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106(1/1)

话是答非所问,笑是温温润润,眼底却是裂开了一道缝隙,幽幽暗暗,好似暗藏了无尽情意,既深情又疯狂,还缠着一丝一缕极淡极浅的绝望。

连晋说的没错,即使阜怀尧爱他刻骨,在江山面前,他依旧太微不足道。

不是他不够重要,是阜怀尧无从选择。

阜远舟翻身上马,握着马缰,他嘴角弯的更深,眼里情意更重,喃喃的声音温柔得好像呢语在爱人身侧:“这是他背负的天下……你都明白,本王怎么会不懂……”

话音轻的几乎随风散掉,他背对宫门打着马离开,挺直着脊梁,就像在那个白衣霜冷的男子身边一样骄傲得可以替他肩负半个天下。

连晋看得微微一怔,才恍然了然他眼里的绝望从何而来。

爱一个人最痛苦的不是知不知道对方爱不爱自己,而是明知道相爱却死咬着牙不能说日日相对朝夕相处也不能在一起。

自从上回进宫知道了个惊天秘密后,连晋就反复琢磨着想从他身上入手,只是连晋没有想到,永宁王竟是已经陷得那么深了。

也看得太透……

……

是夜,清风徐徐,明月当空,皎洁的月光在玉阶前洒了一地的霜。

给站在玉阶上举头看天沉思的白衣男子加了一件雪白的披风,阜远舟抬头望了望天穹,道:“无风无云,从文试一直到武试都会是大晴天,皇兄不必担忧。”

阜怀尧刚把注意力从沉思中抽回来,闻言,也为这多灾多难的科举少了一个天灾而松了一口气,半是玩笑一样地道:“远舟会观天象?如此能干,那若是朕要向你借东风,不知能不能借来?”

阜远舟立在他身侧,侧过头,勾了嘴角,深情藏在唇边,笑起来不知多么动人,“若是皇兄要,莫说是东风,便是六月飞雪远舟也能帮你借来。”

言辞淡而笃定,任人都能听出这可不仅仅是甜言蜜语这般简单——奇门遁甲,机关算术,那些东西并非传说,呼风唤雨什么的,说容易不容易,说难,也不难。

“哦?当真?”

“当真。”阜远舟用力点头,眨眨眼睛,好像恣意傲然又似天真无邪,“这天下有多少是远舟做不到的事情么?”

这话实在太过毫不犹豫,尤其说的人还是一诺千金的神才永宁王,阜怀尧也是听得心口一暖,微不可见地笑了笑,冰冷的轮廓染上柔和的意味,霜一样的月光打在那张湛然若神的脸上,他无可奈何一般摇摇头,惯来冰封的眼里,竟带着些许宠溺的味道,“朕知道,远舟是最好的……”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有些飘渺,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眼神一下子温和下来,长长的睫羽下双目狭雍,总是承载着万卷江山黎明百姓,此刻转头看他,有那么一刹那,眼里只容着一个小小的阜远舟,其他的什么都放不下。

阜远舟登时一呆,怔怔望着他,不知是因为那抹千年难得一见的温柔还是因为那句话,抑或是因着他眼里只剩下一个他,阜远舟左肋胸腔里的东西猛地不规则鼓噪了几下。

他不是第一次听这句话,却好像一辈子没听人夸过他似的,乍苦又乍甜,百般滋味在心中翻江倒海。

——我于你是最好的,那你的江山、你的天下呢?

天仪帝不明所以地看着突然呆掉的自家三弟,刚想说话,就突然止住。

因为阜远舟伸出手,几乎不受控制般的抚上他的脸,掌心托着他的下颔,拇指轻柔地摩挲那唇边几难以见的笑痕,视线一寸寸从那张勾魅冷丽又冷峻高岸的霜冷容颜逡巡过,那明澈的眼神沉静又温软,如梦如幻,依稀像是倒映着缠绵缱绻的春雨,雾蒙蒙的,仿佛深陷入什么不可自拔的情思里。

这一突兀的举动让阜怀尧有些吓到了,下意识想要偏头闪开,可是冷不丁的一对上他那双黑得能将人心吸进去的眼,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的,忽然就不想动了。

阜远舟的手贴着他的脸,体温暖人,眼神却太深邃太复杂,好似还隐隐含着淡淡的哀伤,可是又似深情又似期许,看一眼,猝不及防的就让人心跟着疼了起来。

他似乎听到了心跳声,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阜远舟的,跳的又快又大声,咚咚咚的,好像就要从胸腔里跳了出来。

阜怀尧没有动,阜远舟却在靠近。

痴了一般、被魇住了一般地靠近。

这个人,是明里暗里照顾了他十三年的兄长……

这个人,是他在短短时间里就可以用性命去恋慕的人……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相思……无尽……

相思不能言,相守不相诉。

阜远舟原以为自己忍得住的,可是忍是忍下来了,白天连晋的一席话却让他几乎张口就要呕出一口血来。

怎么会不懂呢,你的天下,你的大业,你的责任,你的黎民众生。

能怨恨么,你注定放不下,舍不弃,死都要被钉钉在这至高无上的位子里。

心中爱恋已经铭心刻骨,恨不得拆吃入腹,血肉相融,才觉安心,偏偏连拥抱都需装疯卖傻——求而不得,为之奈何。

阜怀尧阜怀尧阜怀尧,短短三个字,逼得几乎让他疯狂。

你说我是最好的,只是你的百姓你的苍生的分量太重了,区区一个阜远舟算得了什么?

