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部分(1/1)

追命听到此处,震了一震。

从赵燕侠和吴铁翼的对话中,追命知道了几件事:一,吴铁翼和赵燕侠合作,种了这些花;二,吴铁翼要利用赵燕侠的人手,而赵燕侠要利用吴铁翼那批不义之财;三,这些花是赵燕侠、吴铁翼夺取“天下”的必备之物;四,这些花叫做“霸王花”。

——可是这些花怎么可能“夺取天下”?

正在追命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习玫红又叫了起来,声音充满了清脆喜悦:“你看,你看,好美,好——”

追命虽然不忍使这清甜悦耳的声音止住,但他还是随翻手腕,不过,习玫红也及时发觉不妥,想起追命的泥手,忙自动住了口,只伸了伸舌头。

——好险,差些没给他捂着!

原来习玫红一直都在看花,完全没听到那番对话。

这时夕阳西下,晚照余霞,映得四外清明,这幽谷上空倦鸟飞还,四处峰峦c云,峭壁参天,山环水抱,严壑幽奇,最美的是远处一处飞瀑,霞蔚云蒸,隐隐冒出烟气,竟是雪玉无声的,敢情是高山上的冰至此融化成瀑,所以特别亲近。

只见残霞映在花上,一片金海,加上蝉鸣和了,鸟声啁啾,令人意远神游。

却在这时,那朵朵金花,犹似小童手臂一般,花瓣俱往内卷收了回去,由于花向蕾里收的过程相当的快,r眼居然可以亲见这些花一齐收成了蕾,又像一同凋谢了一般。

这花开时美得不可观,一齐盛放,绚烂至极,谢时却同时凋收,仿佛可以听到残花泣泪之声。

习玫红是因这美景而失声叫了起来的。

幸而赵燕侠与吴铁翼也为这情景所迷,没有留意其他声音。

习玫红心中暗怨:真倒霉!怎么跟一个这么没有情趣的人在一个仙境也似的地方,要是冷血在就好了……

想到冷血,心里甜滋滋的,既忘了身处险境之中,也浑忘了冷血平时也给她埋怨千百次不懂情趣。

习玫红想到那些花,就为那些花可怜,才开了一下子,怎么就要谢了呀……那些人叫它做“霸王花”,它哪有霸王气焰啊,应该叫做……

“对,开谢花!”她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肯定地喃喃的说。

“就叫开谢花!”

追命莫名其妙。

赵燕侠和吴铁翼还在说话。

赵燕侠的声音在晚风里听来有几分诡异的得意:“吴大人,你看,这花依时候开,依时候谢,培植完全成功。”

吴铁翼也发出一声赞叹:“好,好,实在是出乎意料的好……只不知它的功效,赵公子有无验过?”

赵燕侠道:“绝无问题。它的花汁,绝对可以使人丧失神志,只要一滴花汁,便可以使饮用一口井水的所有人中毒……而只要搽上用霸王花翠叶熬成的汁,涂在身上,自然有一股香味,中毒的人就会迷迷痴痴,全听有香味者的指令吩咐,叫他上刀山下油锅,也不会抗命。”

吴铁翼大笑起来,一面问:“那么花j和花根……”

赵燕侠道:“老样子,花j毒死人,花根是解药。”

吴铁翼道:“看来余求病所研究出来的药方果然神妙……也幸有赵公子在天竺求得了霸王花的种籽。”

赵燕侠道:“不过这花种也难以再获……这些花易调难长,这些已是我们七年心血。”

吴铁翼笑叹道:“要不然,我好好的大官不做,尽做些打家劫舍,伤天害理的事做什么?……可笑的是唐门还想利用我谋夺江湖大权。我好好的刀柄不拿,跟他抢刀锋干啥来着?!哈……”

赵燕侠也笑道:“其实花收割后,熬成各种药汁,那时候,吴大人只要控制得了食水溪流,就连蜀中唐门,也不是一样的瓮中鳖!”

两人都不约而同,笑了起来,但是两人又同时生起了一个念头:要是对方也正在准备把熬出来的毒汁先控制自己,那就糟了。两人又为不期然地猜出对方也正是那么想着而有些不自然起来。

两人都把视线转移别处。

吴铁翼道:“煎药的副药,我也收购了不少,应该够用了。”

赵燕侠接道:“炼药窟也掘成了,炼花炼叶,熬根煎j的石崛,都在不同地方,有十几个,大概暂时算是充足。”

吴铁翼游目看去,只见山壁上确有一个个人工掘成的石崛,约有丈来高低,张臂宽阔,总共有十余个,看去相当幽深,只听赵燕侠问道:“却不知吴大人的金银珠宝,何时才到?要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少了这件东西,在药未炼就前,是行不得的。”

“何况,”赵燕侠继续道:“我们炼药的器皿,仍然未够……”

吴铁翼却打断反问:“公子叫人来掘这些土d,培植这些奇花,所费必巨,但如今掘d植花的人何去?”

