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部分(1/1)

甄嬛望着玉娆,十分怜惜,“娆儿,委屈你。”

玉娆臻首微摇,“姐姐更委屈。”她取出怀襟中一枚白玉鸳鸯佩交予甄嬛,“皇上给我的,我留不得。”

甄嬛点水双眸锐利一缩,“玉娆,大约你太像先皇后了。”

像先皇后也好,傅如吟也好,姐姐也好,甄玉娆就是甄玉娆,只可独一无二,不能为人替身。

所以她晓得,玄汾待自己心意。

为着明苑那一日,玉娆原是要与玄汾生分了的。却怎知左避右避,却避不过玉隐出嫁那一日。她是玉隐名义上的四妹,他是清河王实实在在的幼弟。

一嫁一娶,谁也避不过。

酒宴上欢声笑语,她充耳不闻,只顾自己赌气,更不肯去看他。

终究她忍不了这样的尴尬,趁照料新嫁娘走到后苑来。清河王府的后苑极雅致,多种着雪白香花。因着初入夏,满壁满壁开满了盈白如雪的荼蘼花。她脸上被风一扑,心头也逐渐清凉下来。

六月初四的月亮如盈盈一弯眉,月光也是疏离的一层香云纱,花香疏影里,她想起玉隐心愿得偿的甜笑,想起享齐人之福的新郎倌却不十分欢喜。大约从此三人行,也是一团困局。于是,她悠悠叹了一声。

那一声没吓着自己,却被他的声音吓着了。也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立在她身后多久了,她只听见他的声音沉沉在背后响起,“我不晓得你存了拒绝皇兄的心思,所以先前鲁莽了。”

红玉点玲珑晶的坠子一下一下扫在一阵热一阵凉的面颊上,她的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难不成要我昭告天下么?”她心里骤然生了无限委屈,“我以为你能明白的。”

玄汾的呼吸悠远而绵长,一息,又一息,好像是天边的风,软软贴着自己的耳根子刮过。良久,他才静静道:“我明白的,只是不敢相信你会这样待我。”

他停一停,仿佛是苦笑,那笑声远远地寥落,“我是最不得志的亲王,你跟着我会吃苦。”

玉娆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自己再也说不出话来,“我是罪臣之女,自幼颠沛蜀中,不识大体,你跟着我会吃苦。”

背后那人“嗤”地一声笑,月光透过枝枝叶叶也清明起来,“卿须怜我我怜卿。”

她“呀”地一声羞得捂住了脸,他渐渐走近,伸手拢在她肩头。

曾经年少困顿,身为皇子也不得父皇钟爱,若无六哥怜惜,只怕未必有他今日。可是此时此刻,有她在身边,玄汾只觉得年少时所受种种委屈与辛苦皆不重要了。

有她就好,有玉娆就好。

默然良久,玉娆微微仰起头,看见满树开着白玉兰,小朵小朵如白玉盏一般,香远益清,直能醉人。

玄汾的手心按在肩头滚烫滚烫的,她不好意思起来,指着那一朵开得最好的白玉兰道:“你去帮我折一枝,好不好?”

玄汾满心甘甜,甚觉欢喜,一扬身子便跃上树折了那一朵下来。那白玉兰树长得虽高,枝条却失柔韧,有风吹过一晃,他未曾调匀气息,险险便要落下来。

玉娆心惊胆战,忙伸手要扶,眼看他稳稳下来,心中舒了一口气,手却犹自伸着。玄汾心中一动,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将那小小香花放在她手心。

玉娆触手所及处,只觉他十指修长,掌心却微微有些软,不由脱口笑道:“你的手心好多r,好像猪蹄!”

玄汾一愣,笑得几乎打跌,索性牵住玉娆的手举起,“猪蹄牵猪蹄,好不好?”

玉娆本自悔失言,听他如此说,反而不尴尬了,一壁笑着一甩手,“谁要做猪蹄,起开!”

玄汾手上微微用劲,诚恳道:“我握住了,便一生一世不撒手。”

他靠得那样近,平素冷冽双眼因着柔软情怀如春日饱涨的湖水,如能溺死人。玉娆满心慌乱,微微后退一点,口不择言,“别那么近看我,这两日为了玉隐的婚事跑进跑出,我都变难看了。”

玄汾亦随着她近前一点,故意仔细端详道:“嗯,是难看。”他停一停,悠悠道:“本来就不好看。”

玉娆心下一甜,她知道自己长得美,因着美,所以更怕玄汾重其色而非人。于是她小儿女心怀上来,朝他甜甜一笑,“多谢你不嫌弃。”

