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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5》(第五部)charpter二十一、夜雨

雷雨是在夜幕降临时分落下的,潇潇的清凉大雨浇退了不少闷热压抑之气。我横卧在榻上听着急雨如注,敲得窗棂与庭院中的芭蕉哗哗作响。我心中烦乱不堪,一心记挂着徐婕妤的胎,槿汐好容易才劝住了我,〃万一娘娘也伤了身子,不是更加亲者痛仇者快么。〃

等了良久,才见竹茹满身是雨地跑了进来,慌乱道:〃我们小主一直昏迷不醒,温太医和卫太医都急得很呢!〃

我起身问道:〃皇上呢?可到了玉照宫了?〃

竹茹满身是水,从裙角淅沥滴落,头发都粘成了几绺粘在雪白的脸上。她急得快要哭出来,〃没有,黄芩去了好几趟了,连李公公都没有办法。皇上只在景春殿守着安贵嫔,怕还不知道呢。〃

〃皇后知道了么?〃

竹茹咬着唇道:〃皇后身体不适,奴婢根本进不了凤仪宫。〃

我沉思片刻,唤过槿汐,〃叫人打伞备下车轿,取我的披风来,咱们去见太后。〃我一壁吩咐浣碧去请眉庄同往,一壁又叫小允子和品儿去请端妃、敬妃前往景春殿叩见玄凌禀告此事。我向竹茹道:〃赶紧回空翠堂去守着你家小主。婕妤在禁足中,你这样跑出来罪名不小。〃

竹茹急得脸色发青,道:〃刘德仪偷偷放奴婢出来报信的,小主出了事咱们做奴婢的还有好么?拼一拼罢了!〃

我暗自点头,道:〃你倒是个有志气的。〃

她福一福道:〃空翠堂人手不够,奴婢先告退了。〃说罢转身又冲进了雨里。

我换过衣裳,冒雨到了太后的颐宁宫前,正巧眉庄也到了,我略略和她说了经过,眉庄微一沉吟,道:〃这事关系她们母子的安危,我不能袖手旁观。〃当下便让白苓去敲宫门。

白苓才要上前,花宜撑着伞赶来,顿足道:〃启禀娘娘,复香轩传来的消息,杨氏吞金自杀了。〃

我大惊失色,〃还能救么?〃

花宜摇头道:〃宫女们发现的时候身子都凉了。〃

眉庄扬眉奇道:〃事情并非半分转机也无,怎么她倒先寻了短见!〃

我想起从前丽贵嫔与芳嫔的情形,亦是恻然不已,道:〃又是一个枉死的,这后宫里又添一缕新魂了。〃

眉庄道:〃她已被废黜,即便死了也不得按嫔妃之礼厚葬,真是可怜。〃

此时风雨之声大作,太后的颐宁宫外树木森森,在风雨萧条的漆黑夜里听来似有呜咽之声依稀穿过,伴着冷风凉雨,如孤魂无依的幽泣,格外悲凉凄厉。冷雨斜斜打到我衣衫上,即便打着伞也是无济于事。我身上一个激灵,转头叮嘱花宜:〃去告诉通明殿的法师,叫他们悄悄为杨氏超度了吧。〃

眉庄惋惜地摇了摇头,携着我的手拾裙而上。迎出来的正是芳若,她满面诧异,〃这么大的风雨,两位娘娘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我浅笑中带了一抹焦虑,〃请姑姑去通传一声,说臣妾有要事要面见太后。〃

芳若见我的神情便知要紧,连忙进去了,片刻后又出来道:〃太后请两位娘娘进去说话。〃

夜来风雨凄凄,太后早已卧床将养,见我与眉庄衣衫头发上皆是水珠,不觉心疼责备,〃有什么话不能明日说,这样下着大雨,眉儿你一向身子不好,莞妃又有着身孕,出了事叫谁担待着。〃我与眉庄慌忙跪下,太后皱了皱眉道:〃动不动就跪做什么?芳若取椅子来。〃

我与眉庄谢过,斟酌着如何开口不会让太后着急受惊,又能说清事情的严重。眉庄看我一眼,我只得向太后道:〃臣妾深夜赶来惊扰太后,只因太医说徐婕妤的胎似乎不大好,皇后也病得厉害,皇上又忙于政务一时赶不过去,因而只能来求告太后。〃

太后疲软的容颜微微一震,脱口道:〃徐婕妤?那孩子如何?要不要紧?〃

眉庄忙劝慰道:〃太后安心就是,温太医和卫太医都在玉照宫呢。〃

太后沉吟片刻,沉声道:〃若真的太医都在就能无事,你们又何必深夜冒雨前来?〃太后的目光中闪过一轮清湛的精光,〃徐婕妤虽在禁足之中,然而一切供应如常,为何还会突然不好了?〃