赵燕侠目光闪动:“吴大人说呢?”

吴铁翼长吟道:“有道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赵燕侠笑道:“所以我已把他们给藏了,”指指地下,“烹了。”用手在颈项作一拭状。

吴铁翼哈哈笑道:“正合我意,赵公子做事,绝不拖泥带水,爽快爽快。”

赵燕侠的手也搭搂在吴铁翼肩膊,笑道:“大家都一样,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要成大事,不能拘泥小节。”

追命一一听在耳里,已明白了大致情形七八分,看来他目前的任务,不只是要缉拿吴铁翼归案,而且还要摧毁这些毒花及炼药的器具,还要把赵燕侠一并拿下。

可是赵燕侠的武功如何,他虽未能测出,但与之朋党为j的吴铁翼,已相当难惹,一身“刘备借荆州”的功力,十分阴狠毒辣,而赵燕侠的五十四个师父及吴铁翼手下“风雷雨电”加起来更声势浩大,以自己一人之力,决挑不起。

他心中盘算之际,忽听身边的小女孩骂道:“死了!要死了!”

追命吃了一惊,只见习玫红皱着两道秀眉,不住伸手往后颈扒搔,只听她骂道:“死蚊子、臭蚊子,敢来咬我……”

追命猛想起离这里大概不过十数里之遥就是大蚊里,而大蚊里曾出现过骇人听闻的咬得人疯狂的故事,心头一慌,忙道:“别抓,别抓,让我看看。”

习玫红痒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急图舒适,微扒开衣领,指着后头一直说:“这里,这里,那死蚊子一口叮在我这里……”

追命凑首过去,只见后颈沾了点泥尘,便呵一口气吹去,尘埃拂去,玉肌上有一个小肿块,红彤彤的,衬在玉颈上,很是鲜明;追命一看颜色,便知道没毒,顿放下心头大石,低声笑道:“没事的,是蚊子咬了一口罢了……”忽然住了声。

追命忽尔停声,不是为了什么,而是这时余霞晚点,映在习玫红的后颈上,那后颈的肌肤欺霜胜雪,近发尾疏处还生有一颗小黑痣,剔透可爱,而颈尾几绺发丝微卷,随秋风一送,微微扬了起来,并自衣襟里发出一种处子的芬香,饶是见过世面澄神过虑颇有定力的追命,也难免一阵心荡神摇。

但他毕竟潜神内照,返光内莹,立即心性明定,向后仰了一仰。

在他仰了一仰的时候,习玫红却天真浪漫,全不知在男子心中起了什么激荡,犹自怨道:“当然是蚊子叮的,死蚊子……要是蛇咬的,那还得了——”

说着,蓦然止住。

习玫红一直待在习家庄,甚少出来闯荡,虽颇有豪情,但却纯真未泯。她在家里,凡有什么委屈,必与家人撒娇倾吐,纵是踩死一只蛤蟆,也要难过老半天,如果给毛虫沾了一下,更向她大哥习笑风二哥习秋崖嗲一会才甘心。而今遇着追命,当定冷血的三师兄也是自己人,便向他撒娇起来,浑不知男女之防。

追命心里不禁暗下叹息:四师弟血气方刚,这小姑娘未免有些心放形散,二人久聚一起,只怕免不了……

他却不知习玫红为何忽然住了嘴。

习玫红停了声,是忽然听到蚊子的低声呜呜飞过,她决定不动声色,候蚊子落定,要再吸她的血时,才一掌拍下,报一口之仇。

——谁叫你吸我的血?!

追命的注意力又集中回赵燕侠和吴铁翼的对话中,两人的对话,恰好谈到大蚊里的事件。

吴铁翼:“听说这里附近的大蚊里,曾发生了一连串的毒蚊事件,不知是不是公子的妙计安排?”

赵燕侠:“大蚊里的村民,离这儿较近,而此地是巍然独峙的世外之地,十分适合种植霸王花,舍此之外恐再难见这样完美的所在,偏是那些农夫猎户,有时瞎摸到此处来,我不略施小计,把他们唬走,只怕日后多事。”

吴铁翼:“乡野草民,自然笃信神鬼之说,造场奇异瘟疫,不愁他们不走。”

赵燕侠:“正是,我把霸王花蕾足致令人疯狂的毒y,给蚊子吸了,放出去,咬了几个人,全村人立刻都搬得一干二净。”

吴铁翼:“这儿蚊子如许之多,你不怕那有毒的蚊子反咬了自己人么?”

