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部分(1/1)

修心

禅房内,太平懒懒的跪坐在团圃上,觉慧大师盘腿坐在她身前。

“太平,你决定了?”

“是的,觉慧师傅。”

“红尘皆外物,你又何必非去这趟不可?”

“大师,山下山上,与我何异?”

“阿弥陀佛……”

觉慧大师合掌,言尽于此,终是小孩心性,说来容易,再回首只恐已身不由己,然万般道理,却不是旁人能说尽的,只能她自己去试了……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明缘转身恭敬的合掌一礼:“师伯。”

觉慧轻叹口气:“明缘,我听你师父说了。”

“惊扰师伯,弟子之罪。”明缘合掌深深稽礼。

“菩提无树,明镜非台,明缘,你七岁剃度,入我佛门十九已载,还不悟吗?”

“弟子心中有尘,弟子能欺人却无法欺佛欺己。”

“尘本非尘,何来有尘?”

“尘即是心,弟子心乱了,不可避也。”

觉慧看着这个佛门年轻一代最出色的弟子,一声叹息:“劫数。”

明缘静默良久,终闭目合掌稽首:“弟子甘受之。”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觉慧叹息而去。

明缘啊,你可知你给自己选了一条什么路?红尘修心,比佛前修身其苦何止万倍?

俗世鲜丽,十丈软红,惑人惑己,明缘啊,红尘中渡己,太难太难。

世间年少皆痴儿,多少人也是这般去了,多少回来的一身苍凉,多少不曾回来的,如今流落何方?由她们去吧,不入世何谈出世?是她心老越脆一时着相了。

年轻的和尚跪在佛前,凝视着青灯下佛祖慈悲的脸,轻轻的道:

“弟子甘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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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冠礼真不是人干的,折腾死她了。

蜷缩在床上,迟迟不愿起来,两世加起来都没有昨天跪得多,膝盖都酸了,想到以后下山了,要跪得的日子还长着,太平更鸵鸟的缩着不想动。

“醒了?”是父亲,似乎瞅她有一会儿了。

“嗯。”她喉咙里哼哼声,眼皮颤了两下,人却不动。

君霐接过少安手里热乎乎的帕子盖在太平脸上,笑骂道:“这么懒的性子,日后可怎么娶夫郎?”

娶夫郎?太平冷颤一下;忙抓着帕子胡乱在脸上擦两下;就势顺着父亲的手直起了身子;少安把软枕垫在她身后让她靠好;又端过盐水来给她漱口。

就着少安的手漱了口,抬头发现老爹好深的一双眼圈,太平笑道:“好大一只熊猫,爹昨儿一晚没睡么?”

早习惯太平嘴里时不时蹦出来的奇怪词汇,君霐也懒得问熊猫是什么,反正不是熊就是猫,总是动物没错,屈指一弹太平额头:“都跟你一样?看看天色,都开始准备午膳了。”又顺手把太平拂到脸上的头发勾到耳后,“别赖了,就起吧。”说道,转身掀起帘去了外屋,让太平起身换衣。

稍顷,太平一身青色丝麻的长袍,披头散发的就这么出来了。

君霐皱皱眉头,拉着太平坐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性子,偏好棉麻细布,好好的纱帛丝绫罗缎绸一样不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受虐待呢。”

“大冬天的,那些滑不溜丢的料子看着就冷,这样还省钱,有什么不好?爹,梳个长辫子就可以了。”太平笑眯眯的。

“就会胡说,那夏天怎么也不见你穿?”

君霐拿起梳子,顺着女儿的意,给她编个辫子了事,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君大少爷从小舞枪弄棒,除了辫子,别的他也不会。

哪有不穿?只是那花不溜丢的不穿罢了,太过富贵堂皇看着让人透不过气来,古人的衣物远不如现代方便,东裹西缠的,再加上她的身份,正经场合都得严格按照等级穿衣,从头到脚,零零碎碎的东西本来就多,挂得就像个圣诞树,再华丽丽的,岂不渗得慌?走出去就能吓得人退避三舍,平日里没事还是简单一点好,自在。太平在心里犯嘀咕。

把头发先梳起三股,一边编一边将头发一络一络的往里加,编至发尾七分处,用青色的头绳细细绕上几圈扎紧,一条干脆利落的麻花辫就完成了。再左边二右边一的在耳后卡上三个金镶青玉的发卡,梳妆工作就告完工。

至于什么昨天行过冠礼了从今后都应该带冠或盘头c簪了,太平是根本没这个概念,她爹是眼下心情复杂,忘了。

君霐一边把长辫搭到太平左肩,让它自然垂到膝盖,一边看少安给她套上又大又厚又重外套,一脸无奈色:“连衣服多穿两件都不乐意,偏又怕冷,就想出这么个怪法子,懒成这样,传出去还不被人拿来取笑。”