那一笑如能醉人,他甘愿此生沉溺不起。

哪怕拼着要被皇兄责罚,哪怕要被降位废俸,都不要紧,不要紧了。

玄汾便那样站着,他一动也不愿动。玉娆便在他身前寸许远。其实玉娆的身量并不娇小,是颀长的美人儿。可是站在玄汾面前,生生就被比得矮了下去,可是玉娆却满心欢喜,她喜欢玄汾这样高,这样高,她抬起头能看清他新刮的下颌,有微青如璧的颜色,叫她安心。

立得久了,风拂过满架荼蘼飞扬如落雪,积得人满身。

玄汾轻轻念了一句:“北风其凉,雨雪其滂。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这是《诗经》里的《邶风》,说的是在纷纷大雪中,两个人手拉着手一道走路。北风肆虐,雨雪冰冷,但两人的心中融融洽洽,十分甜美快乐。

她低低吟道:“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玄汾心中感念莫名,轻轻吻一吻她光洁的额头,郑重道:“别害怕,即便谁要阻挠,我总是在你身边。”

大姐姐贵为淑妃却那样辛苦,二姐姐嫁入王府却三人难行,三姐姐心如枯井且委屈自己。甄家的女儿都不是美满姻缘。

可是这世间总容得下一对痴情儿女,一段佳偶天成。

哪怕再难,她也不愿放弃。

因着姐姐的指点,因着玄汾的坚决与勇气,仗着皇帝心中对纯元皇后不断地眷念,她终于在皇帝面前吐尽心声,与他终成眷属。

那是佳话。

可是在成婚那一晚,那话并不佳。盖头掀下,合卺酒喝完,新郎倌的礼服褪去,里头是她当年给他缝补过的那件明蓝提花方格长衫。

玉娆大惊失色,连连道:“哎哎,哪有人大婚之夜穿这个衣服的。”

玄汾一脸无辜,“这是我最珍视的娘子为我缝补的蜈蚣衫啊!”

啊啊!玉娆简直要晕厥过去,起身去抓他的衣服,“脱下来!脱下来!一辈子不许再穿这个!”

玄汾动作多快,一下便闪开了,口中还喊:“啊!娘子你别急,别急!周公之礼是要行,只是容小生脱个衣裳!”

玉娆何曾听过这样的话,简直又羞又怒,喝道:“站住!”

呃——的确是站住了,可是——也不是站住,是新妇玉娆穿着大婚礼裙,一个不利索绊了自己一脚,扑倒在了玄汾身上。

d房花烛夜,守在外头想听房的人只听见新郎一声苦笑加长叹,“猪蹄亲猪蹄,唉——”

新郎很快不说话了,新娘也顾不得喊痛,这个亲亲的猪蹄仿佛比手手的那个猪蹄要软很多很多啊!

……完……

后宫—玉簟秋

(一)

初夏的天气,风中已带了晴暖的气息。如金的日光透过轻薄的烟霞绿的蝉翼纱滤出几许清凉的意味。窗前门外湖蓝色织暗花竹叶的纱帐皆懒懒委地垂着,透过半朦胧的纱帐一眼望出去,庭院里的栀子花开了雪白灿烂几树,映着满架绯红如霞光的蔷薇,倒也红红白白的妍丽。满宫里皆是静谧无声,只有偶尔不知名的小雀儿飞过,扇动着翅膀扑拉拉飞过,轻啼一声如水。

香梦沉酣。那双眼睛一直这样瞧着我,无限关爱,仿佛是看不够的样子,专注凝望着不肯移开,像是永世也不能再见我一般。目光温和得似能洇出水来,是泉露宫里珠汤那样的水,有微蓝的星芒璀璨流转,更有刀锋样的决绝,似乎要把我牢牢刻在他双眸之中。是多久的时候,见过这样的眼睛。那不是皇帝哥哥的眼睛,皇帝哥哥的眼睛里有江山无限的抱负;亦不是晋王哥哥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太多温文沉默;也不是旁的皇兄的眼睛,他们的眼里没有那样的深情与淡定,他们只会小心翼翼的对我,恭敬却不失身分的唤我“雪魄。”

那双眼睛的主人是怎么唤我的,那声音像在唤永不可得的至宝——“芊羽”。那是我的小字,没有旁人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是怎么?

“嘤咛”一声翻侧了身子,流素缎的寝衣吸附在身上,有微微的热,却是慵懒着不肯睁眼,含糊着唤贴身的宫女:“芷儿,打水来。”却不听她答应,鼻尖涌过一阵熟悉的西府海棠的香气,下意识的睁眼,撒娇着扑进她怀里:“母后怎么来了?”

午睡刚过,母后只穿着家常的品月色素缎衣裙,疏疏绣几枝折枝玉兰,头上亦不过几点素色珠翠,在燕尾发髻上横贯一支金钗。只是容光如珠辉熠熠,清月皎皎,似乎这些年朝政c劳与岁月波折都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母后揽着我含笑道:“来了一会儿,怎么唤你也不肯醒。”

斜旖着身子赖在母后怀里,腻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对母后道:“母后,儿臣又梦见了那双眼睛。”

母后漫不经心道:“什么眼睛?”

