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部分(1/1)

伸手捋了捋少年一头汗湿的长发。最后竟然像抚弄小孩子一样,手指蹭蹭少年的脸,拎起小下巴,摇了一摇。

偶尔流露的淡淡柔情,几乎让息栈泪湿枕褥……

即便明知是自欺欺人,心里就只当这是同床共枕,云雨浅尝,恩爱成双,相思成梦……

22、忆往昔剑影刀光

第二十二回。忆往昔剑影刀光

隆冬时节,山上大雪纷飞,眼见着就要过年了。

漫山遍野一片晶莹,高大的雪松上顶着一层白皑皑的雪,像是一尊尊圣洁的白玉佛塔。光秃秃的杨树枝子上结满冰霜,扎手扎脚,在寒风中瑟瑟挥舞着一树的冰镏子。

这天,大掌柜的带着几个头领和熟事儿的老伙计,拉着一雪橇的烧酒,几锅的羊头羊蹄子,奔后山去了。

息栈如今既然做了大柜的贴身保镖又是“八柱”之一,自然也跟着一起。

雪橇由两匹驴子拉着,驴倌倌挥舞着红樱小鞭,走一路还唱一路的s曲子,声音尖细悠扬,在山谷中回荡。

“山梁梁的那个弯沟沟呦~~~~!盖房房的那个结亲妹子呦~~~~!亲妹妹的那个红红脸呦~~~~!上炕炕那个吃白馍馍呦~~~~~!”

换了一身白皮袄,头上扎着黑巾遮挡风雪的慕红雪啐道:“柳小五,唱什么呢?大冬天的,你发什么春?”

小驴倌还是个半大娃子,一张小脸布满红彤彤的冻疮,活像雪地里的一枚大红冻柿子,咧开嘴笑道:“红乃乃,俺随便唱两句身子才暖和,你还管俺唱得啥?!真是的!”

“你才多大个小狼崽仔,净不学好!”

“切~~~~!咋个就叫不学好?俺跟当家的学的……”

“啥?!”走在前头的大掌柜回过脸来,一瞪眼:“老子啥时候教你这个?”

柳小五笑嘻嘻的,毫不惧怕大掌柜,声音脆亮地说道:“当家的上回在野马滩上喝醉了,跟兄弟们滚在一起,嚎了一夜的s曲曲,咋个不是你教得呢!小五就是跟你学的哩!您都忘记嘞?不然俺再给您唱几个?”

前后众人立即闷头捂嘴,“咯咯咯咯”笑了起来,还不敢笑得太放肆张狂。

镇三关脸色立时窘了,气哼哼地说:“去去去!换一个,换一个唱!”

驴倌倌于是挥舞着小鞭子,再次扬声唱了起来:“白茫茫的那个雪天嘞~~~~!清泠泠的那个山嘞~~~~!一坛坛的那个酒嘞~~~~!坟头头上的泪呦~~~~!苍冷冷的大地嘞~~~~!睡着那心尖尖的人呦~~~~!”

柳小五那略显稚嫩的男童声音唱着这悲曲曲,空谷幽响,余音绕顶,愈发显得哀婉凄艳。

这一唱,唱得大伙全部鸦雀无声,彻底地闷头走路了。

后山的山梁梁上遍是坟头,如今被大雪覆盖,就如同一大笼屉的蒸白馍馍,一个挨着一个,平静地躺在雪后淡淡的一层金色暖雾之中。

阵风拂过,雪雾扬起,白馍馍上腾起袅袅轻烟。

大掌柜的先去了老掌柜的坟头,洒了酒水,摆了羊头r,领着众人拜了拜,又让众人分散开去,给每个坟头都摆上一碗羊r,一坛烧酒。

祭拜完了,大掌柜的挥挥手让众人都回去,他自己再坐一会儿。

息栈背着剑,站在一旁不走。

镇三关仰头瞥了一眼说道:“小剑客,回去吧!这外边儿冷,回头又给你冻得蜇蜇蝎蝎地抽风,老子可整不好你,怕了你了!”

少年垂眼答道:“怎的整不好?当家的那一坛子烧酒,管用着呢,烧脚烧脸,还烧心……”

一双细目暗自柔光轻转,这话中分明有话。

“呵呵呵呵~~~,你还记得那一坛子烧酒!你当时那个挣吧的小样儿,眼神儿跟个小刀子要剐人似的,好像老子怎么你了!”

息栈看了看那老掌柜的坟头上立了个石头的碑,上面刻着几枚潇洒劲道的红字:钻天燕子常玉柱。

忍不住开口问道:“这过身的常掌柜,可是当家的什么人?”

镇三关面色平静,缓缓答道:“是俺最亲的人,拿俺当亲儿子待,俺这个枪法都是跟老掌柜学的。”

“那,当家的可还有家人?”

“没了,老子孤家寡人一个!用四爷的话说这叫个啥……光着身子,在这世上走一遭,无牵无挂!”