我只得将今日发生之事拣要紧的讲了一遍,故意把玄凌在安陵容处而未知徐婕妤一事掩了下去。

太后若有所思,冷笑道:〃这后宫里可真热闹,哀家一日不出去就能发生这许多事。好好一个杨芳仪,真是可怜孩子。〃

太后说话时仿佛漫不经心,面上只带着一位老妇人所应有的恬淡笑容。侧殿的小银吊子上滚着太后日常饮用的汤药,嘟嘟地翻滚着,伴随着热气溢出满室的草药甘香。这一切在这样的雨夜里,仿佛是温热而恬静的。然而我望着太后的神色,不觉身上泠然一噤。偷眼看眉庄,亦是一脸的噤若寒蝉,只默不作声。

太后略略一想,道:〃皇上一向重视子嗣,即便有什么国家要事也会放下了赶去,怎么还不见消息?〃我低一低头,越发不敢说话。太后看我一眼,便问眉庄:〃莞妃顾忌皇上,你是不顾忌的,你来说。〃

眉庄简短一句,〃端妃敬妃已去景春殿求见皇上了。〃

太后已然明了,轻哼一声,向孙姑姑道:〃从前看安氏倒还谨慎小心,如今也露出样子来了。〃说着便叫孙姑姑,〃扶哀家起来,咱们一同去看看。〃

我与眉庄一听太后亲自要去,忙劝道:〃外头风雨大,太后凤体尚未痊愈,实在不宜外行。〃

眉庄又道:〃或者太后派孙姑姑去瞧也是一样的,若这般亲自劳动,又着了风寒可更不不好了。〃

然而太后的恍若未闻,已叫小宫女服侍着穿了衣裳,淡淡道:〃子嗣固然要紧,只是宫里不能再出一个傅如吟了。〃太后语气平淡,然而这平淡之中自有一股不可抗拒的肃杀之意。

太后的凤辇到达玉照宫之时,玄凌也恰巧赶到。见太后亦在,玄凌不由失色,陪笑道:〃母后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雨,不如儿臣送母后回宫。〃见我亦陪在身边,虽当着太后的面,仍忍不住道:〃嬛嬛,你有着身孕,这样风里来雨里去的,若伤了孩子可怎么好?〃

我忙要欠身答允,太后已然笑道:〃皇帝只记着莞妃的孩子,怎么忘记了玉照宫里的徐婕妤也怀着皇上的孩子。皇帝此刻才想到子嗣要紧,那么方才都在哪里呢?为了什么人什么事连子嗣都忘在脑后了?〃

玄凌一时讷讷,忙笑道:〃安贵嫔今日受了惊吓,儿臣看望她时一时误了,并不晓得徐婕妤身子突然不好。〃

太后依旧微笑,而那笑意里含了一丝森冷,道:〃如今的内监宫女们越来越会当差了,出了这样的事竟不晓得要即刻禀告皇帝。〃

服侍徐婕妤的桔梗早已随刘德仪迎在了宫外,见太后这般说,忙道:〃奴婢们跑了几回景春殿都不能面见皇上,连李公公也传不进话去。〃

太后冷笑一声,已含了几分厉色,〃果然哀家所知不虚。到底是景春殿的人欺上瞒下呢,还是皇帝无心关怀玉照宫之事?〃太后不容分辩,冷冷道:〃皇帝自然是不会错的,错的是下边的人。去传哀家的意思,景春殿上下人等皆罚俸一年,小惩大戒。〃

太后身边的内监旋身去了,只余玄凌微有尴尬之色侍立在旁,低低道:〃母后所言极是,只是儿臣当时牵挂安贵嫔,所以……〃

太后不置口否,只道:〃那么是一个嫔妃的性命要紧呢,还是子嗣要紧?〃太后眉目蔼然,语气已转如平日的温然慈祥,〃外头雨大,皇帝随哀家一起进玉照宫吧。〃

玄凌诺诺应了,扶住太后的手进去,我与眉庄、端妃和敬妃尾随其后。

空翠堂的内室里,徐婕妤的样子很不好了,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委软在床上,她的身子本就单薄,此时六个月大的肚子隆起,更与她瘦弱不堪一握的身形不符,仿佛孱弱得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一般。徐婕妤人事不知,良久,只低低唤一声,〃皇上……〃

玄凌并非不关心子嗣,此刻亦是心疼焦急,上前拉住徐婕妤的手道:〃燕宜,朕在这里。〃说罢向侍奉在侧的卫临低喝道:〃白日里还好好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临低首道:〃小主是郁结难舒,加上今日情绪大变,便一直发烧不止。再这样下去,恐怕……〃

玄凌微有怒色,叱道:〃糊涂!既然发烧,何不用退烧的方子。〃

卫临面有难色,道:〃徐婕妤已有六个多月的身孕,不能随意用药。而且……婕妤身体孱弱,喂下去的药都吐了出来,根本咽不下去。〃

卫临回话的须臾,徐婕妤清秀的面庞痛苦地扭曲了一下,低低唤道:〃皇上……〃

敬妃的手试探着抚到徐婕妤的额头,惊道:〃怎么这样烫!〃

太后扶着孙姑姑的手,一手执了一串佛珠,念念有词。片刻叹息道:〃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温实初请出太后与玄凌,低声请示:〃请恕微臣直言,徐婕妤若一直吞不下药去只怕有性命之忧。若到万不得已时,母体与胎儿只能择其一保之,请问太后与皇上的意思是……〃