太平这件外袍是拿了整块的熊皮,再加上做两件棉衣的料子缝成的,又大又厚的,穿在身上就露出一张脸,如同披了一床薄被,要不是师傅手艺好,把材料压缩压缩再压缩精选精选再精选,恐怕光那张熊皮的份量就能把太平压矮个几公分。当时太平连比带画的解说的时候,那可怜的裁缝听得大冬天的出了一头汗,好不容易做了出来,这小祖宗还直摇头说勉强勉强,一面又追加了两件,要不是自家的奴才,恐怕早给她吓跑了。

君霐大少爷将他后来看着发现确实好穿,自己也做了两件的事给自动无视掉了。

葡萄美酒夜光杯,即使是在大雪纷飞寒冷刺骨的冬天的深夜,爱美的女士们也断不肯让自己婀娜的身姿因为衣物变得臃肿,貂皮大衣裹着下了车,进门就露出贴身的礼服,或露背或低胸,长裙曳地,水晶灯下旋转起一片旖旎,娇笑倩兮美目盼兮,火树银花不夜天,她曾在其中,半吊子的书法,半吊子的琴艺,半吊子的绘画,合适的时间合适的情感卖弄起来,也每每博得满堂喝彩。邀朋唤友,风花雪月,这是她曾经所过的日子。

太平浅浅一笑,将辫子甩到脑后,张开手转一圈,龙眉一挑:“不好看么?”

君霐心里一声叹息,怎会不好看?俗话说乞丐穿白衣也多三分素净,可太平偏偏就跟人不一般,白色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尤其是丝帛轻纱之类的料子,平白的就被她的人给衬得轻薄了起来,只有那款用银线密密绣了暗花的月白色缎子才勉强能衬得上,平日里,穿白反不如着鎏簟>斠膊坏貌怀腥希矫嫦嗌凉螅砍窠醵泄馍辽恋拇┳欧婷8床蝗缑薏悸橐履诹玻步鲜屎咸侥抢晾辽52簧闲模彩露嫉毕房吹牟涣夹宰印?br /

这件长外套,是青色细棉的面子,素净的,没绣一点花,但是手工非常精致,边缘皆翻出熊皮里子,雅中透着几分不羁的野,再龙眉凤目的那么一挑,能把人魂勾了去。

榕叔端着早膳上来,看这一挑眉一无语的情景,忍不住笑道:“好看,小姐怎么穿都好看,梅她们也说,这棉麻布衣,让我们小姐一穿,也现出几分高贵,小姐若是这样去街头走上一圈,恐怕也立时就要京城布贵呢。”

少安拼命点头表示赞同,君霐噗哧一声喷笑出来,亲自动手盛了碗粥递给太平:“好,我们的太平大小姐,吃饱了街头卖布去。”

粥是普通的白粥,配上精细小菜,让人胃口大开。仔细看那些盘子碟子杯子筷子,碗啊勺啊的,竟没有一个同样的,颜色各异,花样各异,形状各异,工艺说不上绝顶的好,有的甚至还刻意笨拙,简单粗糙得连普通人家的粗瓷都不如,好好歹歹琳琅的摆满了一桌子,看着说不出的怪异,竟貌似单个做出来的手工之物。

和往常一样,一家人总是开开心心的,仔细看却还是能挑出异样来:粥虽然是平日常吃的,小菜却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盘子碟子算起来足有十七八个;太平一个人吃,三个人看,一个垂头不语,一个趁人不注意就转身擦眼泪,一个看着太平眼也不眨,时不时的夹上一筷子菜,脸上带着笑,却让人看着难受;再看屋里,架子上,桌子上,都空了一大半。

行李是前几日就收拾好了的,昨日行冠礼时,王府里便来人给接走了,吃完这顿饭,太平就该动身了。

君霐昨日忙了一天,晚上又一夜没合眼,想多留些东西自己看着有个念想,又怕女儿外面东西用不惯,收收拣拣又给理出两大箱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那么点小婴儿十七年一手抱大,今天要走了,就像剜他心一样的疼。

太平笑眯眯的吃了两碗粥,又把碗递给父亲,要了第三碗。

吃完饭,又洗洗漱漱好一会儿,脱了便鞋换上靴子。君霐亲自动手帮女儿把外套脱了下来,递给少安抱着,取过榕叔手里的斗篷给她披上,扣上搭扣,理理头发扯扯袖子,又退后两步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牵着她的手出了屋子,榕叔眼睛一红,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一眼看见院子的两个大箱子,太平拍了拍,笑道:“放下吧,都搬光了,我回来用什么?”