息栈忍不住白眼望天,这个粗人!

心头却又涌起淡淡忧伤:“这样说来,当家的也是无亲无故,孤身飘零的一个人……”

关河萧索,大漠孤烟。

朔云飞渡,落日长圆。

脑海中还依稀记得,当日里那灰蒙蒙的一片天空,一地滚落着的萧索黄叶,和一双又一双呆滞得如同死鱼泛白的眼睛。

半个嘉峪关城的人涌上街头,围观官府将边关大土匪头子“通天脚” 当街斩首示众。

那宽额金面、灼目虬髯的大汉被五花大绑推到了城楼之上。

监斩官头戴花翎官帽,身穿紫袍,慢悠悠地问道:“通天脚,你这匪首临死还有何话讲?”

那大汉眼神瞄着监斩官,双眼慢慢眯了起来,闪烁出毫不掩饰的无惧神情,厚厚的嘴唇咧出一丝诡谲的笑容:“呵呵呵呵呵呵~~~~,老子这半辈子横刀立马,斩杀你们这群鸟官兵无数,为民除害,替天行道,今日做了断头刀下鬼,来年再投个绿林好汉的三头六臂胎!老子倒要看看,是你们这些鸟人的江山坐得稳当,还是俺们大漠三关的响马世代昌荣!”

监斩官帽檐下压的一双小眼睛弹出两粒火星,腮边的胡须抽动,投出的斩签在地上跳动。

鬼头钢刀桀然落下,一颗硕大的头颅自城墙上蹦出,从天而降!

城楼下巴巴地望天的那一群死鱼眼睛,一时间兴奋地睁到最大。追逐的视线随着那颗头颅于空中划出的带着弹性的抛物线,“砰”,齐齐地落到城门前的石板地上。

官兵们持着长枪阻挡着挤来挤去的人群,又有人上前拿一柄木栅匣子装走血r斑斑的人头,挂到那城门的挑杆之上示众。

人群里冲出一个披发跣足的女人,从肺腔里嘶叫出一声呼号,冲破了两个兵勇的阻拦,径直冲向了城门。

官兵正要投出长矛去刺,那女人已经以头撞墙,响当当的“砰”的一声,脑壳撞碎,墙上立时开花儿,如杜鹃泣血,落红纷飞。染血的清丽容颜未改,气绝的身子却缓缓贴着墙边瘫软下去。

“他乃乃的,这女飞贼自己跑出来了!正好,把头砍了,一并挂到城门上去!”

细小的身子被兴奋地涌动的人群几乎挤倒,只呆愣愣地看着前方那两粒人头,血污狰狞的面孔,半开半阖的眉目,隐隐还是那两张万般熟悉的面容。

一动不动,一吭不吭,只呆呆地望着。

“你个娃子,怎么还在这里?!快走了!还不快走……”耳边有人细细低语,一把抱了起,夹在腋下,扔到大车之上拉着跑出去了城,向着大漠的边缘奔去……

日照当空,青山屹立。

霞漫三关,穹光千里。

息栈静静地品读眼前这男子眼底的瞳色,暖金的雾气笼罩下,似有淡淡的暮色燃光,愁绪别情。

大掌柜的拿起一坛子酒,灌了两口,热力暖脾,辣味窜鼻。

拍拍身边儿的一块空地:“来,小剑客,坐!”

息栈坐了过去,大腿蹭着大腿。

“冷不冷?”大掌柜的眼神里仿佛藏了个小暖炉,热烘烘的,融冰化雪,带着令人想要亲近的某种热度。这时伸出结实的臂膀,一把搂过了少年的肩膀,竟然将那呆怔怔已经失神的一张脸呼撸进了自己怀中。

“冷吧?让你回去你不回去!真他娘的烦人……”

息栈心想,你嫌我烦我也不走了,就烦你,烦死你!

不然也是自己把自己折磨死……

大掌柜的口里缓缓冒着白气,声音却柔软和暖。

“小羊羔,跟老子学学,你以前家里干啥的,你爹娘呢?这一晃忽然找不见你了,你给丢到这两千年以后的大漠里了,爹娘不得着急唉?”

“我没有爹娘。世上唯一会惦念我的人,也已经殁了。”

“咋个叫没有爹娘?”

“将我卖掉了,不要我了……卖了十两银子。”

“把你卖给啥人了?”

“大富大贵的人家。”

“那可是美着你了!重新投了个好胎。”

“……好什么,卖进皇宫了。”

“你个小崽子卖进宫里做什么?俺们这山里人,养不出儿子来,才去人市上花钱买别人的儿子。老掌柜的就是,咋个也生不出儿子,他自己报号‘钻天燕子’,外边儿的人就送了他个憋屈的绰号,‘滚地骡子’!所以他才收了俺做他儿子。你们那位皇帝老儿难道也生不出个太子,要过继别人的小子?哈哈~~~~”

“……”

镇三关纳闷地转了转黑眼珠子,忍不住皱眉笑道:“哎呦,不是把你卖进宫当小太监吧?你小子上辈子难道是个太监?”