玄凌略略沉吟,微有不舍之态,然而不过片刻,唇齿间含了凌厉决绝的割舍之意,道:〃要孩子!〃

玄凌说得太急,太后微微横了他一眼,捻着佛珠道:〃徐婕妤的胎已经有六个多月了,若要强行催产,大约也能安然养下来。皇上膝下子嗣不多,而妃嫔俯首皆是,自然是皇家血脉要紧。能保全大小就要尽力保全,若不能……你们该明白怎么做。〃

太后说得缓和而从容,我站在旁边,身上激灵灵一冷,几乎从骨缝内沁出寒意来。眉庄眸光悲凉,低首望着地上。端妃一脸凄楚之色,只把身子掩在敬妃身后,二人皆是默然。我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拉住退下的温实初,低低郑重道:〃一定要保住两个。〃

温实初颔首,眼中掠过一丝悲悯,〃我明白。〃

折腾了半晌,太后面上倦色愈浓,眉庄扶住太后,婉声劝道:〃太后先回颐宁宫歇息吧,这边有了消息臣妾会立刻遣人禀告太后。〃

太后久病之后精力已大不如前,便道:〃也好。〃她转头嘱咐玄凌,〃皇帝在这里好好陪陪徐婕妤吧。倘若真有不测,也是皇帝最后一次陪她了。〃

这话说得凄凉,我亦酸楚难言。玄凌垂眸答应了。太后顾念我与端妃的身体,只叫先回去歇息,留了敬妃和眉庄陪伴玄凌。

我回到柔仪殿,浣碧和槿汐上来服侍着我换过了干净衣裳,又端了热热的姜汤上来。槿汐见我一脸伤感之色,柔声道:〃娘娘怎么了?〃槿汐的声音是很温和的,带着她方言里语调的软糯,让人安心。

我以手支颐,疲倦地闭上眼睛,〃唇亡齿寒,我不过是为徐婕妤伤心而已。〃姜汤的甜与辣混合在口腔里,刺激性地挑动我疲软的精神,〃若母子只能选一人而保之,太后和皇上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舍母保子。徐婕妤是这样,若以后我在生产时遇到任何危险,也会是这样。〃

槿汐淡淡道:〃没有人会例外,因为这里是后宫。〃

我扬一扬唇角,几乎冷笑,〃子嗣才是最要紧的。而女人,不过是生育子嗣的工具。皇上会这样想我并不诧异,只是太后也是女人,只因身份不同,她便可以随意决定其他女人的生死。〃

〃这便是权利和帝王家。〃槿汐的声音带着一点诱惑和决绝的意味,〃娘娘想不想要掌握女人中最大的权利呢?〃她不容我回答,又道:〃回宫之前,娘娘曾经答允奴婢,要舍弃自己的心来适应这个地方的一切。〃

我抚摩着香露瓶身上绘有的冰冷而艳泽的蔷薇花瓣,〃对徐婕妤,我有不忍。所以……〃我转身,冷住了脸孔,〃我会尽我的力量去救她。〃

一夜风雨潇潇,我在睡梦里都不得片刻安稳。挣扎着醒来已是天明时分,依旧是竹茹过来,满面喜色道:〃皇上守了小主一夜,又亲自喂药,现下小主已经醒了。〃

我急切道:〃可是母子平安么?〃

竹茹的语调轻松而欢快,〃是。小主的烧退了,胎动不安的迹象也没有了,一切都好。〃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心里有什么重重地落下了,笑道:〃你家小主刚醒过来身子弱,需得好好调养。本宫叫槿汐取了燕窝和茯苓出来,你一并带回去吧。〃

竹茹笑着退下了。我唤过小允子,低声嘱咐了几句,他便匆匆去了。

因着皇后身子不适,例行的请安也免了。我与槿汐说起昨日太后动怒之事,槿汐抿着嘴唇淡淡微笑,〃太后既说要责罚景春殿上下,自然安贵嫔也脱不了干系。可笑她白日里才得了皇上的怜惜,入夜就受了太后的责罚。〃

我半伏在绣架上,仔细为我腹中的孩子绣一件〃双龙抢珠〃的肚兜,赤红色的绣缎上,两枚乌黑浑圆的龙眼赫然有神。〃若在平常也就罢了,可是有了傅如吟这个前车之鉴,太后恐怕一想到皇上为了安氏而忽略徐婕妤的腹中的孩子,就会坐卧不宁吧。〃

槿汐为我比好绣龙鳞的金色丝线,轻笑道:〃安贵嫔千算万算谋尽宠爱,却忘了还有位皇太后在,真真是失算了。〃

我拈好丝线,对着针眼小心穿进去,道:〃太后久卧病床,若不是有人早早点醒,只怕我也会掉以轻心的。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槿汐明了地微笑,〃太后久不理后宫之事,自从傅婕妤一事之后,倒也不似从前这般不闻不问了,娘娘也要多多争取太后的欢心才好。〃