转身抱抱父亲:“爹,我的宝贝窑交给你了,嫌和尚念经太吵了,就去捏捏泥巴,放心,那里隔音做得很好。”

又用自己的衣袖给榕叔擦干眼泪:“榕叔,别忘了给我寄泡菜酱菜,三天吃不到,我会没命的!”

榕叔失笑,忙把太平的手打开。

太平提溜着鼻子一耸一耸的少安,挥挥手,头也不回的上了车:“我玩儿去了。”

不正经的样子,让君霐等人看得哭笑不得。

眼看着车队去得没影了,君霐才带着榕叔转回屋去,屋里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好半天呆呆的坐着,游魂一样。记得她在襁褓里仿佛还只是昨天的事,摸摸了眉间,还记得那么点的小娃儿,口口声声说什么和尚们一对天眉最好看了,用不着画,画了难看,又想出什么夹子来给他修眉,自此,多少年了,他再没有如寻常公子郎君般剃眉画眉了,就这么一对天眉,日子久了自己也觉得顺眼了,不合礼数什么的也不在意了,对于这个自小就怪异的女儿,他总是说不出的宠爱纵容,十七年呀,眨眼就这么过去了。

午饭端了上来,主仆两个谁也没胃口。

好一会儿,榕叔擦干了眼泪安慰少爷道:“少爷你别太担心了,小姐性子是懒散了点,但聪明着呢,不是能吃亏的主,何况还有钗嬷嬷她们看护着,没事的。”

君霐轻声一叹,他哪里是怕女儿吃亏了,太平什么性子,谁能比他这个当爹的更明白?他看了十七年尚不过摸着六分,还是女儿对他不设防的情况下,平日里觉得女儿未免太过淡漠,想着女儿入世多点人气儿,又担心世俗情怨真让女儿上心了又伤着她,世间父母的心想必都是这样矛盾的。

不自觉君霐又摸进太平屋子里,愣愣的出神,好一会儿,不经意间瞥见梳妆台前端端正正放着的东西,一愣,然后“哎呀”一声惊叫起来,二龙戏珠的金冠!他让女儿就这么扎着一条麻花辫上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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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里看到闭目打坐的明缘和尚,太平诧异的挑起了眉,了不起的和尚呀~~把她当成修心之物了么?

年轻和尚的跟着一个年轻女子到处乱跑,这样也可以吗?没有人管吗?他师父都干嘛吃的?没头发的家伙果然一个比一个麻烦!

她的清白名声呀~~这个变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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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太平入世,青衣素发,随身,丫头一个,和尚一位,有人笑寒酸,有人骂荒唐,不管怎样,她来了。

王府

康擎派来接她的,依照她的身份出行所允许的最高规格,派足了12骑侍卫,一辆四匹马拉的四轮马车,外加一个车夫。

侍卫都是高挑健美的青年女子,车夫沉默利落,一看就知道是个行家老手,马车车身上堂堂正正的纹着家徽,外面够华丽里面也够舒服,连那四匹拉车的马也像是四胞胎,一模一样的通体雪白高大神气。总得说来,算是中规中距,不曾刻意曲着她。不过,侍女管家之类能办事的却没有跟一个过来帮忙招呼,不知是疏忽,还是刻意的忘了周全。

上车前,榕叔嘴里还就这个嘀咕来着,太平和父亲听过,也就相视一笑,丢一边了。倒是这辆马车,引起了太平一点兴趣。据她所知,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四轮马车,这主要是因为中国古代从来没有解决四轮马车的前轮驱动和转向问题,但很明显,她现在坐的就是一辆货真价实的四轮马车……

就某些细节方面,这个时空还比中国古代还要先进些,她们也有三皇五帝,她们也号称炎黄子孙,而且颠倒的只有人,换句话说,就是只有男人才会生孩子,动物里面还是公的是公的,母的是母的,有茹房的那个母的负责生育,会下蛋还是母j,按照这边书上的解释,这也是高等人和低等动物之间的区别……

第一次在书上看到的时候,太平愣了半天,然后狂笑了半天,捂着肚子乐得只打滚,吓得她爹榕叔和少安都不知道她怎么回事,只当她一天一抽又开始了……

所以,这四匹马绝对是名副其实的公马……

每每看到一些小地方,太平总是犯糊涂,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是投胎转世了还是正在做梦,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闭上眼,趴到明缘身上打算先睡一觉再说。