赵燕侠:“那有毒的蚊子是我们强使蚊子吸取毒y的,平时,它们虽喜栖止在霸王花叶下,但却不会吸取毒y。”

吴铁翼:“哦?蚊子吸了毒y,反而不死,倒是人……”

赵燕侠:“这花就有那么怪。”

吴铁翼:“奇怪的倒是蚊子,竟可抗拒如此厉毒。”

赵燕侠说:“这倒不稀奇,譬如人看不到的东西,狗可以看到;人感觉不到的预兆,蚂蚁可以预知;毒蛇有剧毒,它把毒藏在身上一点事也没有;黄蜂有尖刺,却不会刺到自己。像这些花也有剧毒,但开得如此美艳,旁人见了若不详察究里又怎悉晓?”

吴铁翼说:“那么那三只蚊子……?”

赵燕侠笑道:“吴大人怕它们咬了自己?”

吴铁翼道:“倒要防范。”

赵燕侠大笑道:“天下那么大,谁知道三只小小的蚊子,飞到大蚊里后,又会飞到哪里?何况蚊子有多少天的寿命?天下那么多,吴大人空担心些什么?”

吴铁翼尴尬地笑笑,却谁也没料到,这时,乍响起“啪”地一声清响。

这一声清响,不是什么声音,而是习玫红终于等到了那只蚊子,嗡嗡呜呜的,盘旋又盘旋,飞翔又飞翔,终于到最后,在她的手背上落定。

习玫红就一巴掌打下去。

“啪”地一声,习玫红心里正喜得叫了出来:——哈!这次你还不死?!

她却万未料到,这一下,“死”的不是蚊子,而是她自己。

巴掌一响,不单追命怔住,吴铁翼及赵燕侠,也一齐有所警觉!

开谢花 第三章 世事一声梦 人生几度秋

第一回 大梦方觉晓

第二回 破阵

第三回 大梦神剑

开谢花 第一回 大梦方觉晓

吴铁翼倏卷起一声大喝:“谁?!”

追命在习玫红耳边疾道:“你快走,我断后!”

——吴铁翼、赵燕侠还有五十四个师父及“风雷雨电”等一干手下,自己恐不是敌手!

——不管如何,先让这小姑娘逃生,才算对得起四师弟冷血!

谁知道习玫红柳眉倒竖,杏目圆睁道:“我不走!”

追命急道:“小姑娘,你去,搬援兵来这里救我。”

习玫红仍是拧头:“那你去搬援兵,我来救你。”

这时吴铁翼又厉声喝道:“朋友老不出来,我只好动手相请了!”

追命转念如电s星飞:“冷血在化蝶楼跟神剑萧亮搏战可能遇险,只有你才可以有能力救他,而且救了他再带他来此地救我,你就一连救了两条人命了,好不?”

习玫红听得高兴起来,想到每次都是冷血出风头,这可给她威风一次了,便道:“好!”

追命迅道:“好还不快去?!”

伸手一推,把习玫红推向斜里窜出去,习玫红十分机伶,趁着天色昏暗,借地势土岗起伏掠去。

但习玫红一动,吴铁翼已怒啸攫来!

追命正欲挺身而出,使吴铁翼转移目标,俾使习玫红间隙冲出。

不料头顶一个声音懒洋洋地道:“吴老,你尽管天上飞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摔下来,是怎么一个样子?”

吴铁翼一听,人像被一口凿子钉入了地里,立时僵住,动也不动,双目直勾勾地看着土岗之上。

土岗之下的追命,也正仰脖子往上望。

一轮皎洁明月正升空。

只见一条人影,缓慢地、懒洋洋的,不慌不忙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长长的呵欠,正是那在化蝶楼打呵欠的公子。

在暮色中吴铁翼两只深邃的眼珠像两点碧火,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方觉晓?”

土岗上的人又打了个呵欠:“人生不如一梦啊。吴老,你梦见我,财宝就要飞了,是噩梦啊。我梦见你,钱财就塞到手心了,是好梦啊。究竟是你梦见我?还是我梦见你呢?”

吴铁翼的长髯,无风自动,显然是极力竭抑着自己内心中的愤怒。“方觉晓,你是怎么来的?!”

追命听得心里一动,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谁知方晓觉说:“我做了一个梦,梦醒时,人就在此荒山,对此良辰,赏此奇花,凭此皎月,见到你这样的恶人了。”

吴铁翼连长衫也鼓卜了起来:“你放p!”

