已经不再满足于一味的守候。

以前不阻止是因为苏日暮相信阜远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再理智……而阜怀尧,太狠,伤人一千自损八百都在所不惜。

阜远舟紧了紧攥住的拳头,“我知道。”

若他能把这心思守得一生,也算圆满,就不会这么痛苦。

现在他明知道前面是个坑,却只能眼睁睁放任自己往前走,然后一头栽下去,撞得头破血流,爬也爬不起来。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放弃?”放自己也放他一条生路。

“如果能放弃,我又何苦等到现在……”阜远舟嘴角挽起一抹苦涩。

苏日暮咬咬下唇,“有些事,不是不放弃就可以做到的。”

阜远舟眼里渗出了哀凉,“我爱他。”

苏日暮一愣,“我知道你爱他,但我也知道这份感情让你们都不得安生。”这是一份让人既痛又绝望的感情,因为得不到,痛苦的,是两个人的,绝望的,是终生。

分明有这么多路可以走,他却偏偏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