有什么合理不合理的,入乡随俗,人家说合理就合理吧,男人都能生孩子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从京城到护国寺,单人快马要半个时辰,坐马车,如果赶路的话,差不多一个时辰。太平坐的马车,车夫明显技术纯熟,速度不特别快也不特别慢,有点颠但也没有让人太难受,到底走了多久,太平也不知道,一个是因为她向来没有时间观念,在这个没有表的时代,她更是睁眼一摸瞎,完全没有时间这个概念,每日里什么时辰什么点到了,全得指望少安;还有一个就是她睡着了。

康擎王府中门大开,王府管家秦嬷嬷领着两个侍僮,四五个仆妇等在台阶下。

只见远远的,前六后六的十二骑簇拥着一辆马车来到府前,12侍卫下马,在马车前列好队。

知道这就是小主子来了,秦嬷嬷忙支使着仆妇们把下马车用的脚踏放好,自己也候在车前准备行礼,谁知好一会儿,迟迟不见马车有动静,众人皆疑惑,不自觉都伸长了脖子盯着马车门看。

对于这个十七年来连王妃太君都没见过的小主子,说不好奇,那绝对是骗人的!事实上,府里上上下下,自从知道这个小主子要回来后,都明里暗里的议论好长时间了。从头到脚,什么样的猜测都有,有说小主子是觉慧大师青睐的弟子,一定是一脸佛相的,有说小主子跟王妃一样冷得吓人的,还有那资历老点的,十分肯定的说,小主子一定和同样十七年不曾见的王君一样,是个竹样气质的美丽轩昂的女儿!

君家女儿呀,提起这四个字,众人不管老的少的都是一脸仰慕的花痴相……

又过片刻后,车门终于打开,一个头梳双鬟簪珊瑚宝钿系红色飘带,身穿白底绣红梅的丝缎半袄,腰系红色绸缎罗裙的美貌少女当先走了下来,只见她扫了一眼府前众人,立时又转身去打起车帘,一个梳长辫子,披着青色大氅的布衣女子睡眼惺忪的搭着她的手下了车,随后,马车里又走出一位身着白色僧衣,胸挂佛珠,手捏念珠,目沉如水,容颜如玉,气宇不凡的青年和尚。

这……这是什么状况?

秦嬷嬷诧异,却一点没露在表面上,连忙领着众人跪下:“奴婢秦良见过世女。”

罗裙少女又弯腰从马车里拿出一件水青面子的长衣,整整齐齐的搭在手臂上,与那白衣和尚后半步一左一右的站着。

当中那个披大氅的女子笑道:“秦嬷嬷是吗?麻烦您了,不用多礼,都起来吧。”声音有点低沉,淡淡懒懒的,第一感觉是平淡,再仔细去回味竟越想越觉得迷惑。

“谢世女。”秦嬷嬷起身抬头,正好对上女子一双浅色凤眼,心突滴几下乱跳,竟是一呆。

“不必,叫我太平就好。”那女子神色平淡,姿态悠闲痞懒,虽是一身布衣,给人感觉却说不出的尊贵,也没有丝毫不搭的感觉,好像这衣服就是衣服,穿她身上就没有什么锦缎与棉布的区别。

“奴婢不敢,请小姐入府。”秦良低头伸手虚引,心下暗赞,却也没有太过诧异,这佛门净地长大的人,气质就是脱俗些,况且依照君家少爷的为人秉性,养出来的孩子,怎么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格外出众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太平不语,只浅浅一笑,顺着秦良的引导,移步入府。

见太平面有悦色,秦良也些许开心,不自觉也眼带几分柔和,然后心头突地一惊,猛然发觉,这女子从露面那一刻起,寥寥不过数语,也不曾特别如何的亲切,但所有人的心思无一例外的竟都围着她转了,她身边的两人也都不是寻常人物,尤其那青年和尚,可自己竟然半分心思都没有旁顾!自己身为康擎王府的管家,什么贵人不曾见过?就是自家的王妃和几位小姐主子也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但这位小主子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只觉得和旁人不同,却又说不出不同在哪里,举手投足皆能如画一般,放哪里都觉得合适,好像周围环境就是依着她配的,让人怎么看怎么舒坦。

秦良倒抽一口气,心里暗暗一叹,不见时,众人千般万般的想像她,见了放知,她合该就是这样的,合该这才叫做“太平”。

这就要上演一出“黛玉进府”吗?

太平心中暗笑,要不要学学那林妹妹,从现在开始,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别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以免让人耻笑了去?

“院子早收拾好了,小姐是先去梳洗一番,还是先去内园拜见太君?”

“怎么?祖父他老人家等着吗?”