我看着小小一枚银针在外头天光的映照下反着微弱的闪亮的光芒,虽然平时并不起眼,然而缝衣裁布都少它不得,且既可施针救人,用的不好亦可杀人。我静静吸一口气道:〃其实太后最喜欢的还是眉庄与敬妃,所以昨日会让她二人陪在皇上身边。否则固然是考虑我与端妃的身子,也是太后喜欢玄凌多宠幸她们的心思流露吧。〃

槿汐的微笑如浮光一般浅淡,透露着一丝不以为意,〃太后有心也要皇上有意才好,且即便皇上有意,惠贵嫔又如何呢?〃

细亮的针穿过纹理细密的缎子时有紧绷着的细微的嗤嗤声,听上去光滑而刺耳。我扬一扬头,轻轻道:〃眉庄不是会轻易变折心意的人。不过经昨日一事,我亦更明白安陵容在皇上心里的分量。〃

槿汐微微低首思量,〃是。以她的得宠,若不能一举压倒,恐怕更难收拾。〃

我不语,只仰头望着天色。雨过天晴后的天空,有一种被浸润过的明亮的色泽,如一块清莹的白璧,偶尔有流云以清逸的姿态浮过,叫人心神爽朗。我的心思有些恍惚,这样的天气,让我想念玄清。

我很少敢这样出神地思念他,是真的害怕,怕我这样想念他的时候眼神和神情都会出卖自己。然而这一刻,我几乎无法克制自己的思念。

这样好的蓝天白云,若不是他与我一起驻足观望,也失去了一切美好的意义。

而玄清,在送我回宫后的次日,便去了上京。上京,那个我们曾携手共游的地方。那些美好而灿烂的时光,如珍藏在记忆中的宝石,闪耀着我难以企及的梦想一样的光芒。

我几乎不忍去想。每一次想起,都分明清晰而残忍的告诉我,都已经是往事了啊。

我定一定神,转首见小允子进来,于是问:〃办妥了么?〃

小允子微含一丝喜色,〃已经办妥了。〃

我点一点头,也不再说什么,只顾绣手中的肚兜。

《后宫·甄嬛传5》(第五部)charpter二十二、娥眉不让

于是接连几日,玄凌来看了我几次之后,多半的时间总滞留在玉照宫中。徐婕妤的身子逐渐见好,连同住的刘德仪也颇得了几分恩宠。虽然徐婕妤尚在禁足之中,玉照宫却又炙手可热起来,只是嫔妃们都苦于无法轻易踏足玉照宫而已。

浣碧问我:〃小姐是三妃之一,又于徐婕妤有救命之恩,为何不借机去探望徐婕妤呢?〃

我莳弄着花房新送来的一盆攒玉素馨,徐徐道:〃我曾对她雪中送炭,又何必在这时候去锦上添花,由皇上多陪陪她就好了。〃

浣碧抿嘴轻笑道:〃小姐不知道么?惠贵嫔奉了太后的意思要时时陪伴着皇上呢。〃

我不觉诧异,停了手中的绣活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徐婕妤的身子有所好转,太后就叫惠主子多陪着皇上,如今三人常在玉照宫里说话呢。〃

我轻轻一哂,大是不以为然,〃且不论徐婕妤自然是想和皇上多些独处的时候,依眉庄的性子也未必愿意挤在中间。太后心思用的太过,反而吃力不讨好。〃我起身道:〃左右也是无事,你陪我去棠梨宫看看惠贵嫔吧。〃

棠梨宫依旧清净自在,宫中所有都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一应东西也未有添减,倒是莹心殿前的两株海棠愈发青翠高大了。

我心下感念,论起情谊,自然是眉庄与我最深。

此时宫里静悄悄地没人,门口只一个小内监蹲着打盹。棠梨宫中海棠花和梨花的花季都已经过了,只剩绿叶成荫子满枝的青翠葱茏,倒愈加地蕴静清宁。只见白苓打着呵欠挑了湘妃帘子出来,睡眼朦胧的样子。见了我唬了一跳,忙笑道:〃娘娘来了,我们娘娘在里头呢,才说睡不着娘娘就来了,当真是巧。〃说着一壁引了我进去。

眉庄在莹心殿的后堂里躺着,我瞧她并无睡意,不由打趣道:〃平日里顶爱睡的一个人,如今怎么倒不困了。〃

眉庄见我进来,随手从妆台上拣了枚赤金长簪挽一挽头发,抱怨道:〃人家心里烦腻的很,你还一味地说笑话儿。〃

我见她烦恼,便也收起了玩笑的神气,道:〃可是为了太后与皇上?〃

夏热的季节,眉庄只穿了一身铁锈红绣小朵金丝木香菊的柔纱寝衣,脸上带着一抹焦灼烦恼的神气。她修长入鬓的细眉如新月一钩,轻扬而起,〃你既知道,自然也该明白我烦恼什么。〃