方觉晓说:“梦中无这一句。”

吴铁翼怒道:“去你的春秋大梦!”

方觉晓叹道:“对,对!孺子可教,春秋战国,都不过是一场南柯梦。”

吴铁翼恨声叱道:“今日我教你活着做梦来,死了归土去!”

方觉晓悠然道:“是耶,非耶?化成蝴蝶!梦醒了无痕,更无去来。”

吴铁翼气歪了下巴:“你……!”

赵燕侠忽道:“方公子……”

方觉晓道:“吾非公子,公子非吾。”

赵燕侠改口道:“方侠士……”

方觉晓截道:“梦里人无分善恶,何能行侠?”

赵燕侠也不生气:“方先生……”

方觉晓仍打岔道:“先生先死,方生方死,何分彼此。”

赵燕侠微微一笑,毫不气馁:“大梦方觉晓……”

方觉晓这才稽首:“正合我脾胃,省了称呼,多做些梦,最好。”

赵燕侠笑道:“方觉晓做梦,何以做到了敝处?”

方觉晓道:“我的梦是在你们车篷顶上做的。”

追命听了心中一震。他扶持习玫红躲在车底下匿进来,却没料到还有一个方觉晓在车篷上混了进来,而且一直在自己藏身的土岗之上,自己一直没有发现,且不论方觉晓有没有发现他,这份功力都可算非同凡响。

赵燕侠笑道:“方大梦做梦,可是做对了地方了!”

方觉晓笑问:“哦?”

赵燕侠微微笑道:“我们的举世功业,正万求不得大梦方觉晓的臂助,若蒙相允,咱们视先生为供奉,如获神助。”

方觉晓摇头摆脑,居然在月光下踱着方步,反复思索。

追命却听得手心一紧,握紧了拳头。

——如果方觉晓肯加入这干邪魔歪道,吴铁翼加赵燕侠加上方觉晓还有神剑萧亮,这样子的阵容,就算“四大名捕”一起出手,也未必挑得了!

方觉晓笑了:“大梦方觉晓。”

赵燕侠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只能以不解的神情望着他。

方觉晓摇头摆脑地说:“我已经是大梦方觉晓了,你们又以梦来诱我,其实成败利钝,不过都是一场大梦,我既有梦,你们的梦,我敬谢不敏。”

吴铁翼怒笑道:“方觉晓,你这是好梦不做做噩梦!”

方觉晓悠然叹道:“谁教江湖人中,相传吴铁翼遇上了方觉晓便等于命里逢着了克星,这噩梦敢情是你前世欠我的。”

吴铁翼也不答话,只叱喝一声:“风、雨、雷、电!”

只见暗暗青穹中人影倏现,雳嘞嘞一阵连响,隐有殷殷雷电,挟空劈来,追命;瞥见四人各在土岗之上,居高临下,准备扑击方觉晓。

这四人就是日前所见的唐又、于七十、文震旦、余求病四大高手!

追命知道四人决不易斗,想扬声警告方觉晓,却听方觉晓道:“你知道江湖人为什么传我‘管不义事,劫不义财,杀不义人,留不义名’么?”

他仿佛完全不觉察四人的存在:“我既管不义之事,取不义之财,诛不义之人,又为何留的是不义之名?”

方觉晓倒是自问自答:“那是因为我杀人的方式,太过令人深恶痛绝。”

他笑笑又道:“我是用对方武功极纤微的懈隙之处,加以利用而杀之,江湖上人人危惧,怕我有日也用这种有无相循、虚实相应、由静生动、以动灭静的伎俩来对付他们的绝艺,所以都说我不学无术,雕虫小技,打胜了是侥幸落得个不义之名。”

他笑着反问:“你说,江湖人好不好玩?”他问这一句的时候,眼光有意无意,瞟向追命。

追命不禁苦笑。

武林中人气量狭窄,跟文人可以并齐,远超乎一般人想像,当然也有气态豁达者,但就一般而言,攫权夺利,逞强好胜,明争暗斗,好名贪欲,在所多有,以致武林常起血腥风暴。武林亦不免党同伐异,手段之毒,难以想像。大梦方觉晓有才无权,又孑立不群,人畏他武功深不可测,又知他独来独往,纵行侠仗义于世,不免视之为邪魔外道,加诸于不义之名,方免其坐大了。

这是江湖人的悲哀。

方觉晓神情洒脱,孤傲自洁,但他问了这句话,即是说他仍不能超尘梦中,仍是介怀于这句话。

但是江湖上有的是流言蜚语。若然介耿于心,又有何安宁之日?