“当太监却是命好的了。”

“啥?被咔嚓了还好?生下来明明是个爷们儿,却做不成纯爷们儿,好什么好?你这糊涂娃子!”

息栈不以为然地说道:“当个小太监六根清净,没人招惹烦扰。”

总之都是伺候人的功夫,下身儿被咔嚓了,也好过心、肝、肺、肠、脑子都被凌虐得残缺不全,人不人妖不妖!

“那你咋个不去跟皇帝老子争一个做小太监的名头?”

“这如何有的选?面目身子长得不合意的,就拨去净了身做宦官;长得合意的,就留着……”

“呦~~~!那你还算中看的吧!老子好好瞧瞧……”

镇三关说笑着,抬了一根手指拎起息栈的下巴,眼神玩味,仔细端详了一番:“嗯,是不错!这细皮嫩r,眉眼也讨喜,咋看都像个俊俏的小羊羔!不知道将来配谁家的小娘们儿去!”

息栈苦笑:“当家的又糊涂了,你看见的就不是我么……”

现在这张脸、这身子简直难看死了,既不中看又不中用,稍微运个功就上气不接下气!小爷现在最恨的一样东西就是镜子,你们绺子的极品特供羊杂碎汤都只能排第二位了!

“那你以前啥样儿?标致不标致?比现在如何?”大掌柜的一副色迷迷的眼神,盯住少年,心中不禁好笑。

少年神色恍惚:“以前……以前……”

以前……

长安城内,府邸官衙,歌楼台榭,酒肆教坊。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有艳女歌姬唱作:

栈桥晴雪,露亭观山。莲舟唱晚,对月贪欢。

清鸣凤语,柳岸拂鸾。剑气沉喑,诗酒茶烟。

横波匀黛,粉颈玉肩。水静风止,鸟寐花眠。

青衫燕袖,天外贤禅。艺绝六郡,色冠长安!

那个时候,并没有太多的市井之人真的曾经见过,那隐于紫裳宫中的青衫少年其人真实面目。有幸睹其真容的,多半是临死前的一瞥,惊艳之下,恐惧之巅,丧命于那鸣凤刃尖之下。

一剑破肩,血溅白壁,如三月春红纷飞。

一张俊脸慢慢扭曲,五官尚在抽搐,四肢仍然挣扎。

“你,你……原来你就是……息鸾亭……乱臣贼子,还不伏法……”

黛眉轻耸,凤眼流痕,齿间吐兰,声音冰刻冷决:“江充,你缘何定要诬陷太子殿下?谁教你使得如此歹毒y谋?”

“你,你暗中唆使协助太子谋反……还不认罪伏法!……”

“分明是你这无耻佞臣栽赃诬告。大内深宫之中谁人幕后指使,你讲实话,可以死得痛快一些!”

“你个妖人!……”

“噗哧!”又一剑刺进了肩部,手腕一拧,肩胛碎裂,那人惨叫失声,滚到地下扭动身体。

再“唰”、“唰”几剑后,两根臂膀被削掉。

绣衣使者死前绝望之中,恶狠狠地瞪视青衫少年:

“妖人……他日定然不得好死,千刀万剐,万箭穿心……忘川溺落,厉鬼捉魂,永世不得超生!~~~~~~~啊!!!!!~~~~~~~~~~~”

大掌柜的觉察到怀中少年的身子骤然有些发抖,面色渐渐失血苍白。

“俺说你是要冷了吧?快些回转吧!”

息栈尚自恍惚之中,身心俱疲之下,不断品尝留恋这副胸膛的温度,哪里舍得就这么回去?暗暗使了蛮力,拽住大掌柜的衣服角,赖在地上不走。

镇三关刚要起身,衣服被拽住,竟然没站起来,脚底在雪地上一滑,“哧溜”,又坐到了地上!

“你……你这小狼崽子敢暗算老子!反了你了!”镇三关吼着,一把掐住息栈的脖子,将他一掌按倒在雪堆里。

息栈并不反抗,后仰栽倒之时,就势再使腕力,一把薅住大掌柜的皮袄,另只手扣住男人的腰眼,毫不客气地将这人硬生生直接拖倒,叠至自己胸前。

镇三关没料到小狼崽子敢跟他来真的!脚底下绊蒜打滑,差一点儿摔了一个脸贴泥,嘴啃嘴!

“你!……”

镇三关伏在息栈身上,皱眉瞪眼,灼灼黑目怒视少年,唇边却分明存着一丝酒香醉人的笑容。

那一刻的山川,含情脉脉,寂静无声。

大掌柜详详注视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一副妙颜。

两道细眉轻轻舒缓,两弯凤目淡淡流光,吐纳白气的浅粉色小唇,划起一道诱人的虹。

唇角潋滟,贝齿留芳,轻抹暗挑,笑意天成。

白皑皑的漫山冰雪之中,息鸾亭的偶展欢颜,如姣花照水,春暖莺飞,似轻吟慢舞,别有d天!