“知道小姐今日回来,太妃一早就盼着呢,都打发人出来问过好几道了。”

“劳祖父惦记了,太平之罪,自当先去给祖父请安。”

秦良领着众人向左拐弯,穿过一道拱门,进入回廊,往后院内眷园子里走去。

走过一段长廊,路过一个亭子,看见一个头带玉冠,身着紫色丝罗锦裙,个子高挑容貌俊美的中年女子立在亭子里,秦良微感诧异,忙躬身行礼:“王妃。”

康擎王妃颔首,目光放在太平身上,还是冷俊的眉目,眸色间却又有几分复杂。

太平从善如流的弯腰行礼:“太平见过母亲。”

康擎王妃看着这个姿态慵懒,青衣飘飘的风华女子,心里暗然一叹,几分骄傲却也有几分无奈,这是她的女儿,她十七年只在情报上认识的女儿,虽只是第二次见,但母女天性,她却很清楚她的几分秉性呢。

康擎王妃虽然心思百转,神态上却不露半分,她半天不说话,秦良一干人等也静悄悄的透口大气都不敢。唯独太平一行三人仿若没有感觉到空气的凝重,太平泰然自若的摆出一副你随便看,看够为止的神态;少安守礼的低头看足,心里却满不是那么回事,她一向对这个康擎王妃没好感,哪怕对方气质再怎么和风霁月,在她看来都是不可原谅的人物;明缘和尚更是手捏念珠,一脸雷打不动的安详。

良久,康擎王妃说不出什么意味的将视线从太平身上移开,却意外的看到了太平身后的明缘和尚,一愣,道:“明缘禅师?”

明缘合掌一礼:“王妃有礼。”却依旧只站在太平身后,不曾迈步出来。

康擎王妃看看风清云淡的太平又看看神色安详的明缘和尚,眉头微皱了皱,转头吩咐她身边一个侍女,让她领着明缘和尚去兰芷园中歇息,自己带了太平往内眷园子中走去。

“走前可曾去拜别过觉慧大师?”康擎王妃边走边问道。

“去了。”太平跟在王妃身后,轻声应道。

康擎王妃点头不语。

这才几个照面间,看着风平浪静,事实上,世女随身带着一个和尚,世女正要去给老太妃请安等等这类的消息,一个传一个的,就像一阵风刮过般隐秘又迅速的在全府蔓延了开来,顿时,整个王府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紧张气氛中,众人具都放轻了手脚,连说话声音都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

一把玉梳狠狠的砸在半人高的铜镜上,坐在锦凳上的美丽男子一脸愤恨的大声道:“她算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连爹都要去拜她?该她过来给爹见礼才是!”

“小弟,轻声些!”卫汀筗听着皱起了眉头。

“怕她什么!姐,你也听见了,居然把护国寺的和尚带下了山,可不跟她狐媚子的爹一样!这传出去,不是让我们康擎王府被人耻笑吗?我们以后还怎么有脸见人!”

“明缘师傅是修为有道的禅师,你不知道情况不要乱说,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世女,娘的孩子,我们的妹妹。”弟弟如此不知轻重,卫汀筗有几分怒了。

卫汀筀冷笑两声,道:“这样的妹妹,我可要不起,不足七月生的,谁知道是个什么野种。”

“汀筀!”

“卫汀筀!”

周氏官人和卫汀筗同时厉声喝住了出言不逊的卫汀筀。

“胡说八道!这种话再让我听见,我非让娘请家法不可!”训斥了弟弟,卫汀筗拂袖而去。

“爹!”卫汀筀被长姐呵斥,委屈的转身扑到周氏官人怀里红了眼眶。

卫汀筀是康擎王妃的第三个孩子,前面两个都是女孩,他又是王君所出的嫡子,生得也漂亮,所以自小就与旁人不同。康擎王妃偏疼他,老太妃也宠着,大家都娇惯着,他也就格外的金贵些,本以为也就这样一生富贵了,谁知四岁那年,父亲突然由好端端的王君贬成侧君,姐姐由世女变成庶女,连带他也由嫡子变成庶出,虽然只是搬了屋子,平日里生活还是原样没变,但总归是不一样了,年少时不懂事尚不知什么,长大了便觉出不同来。

大姚皇朝极重出身,嫡庶之分尤为明显,嫡出的儿子也要比庶出的女儿尊贵些。

庶出的,走出去平白的人家就得看低几分,少爷们在一块儿打闹,卫汀筀出身王府脾气也娇纵些,和人使性子争执起来,人家便拿这个来取笑他,每每让他饮恨不已,甚至平日里自家兄弟打起嘴仗来,对她也是没有半分尊敬。这般种种,让她对那个夺了他们身份的没见过面的世女妹妹说不出的厌恶怨恨。如今,这个莫名其妙的妹妹堂而皇之的回来了,他们还得去给她见礼,让他如何情愿?