“一个男人的眼睛。”我道:“母后,他叫儿臣‘芊羽’。”

“芊羽,你梦到你父皇了。”

我微微摇头:“不是。”不是父皇,父皇虽然宠溺我,可是他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瞧我,父皇的眼睛,没有他好看。我不敢说出来,这是大不敬的话,母后听了会生气。

母后怔一怔,目光微微一凛,仿佛三春的花朵遇上了让它们黯淡的暴雨,随即笑容又浮在靥上,如宛转的春风:“哀家的芊羽可是想郎君了?母后替你择一佳婿吧。”母后的话甫一出口,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来,身后的槿汐姑姑亦抿着嘴笑。

我羞红了脸,转过身去不理母后,嗔道:“母后这样坏,尽会欺负儿臣。”暑天快到了,那样热,连母后身上的海棠气息也带了温热,整张脸如同火烧一般烫。睡的久,发髻也松散了,几绺碎发贴在额前被汗腻住了,潮潮的难受。

母后轻轻拍一拍我的背脊,声音如珠落玉盘:“咱们的芊羽已到了出阁的年龄,还要这样撒娇么?”

心里无端的难受起来,转身搂过母后的脖子:“儿臣不嫁,女儿永远陪着母后。”

母后的声音似漫不经心,却如刀锋划过心口:“大周朝已经有一个终身不嫁的帝姬了,还要再搭上一个么?”我知道说错了话惹母后伤心了,只低了头不敢再言语。母后抱我一晌,方徐徐道:“满朝未娶的儿郎都在上林苑等你,咱们的帝姬也不能太摆架子了啊。”话音刚落,槿汐姑姑一扬脸,服侍梳洗更衣的宫女捧着金盆悄然鱼贯而入。

我自拣了一袭月白绣桃花长裙比划,母后笑道:“芊羽,你这是要去选婿,大喜之事怎能这样素淡而去。”眉毛轻轻一挑,已有宫人捧了一叠衣裳到我面前,母后道:“试试这件。”

依言穿上。母后道:“虽说你是在纱帐之后并不用露面,只是这天家金枝玉叶的气度不可轻堕了半分。”……“红乃新嫁所穿,明黄又太厚重威慑,粉色虽显袅娜可爱,可是于凤台之上却不够端庄雍容。”……

樱紫的霓裳宫装,襟前袖管绣满一小朵小朵颜色微深的蔷薇花瓣,每片花瓣皆缀三五米粒大小的真珠,外披一袭浅金丝线织成的纱衣,上面时隐时现着翟凤临风凌云的花纹,绣着如意云朵的真丝披帛缠绕在两臂间,含蓄的璀璨如水波轻漾,繁华如梦。

下面是软银轻罗百合裙,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使得步态愈加雍容柔美。裙上系深紫蹙金飞莺腰带,安静垂下玫瑰色比目缠丝佩。裙角缀以明珠镶边,为的是遇风也不会扬起裙角失了端庄之态。

梳云近香髻,正中一尊玲珑精致的紫金翟凤冠,左右攒珠金玉步摇的璎珞长长垂下,,动静之间,唯闻得珠玉脆响,像是远在林梢的黄莺滴沥啼啭。项上戴一个缀满珠玉的七宝赤金盘螭璎珞圈,再在眉心点上一颗饱满的金珠花钿。

我站在象牙雕花镜奁前,镜中的人如粉荷露垂,杏花烟润,风致娟然,翩翩如画。撒开裙摆转一个圈儿,母后盈盈笑道:“哀家的芊羽是我大周开得最美的一枝玫瑰呢。”母后向着槿汐姑姑道:“哀家年轻时未必比得上芊羽。”

槿汐姑姑笑道:“太后过谦了。当年谁不知太后容貌动天下,连赫赫一族的王子,如今您长婿的父汗也……”说罢低眉一笑。

母后睨她一眼,嗔道:“越发胡说了。”又微笑:“年轻没心事的孩子到底娇俏些。”说着便又议论我的衣裳。

槿汐姑姑自母后进宫之日起侍奉至今已快三十年了,昔日母后在宫中数番起落,也是她出生入死跟随,因此在宫人中辈分极高,资历最长。连皇兄见面亦要客气尊称一句“姑姑”,等闲不敢劝说的事也只有槿汐姑姑能劝上两句。皇兄即位后特下了恩旨,槿汐姑姑除一向的宫人分例外,更享嫔礼的待遇,以慰数十年侍奉太后的劳苦。

我瞧母后只闲闲看着我梳妆,并没有要更衣的意思,不由问:“母后,你不陪女儿去么?”