那一笑,天山绽放千年冰莹雪莲……

那一笑,大漠铺撒万世月色华光……

那一笑,静待天边祥云袅袅,晕染山外雾色氤氲,聆听谷中溪水潺潺,徜徉林间鸟语花香!

23、品珍筵诗酒风流

第二十三回。品珍筵诗酒风流

口中呼出的两道袅袅白气,互相痴缠于一处,温柔似水的凤眼对上了炙热如火的俊目。水火相遇,你来我往,似乎已经耐不住性子,想要一口生生吞噬,同化对方的融质。

镇三关面色泛金,眼底如墨黑的深渊,唇边的笑容顷刻间消失,脸一点一点近,身子一寸一寸相抵。

息栈的胸腔里一波一波地异动,一脉一脉地瘫软,手指没有了力道,眸色愈加荡漾,脸色泛红,羽睫轻展,嘴唇微张,几乎想要颤抖。

“大掌柜的!!当家的!!有客人拜山喽~~~~~~~~~”

山梁梁另一头传来一声稚嫩悠长的吆喝声。不是别人,可不就是那驴倌倌柳小五,常在山上跑腿传话。

镇三关猛得回头,瞥见皑皑白山一侧柳小五的身影,身子忽然一震,再埋头看向怀中的息栈,一时间仿佛从另一世中将自己生生地拔了出来。头脑里仍然一片晃神儿,身子却急吼吼地从少年身上挪了开来。

息栈面色一变,呆呆地望着对方,十指死死抠住大掌柜的衣领,不愿意放手。

“呃……该回转了,小剑客,起身儿了!”大掌柜的低声说道,用眼神示意:把你的手指松开!

“……”息栈大睁着眼盯着他,执拗地就是不放手。

“你……松手!别闹!”

“……”

大掌柜掰开了少年的手,双眉紧锁,神情严肃,似乎有意掩饰神色间的某种尴尬。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雪。

息栈呆坐在地上,无法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

极致的惊喜之后是极致的失望,喜怒相逢,爱恨交加,脑子里阵阵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此时两腿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大掌柜并没有拉他起来,直接转身,在耳边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回转。

柳小五清脆的声音打趣道:“当家的,刚才干嘛呢,咋把小剑客给撂倒了呢?你俩摔跤呢?”

“嗯,小狼崽子跟俺较劲儿呢。”

“哎呦,当家的,你要是和小剑客摔跤,谁厉害呐?哪天比试一个给俺们看看!”

大掌柜没有搭话。

身后远远跟着的息栈,默不吭声,眼神怨毒,死死盯着前边这个柳小五的背影,气得简直想飞身而上,将那娃子一脚踹到山沟沟里去!!!

来拜山的是野马山脚下沉梁峪镇的两位生意人,山货庄的庄主马掌柜和成衣店的店主刘掌柜。

俩人各自带着两个小伙计,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拜礼,被黑布蒙了眼睛,一路由几个野马山的伙计领着上得山寨来。

那二人见了镇三关,满脸堆笑,点头哈腰,作揖见礼:“大掌柜的,俺们小庄户人家,年前来给大掌柜拜个年!略备薄礼,大掌柜的勿要嫌弃!”

镇三关的身形晃晃悠悠,从后边儿走了出来,双目凛然,厚唇划过丰满的弧度,笑眯眯得,两手微微抱拳:“二位掌柜的客气,既然来了,坐下吃几杯酒!”

镇三关依哩歪斜地横坐在他的雪豹皮躺椅上,军师作陪,与两位掌柜胡乱寒暄了一通。讲完了一筐废话,干脆地点入正题:“二位掌柜难得上咱这山上来一趟,是有啥事儿要跟俺镇三关唠一唠的,直说了吧!”

那姓马的庄主两道眉毛耷拉着,皱巴着一张丧门脸:“咳!大掌柜的,俺们没活路啊!您可得替俺们几个做主啊!”

“咋个没活路?日子过得不舒坦?”

“别说舒坦了,一年的收成都白干了!陆大掌柜的那一路人马,前儿个去了俺那庄子,直接将小的那几个店给扒皮了!别说熊掌、驼峰、豹皮、猞猁皮全都扫光了,就连雉j翎子、黄羊尾巴这类不值钱的玩意儿,都划拉走了几车!俺那马帮套好了车子本来要进关的,这下可好,直接套上车子给拉到他马鬃山去了!俺一家老小命苦啊~~~”

这黑熊掌、野驼峰、云豹皮和猞猁皮,合称为河西四宝,是这边关之外、祁连山脉、河西走廊的特产,贩进关内,流入中原,利润丰厚。家底殷实的马大庄主,这一趟估计损失了上万块大洋。

那刘掌柜也忙叨叨地张口诉苦:“大掌柜的,小人在玉门和酒泉的几个店,都撑不下去喽!这隔三岔五的,今儿收个过路费,明儿收个拜山费,后天收个保平安费,大后天再来个姑乃乃坐月子费、尕掌柜满月费、姨乃乃填房费,俺们都甭活啦!”