我半是玩笑道:〃事情已然过去多年,姐姐还在生皇上的气么?〃

眉庄一向端庄的面容露出一丝浅浅的哀伤与不屑,〃生气么?我觉得连为他生气都不值得。虽然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我冷眼旁观,只是觉得此人越来越叫人心凉。〃眉庄的手指在琴弦上无意划过,留下一串利落而清浅的音调,〃比如你、比如徐婕妤、比如傅如吟,我只觉得对他笑或是哭,都是不值得。〃眉庄浅浅一笑,那笑容里浮起一缕清冷的疏淡,〃譬如嬛儿你,对他还有多少真心呢?抑或是你可是纯粹为他而回宫?〃

我起身,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容,〃姐姐明知,何必再问?我与姐姐都是一样,不值得罢了。唯有不同的是,我对他尚有所求,而姐姐则无欲无求。〃

眉庄嗤地一笑,饱满的红唇如一双鲜妍的花瓣,含了一缕微带讥讽的笑意,〃我倒是想有欲有求,不过是他给不起罢了。〃她紧一紧发髻上略有松动的长簪, 〃这两日我也真是尴尬,偏叫太后支着挤在皇上和徐婕妤中间,多少不自在。我只瞧着徐婕妤对皇上十分上心,而皇上呢,却只对她腹中的孩子上心。〃

我粲然一笑,〃你也发觉了徐婕妤的心思么?〃

〃从前我不过觉得她性子平和,不是个争宠生事的人。如今处得近了,却原来她对皇上大有情意。〃眉庄顿一顿,仰起皎洁如月的脸庞,语气中难掩哀戚之情,〃只是她到底还年轻,哪里知道痴心错付这四个字的厉害!〃

痴心错付!这四个字几乎如针一般扎到心上,若在从前,我或许会因这四字而失声痛哭。然而此时此刻,痛楚的感觉不过一瞬,取而代之的已是麻木的感觉。

伤心么?也曾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然而如今,伤心过了,也就不伤心了。只觉得为了这样的人是不值得的,所余的,不过是对往事的麻木而已。

眉庄的容色淡然了下来,伸手拨一拨窗前垂着的吊兰的叶子,〃徐婕妤对皇上的情意,我自认是万万做不到的。所以太后无论多想我能再服侍皇上,也不过是想想而已。〃

眉庄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好说什么了。然而我到底按捺不住,劝道:〃太后毕竟是太后,也是你如今唯一可以倚仗的人,切莫太违逆了太后的意思。〃

眉庄眸光在瞬间黯然了下去,如被抛入湖水的烛火,转瞬失去了光芒。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我自会把握分寸的。〃

而眉庄的分寸,在三天后的一个夜里传到了我的耳中。若非李长亲口告诉我,连我自己也不能相信。李长附在我耳边道:〃皇上今晚宿在了棠梨宫。〃

彼时我换过了家常的杨桃色蝶纹寝衣,正在喝槿汐亲手煨了两个时辰的七翠羹。李长一说,我差点没拿稳汤盏,险些泼在了自己裙上。

自我离宫之后,后宫众人视棠梨宫为不祥之地,连眉庄迁居之后玄凌亦是一步也不肯踏入,偶然对眉庄的召幸,也不过是召到仪元殿东室而已。而如眉庄所言,自我离宫的第一年后,玄凌再未召幸过她。如今陡然一句〃宿在了棠梨宫〃,别说是我,连曾经侍奉过眉庄的小允子也是暗暗咋舌。

李长笑眉笑眼道:〃这是贵嫔娘娘的喜事,也是太后一直盼望的事啊。何况皇上从前不喜欢棠梨宫,如今娘娘已然回来,自然也没什么忌讳了。〃

李长的一言即刻点醒了我,玄凌与眉庄此举,未尝不是太后长久以来授意的结果。再细想之下,如今徐婕妤与我专心于安胎,安陵容与管文鸳一被冷落一被禁足,玄凌身旁无人,正是眉庄复宠的好时候。

李长若无其事道:〃今日皇上去棠梨宫前,惠贵嫔还被太后召去了颐宁宫说话呢。〃

李长的话点到为止,我已然明了,笑盈盈道:〃本宫倒有一事要请教公公,皇上这样宿在了棠梨宫,不是事先吩咐的,敬事房的彤史可记档了?〃

李长一愣,猛地一拍脑袋起身道:〃奴才糊涂,奴才可浑忘了。〃

我用银匙不经意地拨着汤羹,〃本宫是想,皇上宿在了棠梨宫,按理公公也该侍奉在那里的。可如今公公从从容容出来,本宫便猜测或是皇上或贵嫔打发公公出来的。既然公公出来了,又平时事多,或许忘了叫在彤史上记了一笔也未可知,所以提醒一句罢了。〃