“你自己去看,我大周朝最好的儿郎们都已在上林苑了,你自己放出眼光好好去挑,为自己择一个好郎君罢。”

槿汐姑姑侧身向我福了福,笑吟吟道:“奴婢愿帝姬择得乘龙快婿,福寿无极。”

我一转脸,低低道:“姑姑也笑话我呢。”

槿汐姑姑道:“奴婢怎敢笑话帝姬呢。只是不想那么快,帝姬已然长成了。”

清浅一笑,乖巧侍女跟随身后,施施然踏出宫门。自我住的芳菲殿去凤台路途不远,因此连辇轿也不坐。经过灵犀姐姐居住的飞霜殿时不由凝伫了脚步。

这样好的午后,姐姐的的飞霜殿朱红宫门紧闭,静得如嫦娥的广寒宫一般,人声不闻。心里弥漫起一股哀凉,姐姐,她真是要把自己长闭在这飞霜殿中度过一生了么?

只一刹那的伫望,芷儿已经不安,悄声道:“帝姬,咱们快些走吧,时辰不早了。”

我微微颔首,姐姐是外柔内刚的女子,既然心意坚决,连母后也是无奈之至,只能放任自流。轻轻的叹一口气,继续前行。

(二)

凤台是历代帝姬选驸马的所在,人称“凤台选得乘龙婿”,亦称“凤台选婿”,是除了皇帝选秀女之外最盛大的婚仪。

凤台上三面垂挂珠绫帘子,午后无风,那帘子像被一只谨慎的手安静笼着,笔直垂垂沉寂。面前垂了及地薄薄的透明的鲛绡纱幕,纱幕之外又有间隔稀疏的竹帘,帘外的人看不清帘内的情形,我却可以清楚瞧见外面所有的动静。

凤台以汉白玉筑就,建的极宽阔,帘外站着十数人,肃然无声。见我身影依稀在帘后出现,有内侍尖细的嗓音喊:“雪魄帝姬凤驾到。”齐刷刷地跪下行礼问安,我端然坐下,曼声道:“免礼。”

这是我在父兄侍卫之外第一次一下子见到如此多的真正意义上的男子,并且是被称为大周朝中优秀的男子。不是不好奇的,母后与皇兄对我选婿之事经了十二分的心意,费了极大的心力层层筛选才在满朝文武中选了这十数人。许是我的幸运,不像胧月姐姐,半分挑选的余地也没有,风烟万里离家去国远嫁了赫赫。

一一在纱帘前经过,递上书写了自己姓名、官衔、家世、籍贯的柏木牌,由芷儿接了奉与我过目。再听他们报上姓名与官衔,考究谈吐,若我有兴致,还可以多问他们几句。相貌气宇果然都是不凡的,只是那不凡有着刻意彰显的意味,便显得浮躁和力不从心,再加上骨子里对皇室帝女的尊崇、畏惧与仰视,对一朝得选驸马的荣耀不可抑制的期望与企盼,再好的相貌气宇也成了女子面上鲜艳的铅华,经不得用力冲洗就会凋败。

觉得索然寡味,大周最好的男子都是这样的么?除开一副躯壳不同,表情和调子全都一个样,恭恭敬敬,平平板板。

有细微的风涌过,像小儿的手,轻轻舒卷得珠绫帘子飘飘。懒得再细听,极目向远处一眺。这个时节的上林苑,太y池碧波如顷,新荷田田,片片嫩青铺陈池上,将池水映得如通翠的琉璃一般。

有人徐徐步上凤台,我闻声侧头去看,身边的宫女已经端端正正行下礼去,恭顺道:“平阳王妃金安。”

我展颜欢喜道:“小姨。”又问:“小姨如何来了?”

女子笑靥如花,道:“太后的掌上明珠凤台择婿,做小姨的怎能不来呢。”说罢早有宫女端了朱漆藤椅在我身边。

来人正是母后的胞妹、九皇叔平阳王的正妃甄玉娆。因向来亲近不拘,皇兄与我姊妹都唤她“小姨”。平阳王妃是极俏丽和善的一个人,容貌有六七分像母后,爱说爱笑,很是风流洒脱的女子。与九皇叔是京城皇家最令人称羡的一对佳偶,向来男子三妻四妾是惯常的事,何况亲王贵胄,姬妾更是如云如堆。可是九皇叔王府只有这位正妃,连侍妾也没纳一个,更不用说侧妃了。大婚多年来两人仍是恩爱如初,举案齐眉,是这大周开朝百年来难得的佳话。

因此她来,我更是高兴。

平阳王妃坐于帘后,团扇轻摇,含笑道:“雪魄可有中意的人选了么?”