镇三关冷眼听着,笑笑说:“二位来跟俺镇三关说这个?咳~~~!这事儿您二位得去找各个县城的治安团呐!哪有揪着俺这个响马头子,埋怨土匪吃票的?!呵呵呵呵~~~~”(1)

马庄主连忙说道:“哎呦呦,那帮治安团的管个p用啊,能动得了各路爷爷们么,哪一路他们也惹不起啊!那快刀仙活着的时候,毛都不敢动弹,人家刚一躺了,好么,满城贴得都是收缴赃物的告示,可牛气起来了!要说还是大掌柜您厉害啊!……”

那刘掌柜的脑顶上戴了一顶高高翘翘的羊皮帽子,形状分明就像一尊倒扣的n桶,这时c嘴说道:“就是啊大掌柜的,俺们小生意人家,不介意逢年过节拜拜各位山神爷爷乃乃,可是禁不住这么吃票,吃得俺们一家老小只能吃沙子喝凉水了。俺们这沉梁峪口本来就应该是野马山的地盘,咋个归它马鬃山了呢!”

“大掌柜的,您就给俺们附近镇甸的庄户人家出出头,让俺们也有个靠山!……”

镇三关的两道漆黑浓眉微微皱起,眼神深不可测,嘴角揶揄:“二位怎知俺镇三关就不吃票?”

马庄主的丧门脸这时候竟然咧开嘴笑了,那笑容却比丧气的模样还要不顺眼,说道:“呵呵呵呵~~~,大掌柜的坐镇这祁连山主脉,保得一方水土,吃俺们的、穿俺们的,小人们心甘情愿。再说了,您大掌柜吃也就吃个三成,从来不会狮子大张口,不至于把俺们吃得连皮带r都啃了,就剩下骨头架子。那陆大膘子简直比天山顶上的秃鹫豺狼还要狠呐!!!”

那几个人又叽叽咕咕地唠叨了很久。

息栈起初侍立在聚义厅门口,瞥见大掌柜的用眼神示意他,别杵着了,歇着去吧,于是径自走开。

直到傍晚,大掌柜的打发掉了那俩絮絮叨叨的话痨,沉着脸正要回屋,被慕红雪叫住:“当家的,走哪儿去?开饭啦!”

镇三关兴致不高,挥挥手道:“你们吃,俺自个儿歇会儿。”

“唉?别,今儿个可有好吃的,你这辈子都没吃过的好吃的!赶紧的吧,来晚了都被那帮饿狼投胎的给抢没了!”

大掌柜的重新又进了聚义厅,赫然发现一桌子的菜肴已经陆续摆了上来,一堆炯炯有神的后脑勺子扎在桌子旁,叽叽喳喳,闹闹轰轰。

不由得诧异:“哎呦,今儿个啥日子?这哪个做得稀罕玩意儿?”

“当家的尝了就知道!”

循着那诱人的香气,大掌柜的顿时就顾不上与旁人废话,抄起筷子开始尝菜。

馥郁华丽的r香辗转唇齿之间,山珍与河鲜的味道巧妙地润于一处,其味融融。镇三关忍不住拿筷子戳着眼前的一大盘菜,急急地问道:“这啥?这做得是啥?咋能这好吃?!”

长条桌子另一头儿一直盯着大掌柜的一张俏生生的脸,这时轻声婉转答道:“这是,嗯……赏玉池之鱼戏兮,渡飞熊之鲲鲛。”

“啥玩意儿?”大掌柜的基本就没听懂几个字,漠然抬头,瞄见了浅笑吟吟的一双凤目。

“好!”丰老四点了点头,催道:“当家的不必细问了,赶紧尝下一道,你都尝完了,我们可就动筷子了!”

镇三关懵懵懂懂得,将筷子伸向第二盘菜,r质丰厚酥烂,汁水鲜美至极,入口即化,唇角留香,喉间徜徉快意。

镇三关被唬得直瞪眼:“他乃乃的!老子当真没吃过这么稀罕的玩意儿!这到底是个啥?这比老王家的爆焖羊羔r还好吃!”

对桌遥遥的一双凤眼中,此时隐含一丝得意神色,轻声又道:“这是……品天山之迤逦兮,染翠峰之青绡!”

“好句!”丰老四低低吼了一声,也顾不得大掌柜听得懂听不懂了。

下一道,镇三关终于尝出了味道:“这做的是一只j哈?”

凤目微微一蹙:“当家的吃出来了?那是我失手了……”

“哎呦,俺没吃出来,俺看这形状就像一只大鸟嘛!”

慕红雪捂嘴笑得花枝乱颤:“当家的,你真聪明!”

镇三关唬道:“这难道真是一只j?j咋能没有个j味儿呢,这简直就是凤凰r啊!”