李长忙陪笑道:〃原是惠贵嫔说不用人在外头伺候了,就打发了奴才们出来。贵嫔自和皇上在吃酒,奴才们也就躲懒了。幸得娘娘提醒一句,否则奴才可要误事了。〃

我忙让道:〃彤史误了也没什么要紧的,本宫也不过是想若是这一遭姐姐有幸有了龙种,彤史便是凭证。如今公公为了本宫一句话兴师动众赶去反而不好了,回头叫人在皇上的起居注(1)上注上一笔也是一样的。〃

李长诺诺答允了,自回仪元殿去,只等天亮时分再去棠梨宫迎玄凌早朝。

如此一回之后,眉庄也不向我提及。我偶然问了一句,玄凌亦只是抚着额头向我笑道:〃那日本是在惠贵嫔那里吃酒的,不曾想朕几日劳累下来酒量如此不济,几杯就有些昏昏沉沉的睡下了。〃

我也不作他想,此后几日,眉庄既不热络,玄凌也不急切,偶尔想召眉庄陪伴,却是采月来回禀了身体不适。如此,玄凌问过几次之后也不再提及了。

我思虑着自己身子日重,已是六个多月的身孕了,再这样日日束腹,对胎儿亦是不好,便叫浣碧请了温实初来,想好好与他商量个对策。

温实初来得倒是快,听完我的疑虑,道:〃生绢束腹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只是一来娘娘束得不是太紧,二来也是束得得法,倒也不是太要紧。如今可以逐渐更束得松些,等过上半个多月,人人看顺眼些也就好了。

我为难地看一眼自己的小腹,轻轻舒了口气,叹道:〃不知为何,本宫总觉得自己肚子看着稍稍大了些。若非如此,也不必日日束腹唯恐伤了胎儿。〃

温实初的神色微微有些恍惚,仿佛游离天外一般,魂不守舍。他很少在我面前有这样不专注的神色,我说完片刻,他犹自怔怔出神,仿佛在思味什么难言之事一般。我不觉诧异,轻轻咳嗽了一声,唤道:〃温大人。〃

他须臾才回过神来,面颊有浅浅的潮红之色,掩饰着迟疑道:〃微臣有件事思虑良久,一直不敢确认是否要告知娘娘?〃

我见他神情凝重,心下先沉了一沉,哑声道:〃你只管说,是不是胎儿有什么不好?〃

温实初连连摆手,道:〃不不不,这其实也是一件喜事。〃他略停一停,道:〃娘娘腹中所怀,是双生之像。〃

我几乎有瞬间愣住完全说不出话来,仿佛一个水球被人用力摁到了水底,又遽然腾了上来,那种无可言喻的惊喜。良久我醒神过来,已是含了巨大的喜悦和欢欣,〃你不是诓本宫吧?〃

温实初摇头道:〃微臣在宫中侍奉多年,这点把握还是有的。〃他依旧是那副迟疑不安的面孔,〃只是,此事娘娘不要让外人得知才好。〃

我旋即明白,若被旁人知晓我怀有双生之胎,只怕更要引人注目,下手害我的孩子。

浣碧在旁蹙眉凝神道:〃小姐回宫不久,宫中敌我难分。若放出消息说是双生子,只怕就会有人自投罗网了。〃

我睨她一眼只不说话,径自摇着团扇,把本就清凉的风扇得凉意更深。温实初微微变了脸色,道:〃碧姑娘这话错了,碧姑娘所言是兵行险招,究竟是娘娘的胎儿要紧,还是敌我之分要紧!〃

温实初这话说得急,连一向温良敦厚的神色也见厉色。浣碧自知失言,低了头再不敢言语。

我缓缓摇着团扇,轻盈的凉意如拂面之风,带着殿外漏进的几缕花香浓郁。〃分出敌我自然要紧,否则敌友不分,岂非如置身悬崖。只是要以本宫的孩子做赌注,本宫是万万不能的。其实要分这敌友,实在也不必牵扯上孩子。〃我的唇角轻扬起柔软的弧度,〃本宫自有打算。〃

这一日天气甚好,盛夏午后的暑气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得消弭殆尽。空气里残存着雨水清甜的气息与夏日盛开的花朵才有的甘美纯熟的热烈芳香。我换过一袭柔软轻薄的晚霞紫系襟纱衣,整个人似裹在一团烟雾之中。领口亦只绣几朵枝叶缠绵的浅色鸢尾,配珠色百褶裙。发间簪一枝粉色珍珠圆簪,零星点缀几朵珠花,朦胧如烟霭,直如新柳娇花,临春初绽。

颐宁宫里静悄悄的,偶尔听闻几句笑语声传出来,正是玄凌陪着太后在说话。

太后的神气清爽了许多,玄凌亦只一身藕灰色纱衫配着白绸中衣,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也难怪他高兴,徐婕妤的胎像既稳,他便少了一桩心事。