我懊恼的摇一摇头,平阳王妃微微诧异,“大周朝最文武双全、丰神俊朗的男儿都在帝姬面前了,帝姬一个都不中意么?”又道:“别急,咱们慢慢参详,必定得一个最好的才能配我们的雪魄。”

我含羞一笑,似想起什么,问道:“听说当年皇叔曾在无数妙龄女眷中一箭s落了小姨的发髻顶上的碧玉凤钗,小姨才对皇叔一见倾心?”

平阳王妃晕红双颊,神态如二八少女一般幸福娇羞,拍一拍团扇道:“帝姬取笑。陈年往事提它做什么?”

我嫣然一笑,对芷儿道:“取弓箭来。”

平阳王妃疑惑道:“帝姬这是要做什么?”

我抿一抿嘴,轻声道:“让雪魄也来学一回皇叔。”停一停又说:“不是都说文武双全么?那么男儿勇气是该有的罢。”

不过一柱香时分芷儿已取了一副弓箭来,我“恩”一声,身后的侍女串珠已手脚利索为我戴上银丝珍珠面帘,珠幌细密遮住了我的容颜。

一扬脸,内侍们立刻打起我面前的帘子,眼前豁然开朗。此时众人已在玉阶下站立成笔直一列,见我霍然掀帘,俱是慌忙低下了头,跪下道:“帝姬金安。”

趁他们尚未反应过来,迅速搭弦弯弓,箭在弦上,双眸微眯成一线,手指轻轻一松,一声尖锐的呼啸,利箭刺破空气朝他们直直飞s过去。

事出突兀,亦无人敢劝阻。我自幼与九皇叔练习骑s,弓马娴熟不在军中男儿之下,何况这区区一箭。此箭去势强劲,夹带着凌厉的风声立时朝为首一人的乌纱上直s而去。那人不明就里,早已吓得傻了,双腿一软歪在地上。那人一倒,站他身后的第二个人便首当其冲,反应倒快,苍白着脸慌忙往旁边一避,也算躲开了。第三人更不成样子,身子跌坐在后面的人身上,竟像骨牌一样一溜仰面倒了下去。

小姨在旁轻轻嗤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我亦蹙了眉头,如此已倒了七八人,实在不堪。箭势不退依旧汹涌迫人。瞬间,一个着石青官袍的人飞身而起,左手一掣于半空中夺过利箭,身子一旋轻轻巧巧落于地面。动作迅疾如电,一旁的宫人早看的目瞪口呆,见他稳当落地不由雀跃,一时欢声雷动。其余诸人皆是脸色颓败如灰,似斗败了的公j。

小姨悄声在我耳边道:“恭喜帝姬择得佳婿。”

双耳沸热,侧首看一看串珠,串珠立即回禀:“这是永州都督的长公子,正二品嘉州防御史楼归远。”

二十多岁的样子,剑眉朗目中颇有几分英气。品貌也还不俗。我微微颔首,笑道:“就是他了。”

不过一箭,事情便已下了定局。帘子复又垂下,芷儿走下去传话:“帝姬请楼大人上阶一叙。”

他走上玉阶,隔着帘子的数步之遥,双手端奉了箭矢给串珠转交予我,恭声道:“帝姬箭法精准。”

我接过箭在手中把玩,轻笑出声:“不过是一支蜡箭罢了,竟把他们吓成这样。”

“诸位同僚是不是畏惧利箭,而是被帝姬威势所慑。”

“那么你呢?你为什么要来像孤求婚,参选驸马?”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一愣之下未及多想便道:“帝姬容止静雅,娴淑端慧……”

不自觉便蹙起了眉头,打断他道:“孤并无你所说的那么好。听母后说今日‘凤台选婿’之人皆是饱学之士,你该读过江教的《辞婚表》(1),知道他为何不肯尚明帝临汝公主。如果下降以后才发现孤形容并不符帝姬的修养身份,你待怎样……”

他有些错愕,拘谨道:“得尚帝姬是归远之福,即使帝姬对归远有所不满,归远亦当礼让,以尽臣子之份。”俗不可耐的套话!我要的是一个能与我像九皇叔与小姨一样举案齐眉,夫唱妇随的驸马,而不是一个对我加意趋奉的臣子。

瞥眼见到他身后那些神情懊丧,如丧考妣的面容,益发觉得不堪入目。我所得的自由足以让宫中所有的帝姬们艳羡不已,她们只能到了年龄接受皇兄或是母后的指婚,嫁给自己素昧平生的男子。但是,我所得的自由就是在这些所谓的才俊风流中拣选一个么?

不由得意兴阑珊,垂上双目。气氛有微妙的尴尬与僵持,小姨见我如此,肃穆了口气向楼归远道:“楼大人,本王妃有话问你,你要如实答来。”

“是。归远不敢欺瞒王妃。”

小姨看我一眼,“帝姬是太后掌上明珠,皇上最幼的胞妹。而楼大人为朝中才俊,既是太后与皇上一手挑选出来的,人品与才干自然毋庸置疑。只是本王妃想知道,楼大人能否一心一意爱护帝姬,不因她是帝姬身份的缘故?”