就连“四大名捕”,不一样被一些人恶意中伤为朝廷爪牙、宦官走狗之辈?追命等对此,只能充作不闻,否则早就挂冠忿然而去了。

但闻方觉晓又道:“所以我出手,狠出了名,最好,不要我动手,否则,一场大梦,醒时十里荒冢自凄寒了。”

赵燕侠道:“方觉晓,本来你可以走的,可惜你却来了这里!”

方觉晓淡淡地道:“来了这里,就算你不杀我,也怕秘密外泄,是不是?”

赵燕侠有些歉意的笑了笑:“你想不死,只有一法。”

方觉晓笑道:“为你所用?你不怕我谋叛作反?”

赵燕侠道:“饮下花汁,就不怕了。”

方觉晓道:“那我岂不等于行尸走r?还是死了好了。”

赵燕侠长叹道:“你既求死,只好死了。”

他的话才说完,迎空下了一阵骤雨!

这时天色已暗,暮色四合,一点残霞,血一般的坠在碧绿的崖前,映得那无声滚涌的雪瀑隐透红光,阴凉深寒。

那一阵密雨,像一盆水般却只向方觉晓一人泼落。

那不是雨。

那是暗器。

文震旦的暗器。

方觉晓本来还在谈着笑着,忽然之间,身形慢动,已脱下两只布鞋,扬晃一兜,数十点密雨似的银光,全收入了布鞋之内。

但唐又已经出手。

他一扬手,火星滚滚,烈焰飞扬,火龙似的卷向方觉晓。

方觉晓身形一晃,已没入花丛之中。

花海平垠,恍似碧波无纹。

吴铁翼春雷似的喝了一声:“别烧了花——”

唐又自然吃了一惊,但“雷火”已发了出去,收不回来,只怕焚及花海,急忙向余求病求救,“大旗卷风”余求病忙用“都天烈火旗”一罩,把火焰尽灭。

余求病正扑灭火焰之际,“飕”地一声,一人冲天而起。

余求病是“风、雷、雨、电”中的风,轻功最高,而且正居高临下,但正在他弯身灭火之际,不意白影一闪,破空而起,犹在自己之上。

余求病大惊,大旗急卷,只见方觉晓犹似夜鸟在月光下飞翔起来,冰飞雪舞般地卷入了大旗所发的罡飚怒号之中。

于七十见余求病有危,也和身扑来,雷电锤凿,一起向方觉晓背后劈到!

只听一阵摧断散裂之声,雷鸣风怒,轧然而绝,于七十的锤凿,打入了余求病身体之内,几乎将余求病身躯震炸得血r横飞!

而余求病的大旗,却不知怎地,缠勒上了于七十的脖子,于七十裂目伸舌,足有半尺来长,脸色涨紫,扎手扎脚落了下来,僵在地上,已然气绝。

才一个照面,方觉晓已毙“风”余求病、“雷”于七十两人!

同时间,唐又的暗器已发了出去。

方觉晓居高临下,利弊悬殊,钳制余求病,又引动余求病与于七十互刺而殁,但他力已尽余势已衰,唐又的暗器,正打在他背上。

这风吹电逝的光景,文震旦也抢身扑至,倏然之间,脸上忽给人打了一把暗器。

这暗器正是他腰间镖囊中的毒砂。

在星飞电掣的瞬间,敌人已在他镖囊掏出了毒砂杀掉了他。

唐又也同一刹那,发现暗器所中,只是仿佛幻影,而自己胸膛,也突然像给一口沾满了千百把利刃的钉板拍入一般,原来自己所发的暗器,全在龙飞电掣瞬息之间,被方觉晓以袖一挽,引得倒飞了回来,s了个满膛满腹。

唐又和文震旦倒下去的时候,离于七十及余求病之死,不到弹指功夫。

吴铁翼座下四大高手,一齐毙命。

“风、雷、雨、电”要动手的时候,追命正想出去助方觉晓一臂之力,可是,他现在已打消了主意。

连吴铁翼也改变了念头。

原本在余求病、文震旦、于七十、唐又出手围攻的时候,吴铁翼正想趁隙偷施暗袭。

但他现在也看得出来,不但没有这个必要,而且也来不及了。

只闻方觉晓拍了拍手,又打了个呵欠,慢声道:“我看,赵公子的五十四个师父,也不必出来冒这趟浑水了吧?”

一阵稀落掌声传来。

“好功夫!”

拍掌的人居然是赵燕侠。

“刚才方兄所表演的就是江湖上只闻名了五百年,却不见有人会使的‘颠倒乾坤五行移转大法’?”

方觉晓微微笑道:“名字长死了,就叫‘大梦神功’不好吗?”