少年细眼圆睁,哼道:“凤凰?笑话!当家的是要吃息栈么?”

“哎呦!你赶紧告诉老子,这道菜是个啥蔓儿?”

少年露齿轻笑:“这道菜么……报号是听艳雉之啼鸣兮,怨杨柳之梦遥!”

在座的并没有几人真能听懂这些“报号”,却皆被息栈眉宇间的清俊神色和灵秀气度深深折服。众人的“啧啧”赞叹和“嗷嗷”叫好声中,镇三关尝了最后一道菜。

掌柜的重拳捶桌,厉声怒赞:“这他娘的是龙r,还是天上下凡的神仙r?!”

少年用舌尖轻轻舔舐细致的唇角,柔缓而低沉地吟道:“跃绛渊而深吟兮,妒潜龙之凌霄!”

“好辞,绝妙好辞!得贾太傅之遗风,秉曹子建之高才啊!”丰老四抚掌狂赞,直接撇下了傻愣愣的大掌柜,一双筷子毫不客气地伸了过去!(2)

一众头领和伙计无需号令,呼啦啦全部涌上了桌,离得远的恨不得直接手脚并用爬到了桌子上,挤破头地去抢那四盘菜!

众口难填,哪禁得住这一群恶狼扑食!

大掌柜的一看这群殴的架势,喝止都喝不住啦,自己也忍不住老鹰展翅一般扑了上去,脑袋扎进人缝儿,抢到一口算一口,吃得嘴角流油,意犹未尽,直拍大腿,兴奋异常!

这四道菜吃完,空场上支得那一锅咕嘟冒泡的羊杂碎汤,顿时就失宠了!

一堆伙计围着少年腆着脸巴结:“小剑客哇,你啥时候再给俺们做几锅菜啊!啥时候再露一手震一震俺们啊!……当家的,别让小剑客做啥保镖啦,委屈啦,给咱绺子做总厨呗~~~~”

镇三关砸吧着嘴,舔了舔手指上的r星儿,一脸惊讶地盯着息栈:“哎呦~~~!我说小羊羔,老子又小瞧你了!你这都是跟谁学的,你这做得都是啥子新鲜玩意儿?”

慕红雪轻蔑地白了大掌柜一眼:“当家的,你吃了半天,都没吃出是什么食材?”

“你吃出来了?”

“哼,当然!这第一道,是天山熊掌和青海湖l鲤相配;第二道是河西走廊双峰野驼的驼峰;第三道嘛,是雉j,我吃不出究竟是什么雉,不过既然是马掌柜拜山进贡的物件,必然是稀罕物,应当是咱西域特产的白冠长尾雉或是斑尾榛j;最后一道,不用说,定是小龙,至于是咱这大漠中的蝮蛇还是蝰蛇,我就不得而知了。”

“哎呦,俺的亲娘老子!”大掌柜的一拍脑门,手指戳着远处的息栈说道:“你,你以后不用再耍你那个破剑,练那个什么y损伤身的破功,瞎折腾!扶保柱换人换人!以后你就每天去厨房给老子做顿饭就行!哈哈哈哈~~~!”

………

注:

(1)吃票:土匪向商家收取保护费的行为。

(2)贾太傅,贾谊;曹子建,曹植。二人皆为汉赋名家。

24、逞酒意霸王上弓

第二十四回。逞酒意霸王上弓

息栈用了马庄主上供的山珍野味,做得那四道美味佳肴,借花献佛,哄得大掌柜甚为开怀。

没几日,刘掌柜进贡的那几匣子丝绸锦缎,也被绺子里一个懂裁衣的伙计给整了几件成衣。山里的土匪粗人们本就不穿这些绸缎衣服,大掌柜的挥挥手一句话,将那些鲜亮玩意儿都给了红姑乃乃做“嫁妆”。

只单拎出两匹丝绸小缎,一匹月白色,一匹淡青色,命人裁了两套中衣中裤,给了息栈。

原来这群土匪平日里惯常穿着一身羊皮鞣成的皮袄和皮裤,上身可还一般衬上一件粗布做的衣衫,下身就是空心儿套一条外裤,里边儿啥都不穿,直接光腚。常年风里来沙里去,一套衣服穿到头,一年也许才拾掇清理一次!

息栈哪里受得了这样。那皮裤套在身上,骑上马来,大腿内侧的细皮嫩r往复摩擦,都快要磨出斑斑血痕,十分难过。

泡热水澡的时候,蹭破的伤口被热水浸泡,时常红肿发炎,苦不堪言。

这时才念起以前身着汉服的好处。那汉服不仅衣袂宽松,行止飘逸,按照常服的礼节规矩,里边儿还要衬着中单和中衣,丝绸的柔软裹护着身体,断不用受那砂纸一般的兽皮兽毛的凌虐苦楚。

揣着一口袋大洋、被打发到关内采买年货的黑狍子,赶着马队回了山来,一听说错过了龙r凤凰r筵席,大为光火,后悔不迭,叫唤着让小息栈再给他单做一桌子菜肴。

那黑厮在院子里吆喝:“小剑客,小剑客哇呀呀~~~!你不给老子做饭吃,老子采办的货物,你那一份就不给你了!”