但是,能不能自私一次,让你我自私一次……

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即使这样的感情不容于世不见天日。

铁血酷厉的天仪帝,也会觉得冷也会觉得痛不是么……

可是在最靠近的那一瞬间,阜远舟还是近乎狼狈地侧开了头,嘴唇扫过他的鬓发,下巴搁在他的肩头,用力地拥抱住这个人,便好似已经抱住自己的所有,一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皇兄,江山才是你最重要的东西,对吗?”

阜怀尧猛地回神,有那么一霎他几乎以为阜远舟要吻过来,不过最后只是一个拥抱,让他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暗骂自己敏感之余,心口又隐隐觉得有些漫漫无边际的荒凉。

这种感觉很快就被他的骤然发问打断,虽然不太明白阜远舟如此询问的原因,他还是淡淡开口,声线像是冰击玄铁,是素来的清冷威仪,一个字,笃定毫无迟疑,“是。”

阜远舟抱着他看着玉阶上霜一样的月光,然后唇角一抿,静静地苦笑。

他还是赌不起。

……

第九十章 开考

玉衡皇朝,丰景一年,四月十五日,春闺会试。

一大清早,做了皇城军统帅的连晋总算做了一回分内之事,和都尉黄宝瑞就一同带了大批士兵镇守京城大街小巷,以免人多混乱引发什么事端。

阜怀尧担心这两天没有动静的江亭幽不知会不会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一大早就撵着自家三弟往考场里去。

阜远舟叹口气,“皇兄你别担心,考场里两个主考官,四个副考官,还有一哨侍卫,加上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书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酸书生?”阜怀尧淡淡睨他一眼,“朕怎么记得有些‘酸书生’就身怀绝世武功?”

阜远舟摸摸鼻子,耸肩,“所以你就更不要担心了,苏日暮那混蛋也在呢,能同时撂倒我俩儿,起码得拉二十万大军来不可。”

阜怀尧似笑非笑,“那朕岂不是要随时备着二十万大军方可?”

阜远舟腆着脸凑上去,一副二十四孝弟弟的架势,“随皇兄高兴~~~”

阜怀尧无奈又纵容地摸摸他的头。

……

在自家兄长面前撒娇撒够了,阜远舟才打着代帝出巡的旗号去巡查考场,刚走到考场门口,就撞见被一群人送着过来的齐然。

那一群人里自然是包括双胞胎花寒花烈、齐晏紫和齐福了。

拍拍齐然的肩膀,阜远舟笑了笑,“别紧张,好好考。”

被偶像这么一鼓励,什么紧张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齐然连声道“好”,浑身飘飘然地迈进了考场。

花寒花烈和他说上几句后,也心知今天他事儿多,就道先去酒楼为齐然订桌酒席,便和齐晏紫他们先走了。

阜远舟虽说是低调,但认识他的人还是不少,这种现象在学子中更甚,他一露面,就有好几个抵达考场的考生看着他呆掉了,又是激动又不敢随便嚷嚷,心道这回沾上福气不知能不能中举。

阜远舟一一端方有礼地点头示意后就退到了一个便于观察的角落里,他可不想在考试开始前就造成什么混乱。

可这一退,方发现角落里有人在讨价还价。

“一坛!”

“一壶。”

“三壶。”

“一壶。”

“两壶半。”

“一壶。”

“两壶,不能再少了。”

“一壶,不能再多了。”

“你不要欺人太甚!”

“得寸进尺的话就一壶都没有了。”

“你……大不了小生不考了!”

阜远舟听得嘴角抽搐忍无可忍,伸手一把把人揪过来,笑容明媚眼神阴森,“你不考了?嗯~?”

被他揪住的人的冷汗刷拉一下就下来了,谄媚地笑笑,“原来是阜三爷啊,小生这厢有礼了。”

这人鲜眉亮目洒脱不羁还欠揍得很的,不是苏日暮还能是谁?

另一边拎着一壶酒的男子柔雅秀美,一身湛青长衫,长身玉立,修长挺拔,正是甄侦无疑。

阜远舟对他点点头表示招呼,回头继续把手里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晃上两下,“既然还认得本王,怎么的就忘了本王说过的话呢?”

潜意思表露无疑——敢不考的话看我不拆了你的骨头倒光你的酒!

苏日暮轻咳两声,义正言辞,“阜三爷多虑了,文试是一展才华为民请命捐躯赴国的大好机会,如此为国为民为众生的大事,小生怎么敢轻视呢?”

这话说得实在不是酒才的风格,听得在场另外两人一阵鸡皮疙瘩四起,阴风阵阵卷上后背。

不动声色地将苏日暮从永宁王手里解救出来,甄侦道:“三爷是代陛下巡视考场的么?”

这番维护般的动作让阜远舟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不过面上没有表露什么,只道:“嗯,宫外不太平,皇兄就不过来了。”回头又见苏日暮还在虎视眈眈地打着那壶酒的主意,阜远舟气不打一处来,“苏日暮!你记不记得你马上就要进考场了!?!?”

“记得啊,”苏日暮答得爽快,“所以赶紧把酒给小生吧,不然待会儿就该睡着了。”话刚说完,他还打了好大一个呵欠来证明他确实没睡醒的事实。

在场两人油然而生出把他往死里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