我盈盈拜倒,笑道:〃太后的气色越发好了。〃

太后忙叫我起来,笑着向玄凌道:〃莞妃这孩子也忒守规矩了,哀家跟她说了多少次有了身孕可免了礼数,她偏不听。〃

玄凌笑容满面望着我道:〃莞妃对母后的孝心和儿子是一样的。〃他打量我两眼,微有诧异之色,〃你的肚子倒是又见大了。〃

我脸上微微一红,已经羞赧低头。太后的目光亦落在我身上,含笑道:〃莞妃的肚子看起来倒是比寻常那些快五个月的肚子大些。〃

我低低一笑,粉白的颊上蔓上珊瑚之色,声如蚊讷,〃太医说,或是腹中有双生之胎。〃

玄凌几乎不能相信,惊喜道:〃嬛嬛,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含羞,越发低首,下颌几乎能碰到领口上的鸢尾花,轻轻道:〃是温太医所断,臣妾不敢妄言。〃

太后的笑容和善而滋润,〃温太医是老实人,医术也好,想必是不会错的。〃

玄凌欢喜地搓着手,仿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眼中尽是熠熠的光彩,流耀若虹霓的辉色。玄凌的话语在喜不自胜中雀跃而出,〃这样大的喜事,该昭告天下才好!〃

我盈盈跪下,〃臣妾微末之身能再侍奉皇上身边已是万幸,怎敢因腹中之子而得昭告天下之幸。何况虽是双生之胎,要是皆为皇嗣才好,若皆是帝姬则不能为皇上延续血脉,又何必昭告天下,引万民欢动。如此荣宠,臣妾万万不敢承受。〃

如此一番婉辞,玄凌沉吟不语,我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太后颇有赞许之色,心下愈加安稳,〃臣妾甫回宫中,不想因一己之事再多生事端,也想好好安胎静养,免受来往恭贺之扰。因而……〃我略一沉吟,〃臣妾怀有双生胎儿之事,在瓜熟蒂落之前但愿再无第四人知晓。〃

我的隐忧在话语中婉转道出,太后是何等人物,如何不知,只道:〃六宫皆晓对莞妃安胎也无益处,等来日生产之后便都知晓,不必急于一时。〃

玄凌遵从母命,笑道:〃母后与莞妃都如此说,儿子自然没有异议。只是儿子觉得如此欢喜之事,若无人与朕共庆,当真是可惜了。〃

我深深吸一口气,〃若真如太医所断,皇上还怕没有庆贺的日子么?既然皇上如此欢喜,不若因臣妾之喜而解徐婕妤禁足之令吧。〃

玄凌闻言,果有意外之色,道:〃你说什么?〃

我郑重拜倒,恭声道:〃臣妾以三妃之份,恳请皇上解徐婕妤禁足之令。徐婕妤怀有皇上的子嗣,禁足令其心志抑郁才得前番大病,险些连皇嗣都保不住。为千秋万代计,请皇上复徐婕妤往日之礼,以求母子平安。〃

乍然的忧色在他俊逸的脸庞上划过,他的语中有了几分薄责之意,〃危月燕冲月乃是不吉之兆,母后与皇后相继病倒便是应了此兆。你叫朕如何敢以母后的安危去保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他略略轩起的浓眉隐隐透露出不满之意,〃嬛嬛,你一向是孝顺母后的。〃

〃是。太后垂范于天下女子,身份之贵无可匹敌,无论何人何事皆断断不能损伤太后。臣妾方才说得急了,亦是看太后如今气色好转、凤体渐安才敢进言。臣妾私心揣测,天象之变变幻莫测,或许不祥之兆已解也未可知。皇上可向钦天监询问,若当真厄运已解,不会再危及太后与皇后,再解徐婕妤禁足之令也不迟啊。〃

玄凌默然沉吟,倒是太后微露笑色,缓缓道:〃莞妃如此恳求,哀家倒也很想听听钦天监的说法,难道厄运当真迟迟不去么?〃

玄凌忙笑道:〃既然母后开口,儿子这就去召钦天监的司仪官来问一问,也好叫母后安心。〃

不过一盏茶时分,钦天监的人便到了,玄凌微有诧异之色,〃怎么是你来了?〃

来人低首恭敬道:〃微臣钦天监副司仪,叩见皇上万岁。因司仪吃坏了肚子不能面圣,故遣微臣来此面见皇上与太后。〃他言毕,退后三步,再度拜倒。

玄凌轻轻一哂,〃你倒很懂得规矩。朕此番召你来,是想问先前危月燕冲月之事。事过数月,不知天象有何变数?〃

副司仪道:〃天象变幻主人间吉凶之变。所谓尽人事,听天命,虽然天象不可轻易逆转,然而人为亦可改天象之势。〃

玄凌凝神专注听着,片刻道:〃那么如你所说,如今天象如何?〃

副司仪恭谨道:〃危月燕冲月乃是数月前的天象,这数月内风水变转,日月更替,危月燕星星光微弱,隐隐可见紫光,大有祥和之气,已过冲月之凌厉星相。依微臣所知,已无大碍。否则,太后如何能安泰康健,坐于凤座之上听微臣禀告。〃