“汀筀,你姐也是为你好,这话让你娘听见了可不得了,切不可再胡说八道。”周氏官人一边重新给儿子梳好头发c上钗环,一边温言宽慰儿子。

“爹!你就是太好说话,才会被人踩到头上欺负!”

看着暴躁的儿子,周氏官人无奈一摇头。

周氏官人是一个温柔如蒲草的男子,出身六大世家的周家,18岁刚及笄便嫁给了当时还是康擎世女的卫寒奾为正夫。

他嫁过来的时候,卫寒奾虽然没有纳郎爷,但身边的几个侍僮都是收了房的。他进门那年,卫寒奾的一侍便怀上身孕,第二年就生下长女升了侍郎。人家都说他性子太弱,无法管家,所幸他当年年末也生下嫡女,次年又生下卫寒奾的长子,这年康擎老王妃故世,卫寒奾继任爵位成了康擎王妃,她也理所当然成了康擎王君,其后不管卫寒奾如何风流,对他总是多三分尊重,不曾亏待。玉食锦衣,富贵无忧,跟妻子相敬如宾,教养儿女,当家持户,他以为男人家一辈子的福分也就是这样了,他的爹娘不就是这样过了一辈子么?哪知安稳日子没过几年,卫寒奾就弄出那事来,闹得满城风雨,这不是他的过错,可偏偏就属他最尴尬,事情到了那份上,他又能如何?虽然事后先帝也觉得委屈了他,过意不去,破格封了他一品诰命,得称官人,但那又能弥补什么?他终究只能看着儿女受委屈。

那君家少爷,自小便文武双全风采过人,以竹样美人之名传颂京城,貌美才高性子也烈,沸沸扬扬的闹了一通,争到了堂堂正正的身份,却又弃之如敝屣的抱着孩子走了。君家赫赫名声撑着,佛门破格护着,十七年不尽王君本分,堂堂亲王府的世女给他留着十七年亲娘都不得见,谁也不敢说什么,孩子要行冠礼了,佛门清净地腾出正殿,放个话出来,卫家族浩浩荡荡上山迁就。

周氏官人自嘲一笑,如果可以,谁不想那么痛快的活一回?

他也是名门大家正夫嫡出的孩子,自小习书学琴也样样不输人,当初也是被人三媒六聘以正夫之礼娶回来当王君的,侍奉公婆步步恭敬,贤惠治家事事周全,相妻教女样样淑德,哪里不如人了?

周氏官人神色黯然,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由不得你不认。

算着时间来不及了,忙拉起不情不愿的儿子,急急赶往老太妃院里。

太平随着康擎王妃一路不紧不慢的走去着,得空还悠哉哉的看几眼风景,康擎王妃也不说她什么,眸深处几分柔和也几分纵容。

太平饶有兴味的发现这王妃,也就是她娘,竟然是个冷人,这要说白点,除去年龄这点不算,就是个冰山美人,心冷性冷手段冷,职场上碰到了,便是最让男人咬牙切齿,吃不到葡萄尽说酸,平常男人绝对消受不起的那种冰山丽人。当然了,这个地方也不是男人消受女人,而是女人消受男人,所以她娘这样应该属于正常范畴,绝对不会有男人恨,说不定还挺招男人喜欢,一如现代冰山酷哥总是很招小女生发痴,也不知这康擎王妃养了几个男人,有没有才18的,老妻少夫,一束梨花压海棠的颠倒版呀,那个观赏效果……

太平心里一阵兴奋……

就在太平表面优雅从容,其实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的,将她娘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阵编排时,她们终于过了一道垂花门,来到这园子的正房大院。

门外几个僮儿守着,见王妃竟然亲自过来了,赶忙着行了礼,又急急的打起了帘笼,向里扬声叫道:“王妃带世女来了。”

太平跟在康擎王妃后面进了屋,见两个人搀扶着个白头如雪的老翁从里屋出来,后面还密麻麻的簇拥着一群人,知道这就是康擎老太妃了。

内眷们都围着老太妃在正面炕上坐下,另有人在地上放下一个银红撒花的方垫子。

康擎王妃躬身给父亲行礼,道:“爹,女儿带太平来给您请安。”