他深深吸一口气,一揖到底:“归远必当竭尽所能爱护帝姬,不负太后皇上与王妃所望。”

总算答的还诚恳。小姨手持团扇,朝我掩口轻笑。我轻吁一口气,也不过就这样了。与他身后那些人比,也算得过了。还能怎样呢?凤台选婿,也只是在设定的范围内择选。再多是自由,也是收了羽翼的自由。

我无异议。转身扶了芷儿的手往下走。裙裾间的银铃沥沥的响,听得身后司仪官喜气洋洋的报:“正二品嘉州防御史楼归远得选东床——”

声音那样响,惊动了初夏午后沉寂的深宫。我抬头,银丝珍珠如水分开两侧,高远明净的天空,有鸽群倏一声飞过。

注释:

(1)、《辞婚表》:南北朝时宋朝江教所作。宋明帝刘彧意欲把自己的女儿临汝公主嫁给江教,江教思虑历代公主多凶悍骄横,不愿做驸马,上表请辞。

(三)

黄昏的颐宁宫庭院里有安静遐适的氛围,雪白的荼蘼花开了一丛又一丛,细细的静吐芬芳。天气已有隐隐人的暑意,母后素来畏热,斜倚在廊下凉榻上,侍女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摇着孔雀羽扇。

想必今日“凤台选婿”的巨细事宜母后早已知晓,但她仍是微笑着听完我略带抱怨与无奈的叙述。我坐在母后身边,轻轻啜饮一盏密瓜露。

“那么,雪魄,你想要怎样的驸马?”母后的云淡风清的问。

微风里有青郁润泽的水气,我仰头看着那无边无尽泼翠绚烂的晚霞,嘴角不自禁的浮上一缕笑意:“雪魄想要的驸马,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有一日突然到我面前,拥我入怀,对我说:‘芊羽,我们终于不必再等彼此’。”我略顿一顿,“他须得对我好,却不因为我是帝姬的缘故。”

我沉浸在自己少女情怀的幻想里,半晌才发觉母后含笑瞧着我,我红了脸道:“母后在笑话儿臣呢。”说罢嘟了嘴道:“才不是楼归远这样唯唯诺诺的人。”

母后撩了撩衣襟,道:“少女怀春。母后并无半分取笑你的意思。”

我脱口问道:“母后年轻时可有想过自己要嫁给怎样的人?”

母后的目光略一怔忡,仿佛是被积年的往事绊住了思绪,淡淡笑道:“母后十五岁便嫁与你父皇为妃,哪里会去想这些事。”

我不依不饶,扭股糖似的缠着母后:“儿臣不信。母后必得说给儿臣听。”

母后见拗不过我,只好说:“好罢。母后当年心气甚高,想要嫁与这世间最好的男子,与他一心一意白首偕老。”

我拍手笑道:“母后果然如愿以偿。父皇是天下至尊,可不是最好的男儿么?”

母后的笑容像烛火似的一跳,远远地望向殿宇深处,声音如在梦呓,几乎细不可闻:“嫁与天下至尊就是最好的么?”见我疑惑,垂手摸一摸我的鬓角:“你的父亲,的确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能遇到他,也算不辜负我这一生了。”

母后又在思念父皇了。极幼的时候,r母抱着我经过母后寝殿的长窗下,寝殿富丽而空阔,母后倚在七宝琉璃的贵妃榻上,窗棂上“六合同春”的镂花里透进明媚的阳光来,投下团团如意的淡影在母后如月般皎洁明亮的脸上,像是遮住了月光的乌云。母后的神色似乎是平静,可是那平静下面竟让我觉得像海潮般汹涌着难言的哀伤,是收了羽翼不能飞舞的蝴蝶。

突然就怔怔的看着母后落下了眼泪,呜咽的哭向r母的怀里。那是我记事起第一次哭泣,哭的无端而莫名,没有人知道那是因为什么。后来见的多了,才知道母后是在思念父皇。父皇,他去的那样早。独留母后被哀伤笼罩。

母后看着我道:“芊羽。楼归远会是个好驸马。出身名门,少年有为,人也忠厚。如今在你小姨面前应承了要爱护你,必定不敢食言。好好嫁为人妇吧。”

我默然不语,也许吧。

譬如温仪姐姐和淑和姐姐,她们的夫婿便是这样的。也算不得不好。

礼部办事利落的很,次日就得了钦天监选的吉日,奉上来让母后与皇兄择选。

皇兄说:“八月十五是个好日子,就那天吧。”

母后亦觉得不错,想了想又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在娘家过完中秋再出阁吧。”于是出降的吉日便择定了八月十六。