玄凌似有不信,〃果真如你所言,为何皇后依旧缠绵病榻,而钦天监司仪为何不早早禀明此事?〃

副司仪道:〃危月燕冲月,月主y,乃女子之大贵。天下女子贵重者莫若太后。微臣私心以为,太后才是主月之人。皇后虽然亦属月,然而人之生老病死,既受天象所束,亦为人事所约。如今天象祥和,太后病愈,可见皇后娘娘之病非关天象而涉人事,微臣也无能为力。至于钦天监司仪为何不早早禀告,皇上可曾听闻,在其位而谋其事。而微臣则认为谋其事才能保其位。正因天象不吉,皇上才会倚赖钦天监,司仪才有俸禄可食,有威势可仗。若天象从来平和,皇上又怎会想起钦天监呢?不过是清水衙门而已。〃

副司仪答得谦谦有礼,然而语中极有分量,不觉引人深思。玄凌微微一笑,〃你似乎很懂得为官不正之道。〃

副司仪答得简短而不失礼数,〃微臣懂得,却不以为然。〃

玄凌的嘴角蕴着似笑非笑的意味,略带一抹激赏之情,只是笑而不语,看着太后。太后轻笑道:〃哀家久久不闻政事,皇帝何必笑看哀家。〃

玄凌眼角的余光落在副司仪不卑不亢的容色上,澹然而笑,〃儿子是觉得他做一个副司仪可惜了。〃

太后恬和微笑,带着一抹难言的倦色,轻轻道:〃皇上懂得赏识人才,那是最好不过。〃太后转头看向我,笑容深邃如一潭不见底的幽幽湖水,〃不若皇帝也问问莞妃的意思,皇帝不是一直赞赏莞妃才情出众么?〃

玄凌看我,含笑道:〃嬛嬛,你也说一说?〃

我欠身,正色肃容道:〃臣妾闻古语有云牝j司晨,惟家之索,臣妾乃区区妇人,怎能随意在皇上面前议论国事?(2)且皇上乃天下之主,官员的赏罚升降自可断之。臣妾可以在后宫为皇上分忧,但前朝之事,万万不敢议论。〃

我说得言辞恳切且决断。玄凌不置可否,太后也只置之一笑。

副司仪微一低头,思忖着道:〃有句话臣不知当不当说?〃

玄凌含笑,闲闲道:〃你且说来听听。〃

〃太后厄气虽解。然而臣夜观星像,前朱雀七星中井木犴与鬼金羊二星隐隐发乌,此二星本为凶星,主惊吓,故多凶,一切所求皆不利。朱雀七宿主南方,正对上林苑南角,臣多嘴一句,可有哪位娘娘小主双亲名中带木,近日又受了惊吓灾厄的?〃

玄凌眉间一动,沉默良久,〃上林苑南角宫宇不少,长杨宫、长春宫、长和宫、仙都宫、营寿宫都在那里。只是双亲名中带木的……安比槐,她的生母仿佛叫做……林秀。〃

我微微失色,〃安妹妹父亲是叫安比槐不错,至于她生母的闺名,连臣妾与眉姐姐都不晓得。〃

太后岿然不动,只摸着手腕上一串金丝楠木佛珠,淡淡道:〃她近日受的惊吓灾厄还小么?〃她只看着副司仪,〃你且说要怎么做?〃

副司仪叩首道:〃并无大不妥,只是星宿不利,恐生不祥之虞,还请静修为宜。〃

太后微微颔首,〃她是该安静修一修心思。〃

芳若奉了点心上来,闻言吃惊道:〃皇后久病缠绵,听闻一直是安贵嫔近榻侍奉。病中之人y虚亏损,安贵嫔又逢星宿不利,安知不会有所冲撞?〃

玄凌犹疑道:〃皇后卧病以来是安贵嫔侍奉最多。〃他微微思忖,〃如此,且叫她不许进皇后宫中,静修几日也罢。〃玄凌看着副司仪道:〃既然有人坏了肚子,那么且由你掌钦天监司仪一职吧。〃玄凌看住那人,〃朕还不晓得你的名字?〃

〃季惟生。〃他低首退下时恭敬而大声地回答。

我不动声色的微笑,亦记住了这个名字。太后扬一扬手,向孙姑姑道:〃去点些檀香来,闻了这几个月的草药气,人也快成了草药了。〃

孙姑姑轻手轻脚地取了一卷檀香,仔细焚上,幽幽不绝如缕的薄烟含着恬静的香气四散开来,犹如一张无形的密迷织成的网将人笼罩其中。

太后慈和的声音在深阔的内殿里听来有些不真实,〃既然钦天监也说了无妨,皇帝可解了徐婕妤的禁足了,也好叫她安心为皇家诞育子嗣。〃太后招手叫我近前,淡淡道:〃为何会骤然想起要为徐婕妤求情?〃

〃以己度人,方知不忍。〃我轻缓地斟酌着言辞,亦道出自己的心思:〃臣妾亦是即将为人母之身,不忍看徐婕妤身怀六甲而心思抑郁饱受苦楚。且若母体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