少安帮太平解了大氅,又不管不顾的,对众人诧异的表情视而不见,将手里水青面子边缘翻熊皮里子的长衣服侍着太平穿上,这才放了太平去行礼,自己抱着大氅退到一边。

太平心里一阵无奈,面对祖父,左手压右手,手掩在袖子里,举手加额,鞠躬九十度,起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然后双膝及地跪在垫子上,缓缓下拜,手掌着地,额头贴手掌上,然后直起上身,同时手随着齐眉。如此,端端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才抬起头,沉声道:“不孝孙女太平给祖父请安。”

康擎太妃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发现太平还直直的跪着,赶忙把太平拉了起来。

将女儿撇在一边,康擎只一手把太平拉到身前坐下,拉着她的手,从头到脚的细细打量着,足足看了有半盏茶功夫,竟看得慢慢红了眼眶,不住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十分!太平低头一笑,刚回过神来的众人齐齐又看得呆了去。

等老太妃好不容易平稳下心绪,方指着站在一旁的众人给太平介绍:“这是你周叔父,许叔父,曹叔父,武叔父。”

呵呵~~这些就是康擎王妃的男人们?这个周叔父应该就是那个无辜被连累得失了身份的,康擎王妃的元配了,现在是侧君;另外三个叔父应该都是有生养有名位的侍郎,至于名位不够的没有生养的小爷宠僮之类,估计是不够格让太妃亲自介绍的。

太平起身行礼,四人皆让,表示不敢受。

确实,太平做为世女,在她面前,哪怕是封了一品诰命的周氏官人,也是没有资格坐的。

太妃又指着两个年轻女子道:“这是你大姐汀筝,二姐汀筗。”

太平一看,这个二姐有几分面熟,不就是冠礼上那个美貌赞者吗?那个大姐也是高挑的身材,和眉善目的,一看就是个很好相处的美人。

太平再起身向长姐躬身行礼,汀筝汀筗忙还礼。

康擎太妃再牵过一个大红袄子,丝缎裙子,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粉雕玉琢样的十二三岁小姑娘道:“这是你七妹妹汀笙。”

小姑娘有模有样的给太平行礼,太平颔首受了,看着她粉嘟嘟的娃娃脸,偏偏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忍不住眯眼一乐,把个小姑娘脸乐红了。

老太妃看太平这副自得自乐悠闲自在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欢喜,拉着手念叨叨好一会儿,才又吩咐道:“让少爷们也出来见见吧。”

侧边珠帘打起,七八个僮儿簇拥着四个年轻男子从里屋走出来。太平这才开始觉得头疼,感觉到对审美观最高挑战的时刻到了。

虽然一直知道这是一个男女颠倒的时空,但之前一直在山上,接触的都是出家人,出家人本就性别模糊,气质装扮举止间两性特征不会特别明显,她没怎么觉得别扭。她爹君霐,迁就这个地方说法,是个颇具女儿气的男人,气质清雅也刚直,就这,偶尔她爹哪个小动作俏上一下,太平也要在心里暗笑一通。今日才知道,自己以前简直是太慢待了,素日里只觉她爹虽文雅过重却也不失洒脱,还算是个美男子,现在才知道,她那特立独行的爹绝对是个仙品!

刚刚见了一堆,都是中老年人,且走马观花没怎么注意,现在这仔细一看,花红柳绿的,太平顿时只觉眼前发黑。娶夫郎?跟这样一群娘娘腔的男人谈恋爱?杀了她吧!就她爹那样的,放二十一世纪的太平,都绝对看不上,更何况眼下这类的!实在不行,诱拐了明缘还俗吧,就他还勉强凑合可以看。

太妃指着第一个肤色白皙,画的修长黛眉,俊俏长眼,神采不凡,颇有几分倨傲的年轻公子笑道:“这是你三哥哥汀筀,最爱使小性儿,许了沈家的三小姐,年底就要出阁了。”

“爷爷!”汀筀清脆一声,顿脚不依道,眼神只在太平身上一略而过,很是无礼,卫汀筗皱了眉头,周氏官人拧紧手,少安站在角落里,冷冷的打量着他,老太君也有几分觉察,看太平丝毫未觉,赶忙另外岔了过去。

太平是真没觉察什么,她正拼命给自己偷偷做心理催眠:正常正常,看脸就好,剃眉重画那是人家的礼数,古代中国女子不也不留眉么?别看耳环,别看头,这个脸还是长得挺赏心悦目的嘛,这衣服挺好看,嗯,簪子的玉质看着也不错,工艺也精致,好像很值钱的样子,入乡随俗,聪明人要懂得变通学会迁就等等之类……正念叨着呢,冷不防被这一跺一嗔惊得一阵眩晕,寒毛立时就竖了起来,忙草草见了礼,暗暗一个深呼吸。