赵燕侠笑道:“好个‘大梦神功’,跟吴大人‘刘备借荆州’的‘借力神功’,可有异曲同工之妙!”

方觉晓不以为然:“曲是异曲,我的洪正,他的萎靡。”

吴铁翼眼见方觉晓武功着实非同小可,不怒反笑:“方兄和我,不如合作,正好如虎添翼,各得其利!”

方觉晓道:“奇怪?”

吴铁翼问:“方兄有何纳闷之处?”

方觉晓道:“我不知何时与你称兄道弟来着?”

吴铁翼脸色一沉,强自压制。赵燕侠却道:“阁下却不知道一件事。”

方觉晓也不相询,微微笑着看他。

他知道赵燕侠既然问得出口,就一定会说下去。

赵燕侠果然说了下去:“阁下不知道‘颠倒乾坤五行移转大法’最忌的是‘大须弥正反九宫仙阵’。”

方觉晓微微一震,脸上却不动声色:“这正如‘大梦神功’怕醒一样。”

他笑了笑又道:“可惜,你所说的那种阵法,迄今已无一人能使。”

赵燕侠笑说:“非也。”

这回到方觉晓忍不住要问:“难道……”

赵燕侠截道:“天下确然无一人能催动这‘大须弥正反九宫仙阵’,但却有五十四人能同时合力施展。”

方觉晓一晒道:“阁下的五十四位师父?”

赵燕侠一笑道:“在下的五十四位师尊,武功虽然不济,但奇门杂学,无不精博,方公子可小觑了。”

说罢,赵燕侠拍了拍手掌。

五十四个人,鱼贯而出,各依方位站好。

追命一见,心中一阵忧急,看来赵燕侠五十四个师父皆已返回,化蝶楼事衅已休,却不知冷血如何了?

方觉晓脸色较为凝重,道:“这阵既已摆下,我只好破阵了。”

赵燕侠扬手道:“方公子自管请便。”

赵燕侠扬手之际,五十四人立即发动阵势,这阵势其实不离“生死幻灭晦明之门两仪四象”的生克变化,窍妙玄奥,但是走易变位之际,五十四人互为奥援,等于是一个人,倏忽间有了五十四双手臂,五十四对眼睛,而且还身兼五十四人的功力,这就如同风雷杀伐、山崩海啸,有飚轮电转之巨力。

方觉晓善施借力打力、着力化力,但五十四人飚轮霞转消长不休之力,却非他一人所能化解!

开谢花 第二回 破阵

五十四人所施动之“大须弥正反九宫大阵”将方觉晓困住。

方觉晓在阵中只觉耳鸣心跳,头昏目眩,阵内尘霾障目,腾挪卷舞,如处身洪涛万里,无可落脚之处,每发出去的功力,被此东彼西,此南彼北的虚实相生,有无相应的九宫反克五行牵制,无法发挥,一时如孤军危域,田横绝岛,俱受束缚,又如强仇压境,矢尽粮空,以致退无死所。

方觉晓的“大梦神功”,实则“颠倒乾坤五行移转大法”演绎而来的,搏弄阴阳生克五行,倒转八卦,将发力者还于其身,但五十四人所催发之“大须弥正反九宫大阵”,亦是参天象地,应物比事,暗合易理,借力反挫,方觉晓的功力无可宣泄,以一人力敌五十四,实非易事。

他陷入阵中,只见刀光剑影,一脱乱闪,稍一不慎,即为所伤,却又无法脱身。虽闻衣袂之声就在近处,但上天入地,横冲直撞,俱被挡回。

只要被困在阵中的人稍一焦躁,即群相离呈,乘机潜袭,心里头只要一想到要不好,此心相即为对方所用,千虑百念,随相而生,直熬得人走火入魔为止!

方觉晓的“大梦神功”,还只是借人之外力克制对方,但五十四人之阵乃质定形虚,借对方象由心生,境随念灭的现诸恐怖、瞬思电变来痛击对方,诸如恐怖焦急,远近富贵贫贱忧乐苦厄鬼怪神仙佛、七情六欲、恐怖焦急、无量杂想,稍一着相,便不战自败,死在阵中。