已是五月的时节,离我出降不过是百余日的事情。那是身为帝姬最后仅剩日子。出降那一天,皇兄会依照祖制册封我为公主。公主,那是天家女子中“女人”的同义词。从此便嫁为人妇,是另一重岁月光景了。

婚仪的事全权交由礼部去c办。母后的长女胧月姐姐嫁得风光无比却不甚得意,灵犀姐姐的婚礼是母后毕生难忘的痛楚。如今母后亲生的帝姬只余了我一个,我又是幺女,自然是大费周章,极尽所有,妆奁食邑三倍于大长公主(2)。终于连言官也上了折子谏言:“自陛下登基以来一向节制用度,如今雪魄帝姬出降,资送三倍于昔日大长公主,似显过奢,有违祖制。”

母后闻言只淡然一笑。皇兄批复道:“雪魄帝姬乃朕身边唯一同胞亲妹,又为先皇与太后素日钟爱,为孝义、手足之故,一切妆奁礼仪均须大长公主出降故事,断不可从俭。”

我的婚事成为宫中最引人兴致和注目的话题,只是再怎样热闹,也是交由旁人经手,我所做的不过是静待时日披上嫁衣罢了。

吉日定下后的第三天,我依例去向母后问安。

母后素喜焚香。此时,殿中乌金凤翔大鼎中焚着清淡宜人的苏合香,淡白若无的烟缕散入殿堂深处。还未到掌灯时分,内殿光线晦暗,错金青鸾雕花长窗里透进淡薄微蓝的天光,显得轻烟之后的母后精神并不太好。

母后正和敬德太妃说话。敬德太妃一见我进来,忙含笑向我招手。我心下欢喜,忙走过去。太妃拉了我的手笑道:“羽儿来了,又长高了不少呢,越发好看了。”又道:“我宫里做了你最爱吃的芙蓉饼,特意带了来正想送去你宫里,可巧,现下快去尝尝吧。”

我不好意思,母后在旁向太妃笑道:“姐姐这样宠着雪魄,可要宠坏了她。”说着嗔我:“见了太妃也不先请安,一味的撒娇胡闹。”

太妃忙护着我道:“太后别嗔着羽儿,自从温仪下降,也就羽儿最能哄我高兴。”又软语道:“芙蓉饼凉了不好吃,快去罢。”

我正要往外走,太妃又道:“这孩子性喜甜食,倒和从前的淳顺妃是一个口味。”

母后似笑非笑,“喜欢甜食的人心事浅,也好。”

待我用过了饼,敬德太妃已经回去了。母后略说了几句闲话,道:“你六皇叔的生忌快到了,去清凉寺为他祭祷吧。”

母后说:“你六皇叔于社稷有功,与你父皇手足情深,当年母后若无他极力救护,恐怕早已身死。”

母后说:“芊羽。你的六皇叔极疼爱你。你小时候他常常抱你。”

其实六皇叔长什么样子我实在不记得了。自我记事起,六皇叔就只是太庙无数牌位上的一个名字而已,并无太大的意义。自然更不记得他是怎样抱过我的。

皇兄即位后,六皇叔的灵位便从太庙移至了清凉寺。清凉寺,六皇叔在那里独享一分祭礼。尊荣无比。

母后最后说:“你要诚心祝祷,让六皇叔的在天之灵保佑你。……芊羽,你皇叔必定会保佑你婚后夫妻和乐,白头到老。”母亲的语气里已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伤感,像这个季节弥漫在空气里一缕微薄的水汽。

我知道母后为什么会伤感,六皇叔的独子澈哥哥与灵犀姐姐……我不敢再去回忆那一幕分崩离析的惨烈,那是母后最大的打击,即便母后曾经是那样一个铁腕的女子,手握江山乾坤,万众黎民,也必定是触动了内心最柔软疼痛的情肠。

我无比乖巧顺从的说:“好。”心中伤感难言,这是唯一剩下的可以在母后身边朝夕承欢的时日,即便日后可以常常出入于宫中,也不能再像如今一般时时得见慈颜了。

(四)

因是祭祷,只带了随身的扈从宫人,轻车简马,素衣简衫便去了。

清凉寺建于缥缈峰顶,缥缈峰半入云间,为京都七十二峰之首,绝烟霭,罩空山。与嵯峨峰遥遥相对,并列双绝。

清凉寺,原叫清凉台,是皇祖父昔年为太子时避暑的园邸,后又赐给了六皇叔清河王。六皇叔仙逝后,母后为悼念皇叔昔日功业,特改建为清凉寺供奉皇叔香火灵位。因是数代皇室所有,屡加修整,清凉寺建得规模宏大,庄严雄伟,不亚于大周第一佛寺甘露寺。

山路不宜乘坐辇轿,我又心性好动,便步行上去。一路沓水匝树,林樾幽古;气象氲氤,尘滓尽滤。时值夏初,虽是上午,却已阳光刺眼,暑热殷殷。才至缥缈峰山腰,那暑热仿佛被参天古树、羊肠石径的静谧滤去了大半,只闻得林稍莺燕清鸣,顿觉身心安宁,不再浮躁。

并蒂莲花绣鞋踏在山路的石板上轻软无声。在我登上清凉寺山门前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那个男子就那样背对着我遗世独立在徐徐山风中d开的寺门前,浑然不理会身后的动静。

有侍卫要冲上去喝问,我挥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我好奇的很,他是谁?