康擎王妃四女四子,太平排行第四,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三个弟弟,剩下的五弟,六弟,八弟,太君也都拉着过来一一介绍。

柳眉,小山眉,横烟眉,八弟弟年龄太小没画眉,还好没有唐代那种粗粗的一点眉,还勉强可以接受啦……

交代了晚上家宴,吩咐了一堆东西,又拉着太平好一阵唠叨,临了还当场指了两个侍僮放太平园子里使唤,康擎太君这才放了太平下去休息。

弯弯转转的半天才到世女单独的园子,太平进门就不顾旁人眼光的飞身扑到明缘身上,一脸备受摧残的样子:“明缘,你还俗了吧。”最起码明缘他不画眉呀……

然后,园子里的侍僮使女们都非常诧异的看到,嫡仙般安详优雅仿若天人的明缘禅师很没气质的翻了个白眼。

家宴

说是,因为太平王府继承人的身份,其实也等于就是族宴,远的近的卫家族人都赶到了本家。

太平这才算见识到封建体制的所谓大家世族到底有多庞大!

老太君房里认识的那一群,不过是这府里现住着的一些,只是康擎王妃这代的嫡系,也就是康擎王妃的老公孩子而已。像康擎王妃的庶姐妹太平的姨娘们,姨娘们的夫郎孩子们,太平表姐妹们的夫郎孩子们,正的侧的嫡的庶的之类乱七八糟,两来百来人,足足开了有三十来张桌子,还说这些只是五代以内血缘的,在京的族人们,五代以外的,还没有资格来,不在京的也没赶上。乌鸦鸦的一片,看得太平眼发直,心里直嘀咕,管这么一大家子人,得费多大劲呀?再转念一想,这么大家子人,以后都得归她管归她养,太平顿觉两眼发黑。

等这些人再一个个的领到她这个小主子面前来,作揖行礼磕头,太平更是走马兰台样的给一张张人脸晃得头晕目眩,好在有个八面玲珑十项万能的少安在,看见行正拜礼磕头的就给小金锭子,看见上来叫姐叫少主的,男的给金钗宝钿金镯珠珰,女的给玉佩玉环笔筒笔架笔洗等等,太平看着少安那纯熟得类似于发放救灾物资的动作,可算是知道了她动身时临时从箱笼里挖出来的那个,遮得严严实实的大竹篮子是干什么用的。

老太君拉着太平的手疼爱的笑道:“偏就你这孩子大方。”

是啊,那一锭锭的可都是金子呀,她也是刚知道自己这么大方的。

太平一脸哀怨状:“哪呢,老祖宗,我这r痛着呢~~”

老太君被她那古怪的表情逗得笑个不休,这孙女不过今天初见,却熟捻自在得好像从小在跟前长的一样,一点不陌生,让他说不出的喜欢。

正巧汀筝正夫所生的五岁的长女摇摇摆摆的上来磕头,老太君拉过来抱在怀里打趣儿道:“既然你二姨大方,我们也别跟她客气,来,使劲儿抓上一把。”说着扶着她的小胳膊凑向篮子里,少安适时将盛金锭子的丝囊凑到小娃娃手下,小娃娃果然就从丝囊里抓了满满一手的小金锭子出来,太平一脸欲哭无泪的跟小娃娃茫然的大眼睛对望,老太君忍不住喷笑出来,娃娃的父亲笑着上来抱过孩子谢了太平,满堂皆笑。

折腾了好一会儿,一个个的都见完,这才正式开席。因为是家宴,也就按照了家宴的规矩来,老太君坐了上首,康擎王妃和太平一右一左相陪,这一桌就坐了她们三个人。

果然是等级制度森严的封建社会,太平心中感叹。

大姚的世族制度跟中国古代的世族制度还不尽雷同。

大姚的贵族传承方式,有点类似于古代西方的贵族制度:嫡长女为第一继承人,继承母亲的爵位、族长实权、乃至所有财产;嫡出的其他女儿成年后可以获封低爵位的虚衔,每月领朝廷月银;其他庶出的子女只算贵族虚号,没有例银。说白了就是:封了王爵位的贵族,你正经娶的老公生的孩子朝廷给你养,你风流多娶多生的老公孩子你自己养。

就连是皇族血脉的王爵,也是大致如此。

皇帝的女儿会被封亲王郡王等头衔,但是有世袭不世袭和世袭几代的区别,至今大姚王朝还不曾有出现过王爵位获世袭罔替之封的公主。因为源源不断传承的皇族旁系王爵,对皇权的高度集中是一个威胁。一般皇帝给喜欢重视的女儿姐妹封王,都会世袭上三代,三代过后,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