方觉晓神明朗澈,心灵湛定,但也只能固守,而无反攻之力。

就在这时“砰”地一声,五十四人所卷起如石障围压、阴灵鬼怪的大阵中,蓦然有了一道缺口。

缺口一破,随着一声悲喊,一人扑倒地上;方觉晓拔出对方腰间的剑,劈倒了他,又揉身抢了一把银戟,刺穿了另一人的咽喉。

阵既破,局面大变。

方觉晓像一阵风似的飞起,一列花梗,倒了下去,三个高手,齐腰斩断,三件躯体落地之际,一个人要掏出雷火弹,手臂被反折,竟把雷火弹倒吞人口,在他腹内爆炸开来。

另外两名高手的大环刀与大朴刀,一起斫回自己的脖子上。

当倒下去的敌人数到了十二,方觉晓才停了手,负手于后,走出阵中。

月光下,他出水芙蓉般清奇秀气,但倦意更浓。

“大须弥正反九宫大阵”已破。

剩下的四十二人,绝对无法也无力再组此阵。

但方觉晓内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要不是五十四人其中一人忽然仆倒,这阵他绝对破不了。

他明白这人的仆倒是因为土岗后的追命。

除了他自己了解,追命心知之外,其实还有一人知晓。

这是五十四人中的一名“师父”,长得一双黄眼,生在额上,鼻耸朝天,一张大阔口,样貌甚是古怪。

其实他不只模样古怪,武功也古怪得很。所以他心里一清二楚,自己是给人绊倒的。

可是他却不敢声张。

因为这大阵被攻破,全因自己一仆之故,在行施阵法时,谁也来不及理会谁,只顾全力以赴,若他自己不提,无人会知是他闯的祸,如果他自供出来,这一阵之败,可全揽在他的身上了。

他也是江湖人。

江湖人最懂得如何“独善其身”。

何况在赵公子麾下,好听的是当个“师父”,但要面对那么多“同行”,竞争之大、压力之重,也是奇巨,这位“师父”还不会傻到自绝门户。

故此他也绝口不提。

所以在阵势发动狂飚卷旋之际,谁也不会留意那倏伸出来又收回去的一条腿。

也没有发现追命就在那里。

方觉晓的倦意愈来愈盛,他对吴铁翼说:“该我们了;”又转首向赵燕侠道:“你走吧,我不杀你。”

赵燕侠似未料到方觉晓能破“大须弥阵”,一时怔住,说不出话。

吴铁翼见势不妙,忙道:“赵公子,对付这等妖贼,不必顾及江湖道义,我们合力把他除去。”

方觉晓淡淡地道:“何须多言,你们早已五十四敌一,何必惺惺作态呢!”

吴铁翼怒叱:“你少卖狂——”

方觉晓却已吟道:“世——事——”

吴铁翼一震,倏然出手!

他再也无法延挨即刻出手之故,是因为他听传闻中方觉晓的习性。

——方觉晓“杀不义人”之前的习性是:通常给对方一个机会,把“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一十二个字念完,若对方逃得了,或在方觉晓吟罢二句尚未被击倒,就可以放他一条生路。

也就是说,方觉晓一旦吟起这两句诗,就是把对方当作头号大敌,而且已准备动手了。

——先下手为强!

——后下手遭殃!

吴铁翼既不能逃——一旦逃遁,就算成功,这“霸王花”的计划岂不霸业图空!

他一动手,全身衣衫,像狂飚怒涛般地但无声无息的涌卷过去,只要对方一半抗力,他便以“刘备借荆州”的怪功倒移过去,反挫对方,把对方格毙当堂!

追命望去,只见暮夜的空间,月色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影子缠着影子,飞跃对着飞跃,r体追击着r体,一切都静悄悄的,反令人不寒而栗。

但是,方觉晓却像忽然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r体。

吴铁翼的武功,可谓极高,他的“刘备借荆州”神功,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但面对一个不带一丝杀气、静若湖水的人,不但毫无懈障,连一丝气魄气势都无。

吴铁翼的武功再高,至此也毫无用处。

而他的“刘备借荆州”神功已然运气,并且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但对方无懈可击,又无力可借。

对方就像一棵树,一块巨石,更像一片飘浮的羽毛。

他想借对方的斗志来反挫之,但对方似根本无意要赢,这种不以打败敌人为胜,又不以被敌人打败为赢的气态,使吴铁翼面临溃败。

——如果把力道发出来,迎虚而击,万一被对方以实反乘必死无疑!

对方淡若飘鸿的r体中,虚无定向,只漫吟下去:“——一——场——大——梦——”

吴铁翼本来巴不得对方赶快把“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吟完,因为愈快吟完,自己就至少可保不死。

——方觉晓以吟十二字杀人,若二句吟完人不死,当不再杀,以方觉晓闻名,决不致反悔吧!

但方觉晓才吟完了第一句,吴铁翼已觉不支。

他既不敢把巨力发出去,罡风兀自在身上各处x道流窜,十分辛苦,他惟有把身上所蕴之巨劲偷偷化去。

却没料他心念才动,正要化去内力,方觉晓已然反守为攻,易客为主,转虚为实,发动了攻势。

那时他才念到第二句第一个字:“人——”

“生”字未出,吴铁翼已仰天喷出一口血箭,倒飞三丈,“噗”地坐跌地上!