息栈轻蔑地撇撇嘴:“哼,不给就不给,谁稀罕你的东西!”

“呵~~~!不要?这可是你说的!大当家的让俺给你采买的东西,你不要,俺就拿给别的伙计分了!”

息栈登时两眼放光,心下欢喜,脸上还故作深沉:“……给我买了什么?你拿来给我看看。”

“嘿嘿嘿嘿,你小崽子先去给老子做饭去,老子跑了大半个月的路,都快累躺了!”

黑狍子手里抱着两大包物件儿,飞也似的绕过羊杂碎锅,穿过磨房,从马厩的十几匹马中间往复穿梭,又越过草料槽,滚过长条饭桌,试图摆脱身后之人的穷追不舍。

息栈急吼吼地追在黑狍子身后,施展轻功飞扑而上,一手薅住了黑狍子的脖领,脚尖直接蹬到对方肩膀,手腕用力将之掀翻在地,毫不客气地抢走了他怀里的东西。

黑狍子从地上爬起来,呼撸了一把身上的黄土,骂道:“你这小狼崽子,下手倒是轻点儿唉!”

息栈急不可耐地拆开一个包裹,里边是几大罐酒水,瓶子上贴着红签,黄桂稠酒。

少年不解地问道:“这黄桂稠酒是什么?”

“哼,这你都不知道,关中八大名产之一呐,陕西的稠酒!当家的说你喜欢喝,难道你小子不喜欢?那让老子这大老远的,买这个干嘛?!”

又拆开另外一个包裹一看,竟然是一大捆颜色黄不啦唧的粗纸!

“这是……做什么用的?”

黑狍子盛了一碗羊汤端着喝,挠挠头说道:“你问俺?老子也不知道干哈用!这不是你管当家的要的东西啊?”

不远处传来一句飘飘然的话:“俺们这年月,早就没有人用竹苇、木苇了。官户人家,都流行用草纸……”

息栈抬眼一看,只瞥见了丰四爷的后脑勺,身形人鬼不觉,恍恍然又慢悠悠地闪回了屋。

息栈抱了满怀的东西,奔回自己的屋子,闩上房门,独自坐在炕上。

垂头默默,心意潺潺。

被贼惦记上的那位爷,想必心里也是惦记着贼的……

心下存了这么个念想,息栈滚到炕上,脸埋进枕中,四肢抱团,胸中忍不住沉沉地笑。笑声振得自己内里酥酥麻麻,指尖酸酸痒痒。

夜晚掌灯时分,一众头领和几个老伙计围在聚义厅里喝酒吃饭。

小息栈草草做了一碗j茸豆腐羹,一碗松仁酥狍r,胡乱堵住了黑狍子闹闹嚷嚷不停歇的嘴。

慕红雪啐道:“瞧瞧这饿鬼投胎的,你报号黑狍子,竟然还吃狍子r?!”

一伙人几坛子烧刀白下了肚,都有些上脸,敞开皮袄,撸开袖子,开始捉对儿划拳。

捉对厮杀不过瘾,于是搞起了双方对抗。

慕红雪盘起两腿,大喇喇地往凳子上一坐,拍着桌子吆喝道:“黑狍子,过来!给老娘撑门面,我划拳,你喝酒!”转脸看向大掌柜,“当家的,敢不敢来!喝干那五坛子酒算数!”

镇三关双目一瞪:“呵~~~,老子还怕你啊!”回过头寻么,“谁,谁跟老子一头?军师呐,四爷呐?”

慕红雪叫道:“当家的不许唤四爷!那老j巨猾的家伙,端的会算计人,老娘才不跟他划拳哩!”

“那你要跟谁划?”

“雷腿子,还是马号的刘二敢子,当家的选一个!”

镇三关骂道:“这咩了个咪的!你看你挑那俩怂人,不行不行!”

一旁坐着的息栈,这时一仰脖喝干了最后一口黄桂稠酒,将个空罐子重重撴在桌上。

面色已是微微泛红,双目水气凌汀,抹干净了沾在嘴唇上的r白色酒沫,“腾”得一声站了起来,走过来说道:“当家的,我替你划!”

镇三关皱眉:“你会划拳呐?你可别给俺划输喽,那五坛子酒,撑死老子啊!”

少年不以为然地说:“划拳么,看这数月也看会了。”

镇三关豪爽地大手一挥:“好!你划,老子喝酒!”随手拖过一张凳子,摆在身前,让息栈坐在自己身边。

这所谓的两路对抗,就是分好了两个阵营,无须人人上阵,划拳好的只管划拳,酒量好的人就只管等着罚酒拼酒,分工明确,力量优化。这一个阵营里,若是有个划拳好的,再有个酒量大的,就打遍一桌无敌手了!