方丈已经迎了出来,我轻声问:“他是谁?”

方丈双手合十,答道:“这位施主执意出家,已在山门外候立三日,贫僧亦是无法。”

我微笑:“既是他的苦心,方丈何不成全了他。”

“帝姬有所不知。此人是京华才子宋怿沣,贫僧不忍其身负八斗之才而入空门,因此不允。”

身后的串珠低低的惊呼一声“宋郎君!”我瞥眼看向她,串珠知道不妥,慌忙退后了两步噤声不敢多言。原来是他。

我与方丈的对话他充耳不闻,只面对着清凉寺的正门定定站立。我看不清宋怿沣的脸,可是他秋山般沉远的背影和胜雪的白衣翩然让我的心莫名的有一阵悸动,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既然他执意,我定要成全他。

我转而对方丈说:“虽是才子,其才学未必要以仕宦之身奉献朝廷。若能成为一代高僧,参悟佛法泽被众生更是无量功德。”

方丈自然不会拒绝我的劝说,他略一沉吟道:“帝姬此话令贫僧顿开茅塞。诚若帝姬所言,不仅是宋施主的机缘,亦是清凉寺的机缘。”

说罢有小沙弥引了宋怿沣进去。在他跨进山门前的一步,他转过身来,淡然对我说:“谢帝姬成全。”

我看见他沉静的面容,脑中轰然一响。只觉四处那样静,连远空飞鸟的翅膀割裂空气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那声音细小而锋利,过去我从没有听过。阳光无遮无挡地洒下来,好像浅金色的薄纱,把他笼在梦寐般的光辉里,如雪似霜,明光灿烂。

他的衣袂滑过高高的朱红门槛消失在佛门内,如秋叶落索于尘土转瞬不见。

方丈说:“帝姬一路劳苦,请先往禅房休息。”

山路高远的确走的有些累,可是我无心休息,对方丈说:“这位宋施主可是要去受戒么?”

“是。”

“孤从未见过受戒,有些好奇。不知方丈能否带孤前去观戒礼。”

“自然可以。请帝姬往三世佛殿。”

我遣开扈从宫人,只带了芷儿串珠二人由方丈陪着进去。

清凉寺内建有大雄宝殿、三世佛殿、观音殿、四大天王殿、地藏殿、钟鼓楼等,颇具规模。大雄宝殿供奉着六皇叔的灵位香火,因此寺中的一般仪式都在次殿三世佛殿举行。殿内供奉着汉白玉释迦牟尼,两旁排列着十八罗汉,宝像庄严,端庄肃穆。风乍起,佛殿上悬着的檐头铁马玎玎做响。

他已跪在佛像前,脸上漫起夙愿得偿的一丝欢喜与激动。众僧低声诵念佛经,戒刀过处,他蓬泽的黑发丝丝委落于地,在落进大殿的阳光下闪烁着七宝琉璃般的光泽。

指尖忽然漫上揪心的疼痛,我惶然的回顾四周,目光缓缓落在了他身上。梵音四起,檀香缭绕。是我,亲手帮他扣开了通往神佛大殿的门扉。

方丈亲自用香在他光洁的头皮上点了朱红九点,有皮r的焦糊味道,他连眉毛也不动一下,只安然承受,静若水仙。

方丈说:“红尘已在你万丈身外。以后你就叫‘持逸’。”

他目光如收起洁白羽翼栖息的鸽子,澹泊道:“持逸知道。”

串珠和芷儿对这戒礼实在毫无兴趣,只打量着那些描绘精细的佛像。我趁人不注意迅速捡了一束他的落发在手里,紧紧的攥着,默默走了出去。裙缦拂在地上沙沙做响,我低头看见自己的装束,因是祭祷要着素色简服,因此身上是素白短襦长裙,配一个银丝线绣莲花荷包,半臂外挽着雪绡纱,素白似昙花初露。

我忽然想,他和我,是一色的白衣翩然。

攥得久了,手心沁出汗来,只滑腻腻的,我悄悄把他的一卷头发放进荷包里,若无其事走进大雄宝殿举行佛事。

(五)

傍晚回到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