月光下,方觉晓冷冷地望着吴铁翼,道:“还有五个字,可由你来说,你说得怎么快都好,因为——”

他淡淡一笑继续道:“这可能是你最后一句话了。”

追命目睹方觉晓飞龙天矫般击杀“风、雷、雨、电”四大高手,知他身怀绝技,虽曾助他破“大须弥阵”,见他银流飞泻一瞥而逝地搏杀十二敌手,已心中钦佩,及此眼看他在七个字间击败吴铁翼,其中两个字还是先说出口才动手的,心里称奇欣羡,已知其人功力,非自己所能及。

吴铁翼喘息急促了起来:“我……我的宝藏,你还未知,你,你不能杀我……!”

方觉晓摇首道:“我要杀你,是因为听闻你旧部说起你的劣迹,实令人齿冷,至于财宝,有没有都是一场浮云梦,我不稀罕……所以,我没什么不能杀你的理由!”

吴铁翼返首向赵燕侠哀告道:“赵公子……”

方觉晓对赵燕侠冷冷地道:“趁我还未对你动杀机,你滚吧!”

赵燕侠望了望地上的吴铁翼,悠悠地道:“难怪江湖上传闻:方觉晓是吴铁翼的克星,而今一见,方才知道传言非妄。”

他笑了笑又道:“吴大人的‘刘备借荆州’神功,刁钻古怪,气态沉雄,但遇上大梦方兄的‘大梦神功’,一一化解于无形,不由得我不佩服。”

他叹了一声又说:“本来,方兄留我不杀,有心保存,我也该知趣走了,只惜……”

他双眉一振接道:“江湖上又传有:大梦方觉晓的克星是神剑萧亮……而神剑萧亮,偏偏又在此际及时赶到,使我就算想走,也不忍错过这一场精彩格斗。”

大梦方觉晓的脸上陡似涂了一层白霜。

月色皎洁,花海静眠。

大梦方觉晓霍然转身,就看见一个神情落寞的青年。

方觉晓眼眸里蒙上了一层特殊的感情。

“你来了。”

神剑萧亮来了。

萧亮一来,还未说话,先打了一个喷嚏,方觉晓却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

萧亮稍一稽首,道:“师兄。”

方觉晓也唤了一声:“师弟。”

萧亮道:“师兄的老毛病,好像还未痊愈?”

方觉晓笑道:“大概天下间病者最不想治好的病,就是懒病;我一天打三百多个呵欠,等于是享受,这病还是不要去掉的好。”

语音一顿,反问萧亮:“师弟的鼻病,好像也没好全?”

萧亮笑了一笑,道:“人生里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没有鼻病,又焉知没有其他疾害缠身?有了鼻病,倒是可以提醒自己身子健朗的好处。何况,一天打他百来个喷嚏,让气通一通,实在是好事。”

说着,又打了一个哈啾,掏出雪白的巾帕,揩抹了鼻子一下。

方觉晓答了,有说不出的倦慵之意。“咱们师兄弟的毛病,只怕都改不了。”

萧亮也笑了,笑意里有说不尽的寂寞,“所以师父说过,哈啾对呵欠,难免一场战,看来,真是无可避免了。”

方觉晓道:“我们师兄弟,入门、学艺,都不同时,只见过三次面,这是第四次,没想到第四次见面就……”

萧亮道:“你学了师父的‘大梦’,我学了师父的‘神剑’,只怕这一战,早已注定。”

方觉晓摇首道:“我还是不明白。”

萧亮道:“你不明白什么?”

方觉晓道:“你跟赵燕侠、吴铁翼,绝非一路,何苦要为他们而战?”

萧亮长叹了一声,语音寂寞无奈。“我不是为他们而战,我实是为自己的承诺、报恩、不再受人羁制而战。”

方觉晓道:“哦?”

追命也在留神聆听。他乍见神剑萧亮出现之际,便联想到冷血可能在“化蝶楼”出事了,否则,神剑萧亮又焉能好端端的出现此处?萧亮在武林中,形踪飘忽,行事诡奇,一向行事,虽嫌过火,但光明磊落,疾恶如仇,何致甘为赵燕侠等所用?

只听萧亮道:“你因质禀聪奇,被恩师收录为徒,但你家底丰存,除了闲懒,就是习武,可以不顾及其他。”

他嘴角下拗,现出了一个微带凄凉的微笑:“而我呢?”

方觉晓悠悠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