出拳时要行令,不会念酒令的也要罚酒。因此像黑狍子这般脑袋瓜子就不灵光,总是行错酒令的,理所当然的只能在阵营里负责拼酒。

令要记得对,数也要算得准,出拳同时要猜二人伸手指数之和。因此像大掌柜这样,每次酒精一上脑,就搞不清楚一二三、四五六的人,也只能蹲在后边儿负责喝酒!

红姑乃乃和息栈二人各自面带春色,对视了一眼,卷上袖子伸手开始划拳。

这土匪绺子里流行的酒令就是这几句:

当朝一品卿,

两眼大花翎,

三星高照,四季到五更。

六合六同春,

七巧八马,九眼盗花翎,

十全福禄增。

打开窗户扇,

明月照当空。

就这样简单的几句俗话,息栈当然听过两遍就记在心间。大掌柜的在酒桌上每次稀里糊涂算错数的时候,他早就在一旁看得着急,想一脚踢开这男人自己上!

息栈和慕红雪二人你来我往,不亦乐乎。这个喊“三星照”,那个叫“六同春”,出拳速度之快,看得那一桌子的伙计一愣一愣,全部凑上来围观起哄。

有人爬到了桌子上,“啪”、“啪”摆出身上的铜板开始投庄。围观的众伙计随即分成了两路阵营,纷纷下注,赌那二人的输赢。

慕红雪很快发现,跟息栈划拳还不如跟丰四爷划!

跟那个丰老四斗拳,反正是斗不过,早早就输掉收摊了。可是跟息栈划拳,二人恁的拼了个旗鼓相当,互有胜负,分明就是个持久战的架势。就如同两头盘羊抵上了角,你进三步,我扯四步,犄角缠在了一处,僵持不下,谁也不甘心先喊停啊!

抬眼撇向大掌柜,这男人也看得一脸专注和紧张,浑身冒着蒸腾的热气,面门上都是一团的火。烧酒一碗一碗地下肚,烧脸又烧心。黑色的中衣扣子都热得解了开来,胸前的两块结实肌r,笼着潮气,泛着金光,滴滴热汗顺着那一道沟壑,蜿蜒流淌而下,状如甘露,醇香诱人……

就这一个走神,慕红雪竟然喊错了令。

她伸得是个攥紧的拳头(代表零),本是应该喊“四季”或是“五更”,嘴上脱口而出的竟然是“八匹马”!息栈就算是五指全出,也凑不出一个“八”来!

这就属于“臭拳”,喊错令的一拨人罚酒。

镇三关捶着酒碗大叫:“哈哈哈哈~~~!黑狍子,你的你的!”

黑狍子怒道:“红姑乃乃,你咋个叫的令?咋个又是老子喝!”

那一宿聚义厅里折腾得人仰马翻,酒气冲天。

慕红雪和息栈几乎都杀红了眼,四只眼睛布满血丝,划拳划得还觉得不过瘾,不解气,最后径自都夺过身后之人的酒碗,端着碗划,自己划来自己喝!

那五坛子酒基本上被黑狍子和大掌柜二人瓜分,双方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黑狍子醉得几乎已经出溜到了桌子下边。

大掌柜的满脸通红,脑袋里已经是一锅的稀粥,身子发软,耐不住就靠在了身前坐得人的背上,一手搭上息栈的肩膀,胸腔子里的笑声嘈嘈切切,如同沉渊中的虎啸龙吟。

息栈正专心致志地斗拳斗酒,直接一抬手,掌心不耐烦地推开男人满是热汗的脑门:起开点儿起开点儿,别粘粘乎乎得,妨碍小爷的战斗力!!!

一直闹到丑时,才各自散了回屋。

慕红雪踢了一脚地上趟的已是不省人事的黑狍子,吆喝几个伙计将这厮抬回房去。

大掌柜踉踉跄跄地扶着长条桌子,依哩歪斜蹭到了门口。息栈一把搀住了他。

大掌柜撩开膀子,摆摆手:“老子没事儿,能走,能走……”

醉态朦胧,眼含笑意,晃晃悠悠地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歪倒在火炕上,眯眯瞪瞪,炕d里的火还没有弄热,皮袄都没有脱掉,被子来不及盖上,酒劲儿一上头,就只想昏昏睡去。

朦胧之中感觉眼前有一道白光,轻飘飘的人影晃动,一只手向着面门伸了过来。

大掌柜的脑子里的警觉和防范,即使在酒醉之时,也并没有懈怠三分,立时睁开了通红的一双眼睛:“谁?!”

右手从枕边抄起盒子炮,上了膛的枪管子如同自己长了眼睛,重重地抵上了来人的眉心。

顺着冰冷修长的枪管子一看,眼前映入的是面无表情的一张瓜子小脸:“当家的,是我。”

镇三关缓缓挪开了枪管子,眨巴了两下眼睛,懒洋洋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