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部分(1/1)

羽精致俊朗,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族的优雅,唯一跟传说契合的,就是他冰冷的气

质,让看到他的人都感到一阵阵彻骨寒意。

忍冬欠身下拜,口中道:“参见毗伽王。”

“公主远来辛苦。”磨延羽用回鹘语说着,声音听不出任何喜怒。

他抬手扶起忍冬,他的手掌是灼热的,而忍冬的指尖冰凉……

第六章 断筋

派给公主的内侍总管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回鹘女人,叫乌兰洁。虽然只是中人

之资,却是个直爽麻利,又心思聪慧的女子。更难得的是,她讲的一口流利的汉

语。

“你的汉话说得很好。”她给忍冬梳回鹘盘辨发的时候,忍冬夸奖她道。

16

“因为我第一个男人,是唐人。”乌兰洁笑说。

“哦?”忍冬惊异。

“是啊,那些年打仗,家里房子烧了,亲人都没了,只剩下自己一个跑到山

上,饿得要死。谁知就碰上我原先那口子上山打柴,他看我可怜,就每天路过给

我东西吃。开始两个人j同鸭讲,都不知道互相说的是什么,后来慢慢就懂了,

再后来,就嫁给他做娘子。”

“可,你怎么会又回到回鹘了?”忍冬问。

“结了婚才两年,他征召从了军,回鹘大军又杀过来,就战死了。我也被当

成俘虏掠回来。到了龟兹才知道我本是回鹘人,就嫁给了现在的丈夫。”

“原来是这样。”忍冬黯然道。战争给每个人的生活都带来了这样或那样的

伤痛,“你不恨他们么?那些杀了你家人的唐人,那些杀了你丈夫的回鹘人?”

“咳,”乌兰洁笑道,“打仗是朝廷的事儿,与老百姓什么相干,谁死谁活都

是命,有什么好恨的。”

没什么好恨的么?忍冬自问,却找不到自己的答案。

“乌兰洁,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公主说哪里话?公主吩咐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乌兰洁应道。

“能帮我打听一下,唐送亲队伍里,一个叫胡大的轿夫现在在哪里么?”忍

冬已经让小蓝探听到,杜若就是应了这个人的名字混入仆役中。

“听说公主来的时候,遇到了突厥的流寇,送亲使死了好些人?现在没在公

主身边服侍的,不是伤了,就是……我去打听打听吧。”乌兰洁应着退出去。

可乌兰洁打听了几天,收回来的死尸和伤病里都没有胡大其人。直到磨延羽

派人来请公主前厅一叙。

回鹘人喜欢开阔的居所,所以行宫的前厅,高高的穹顶,无遮无拦的大堂,

有一种空旷庄重之感。

忍冬来到这里,磨延羽示意请她坐在自己身旁。然后对下面人说:“带他上

来。”

几个侍卫拥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走过来。

“啊!”一边的小蓝轻呼出声,被押上来的竟是杜若!

“为什么捆绑唐史?”忍冬向磨延羽道。

17

磨延羽没有看忍冬,只打量着被押上来的杜若,半晌,慢慢的说道:“为什

么来这里?”

忍冬和杜若都怔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为什么来这里?左先锋官杜将军?”磨延羽悠悠道,看不出他的表情,甚

至声音也是平缓的。

忍冬的心却一凉。他已经知道了。本以为在到达高昌以前,让杜若离开,就

可以不被发觉,她太低估磨延羽了。

“护送公主和亲回鹘。”杜若答道。

“冒充轿夫的名义?”磨延羽仍然只是淡淡地,却不给人以争辩的余地。“不

管你是j细,刺客,或者只是一个身份可疑的轿夫,共同的结果就是处斩!”

“不,” 忍冬站起身,走到磨延羽的面前,她必须得做点什么,不能让杜若

就这样白白送死,“杜若是先父的旧部,他只是按照家父的遗愿,来保护我而已。

虽然不是受朝廷的指派,也决非j细,刺客之流。”

“哦?弃官为奴,千里随行,也算忠义。”磨延羽看向忍冬,却对杜若说道:

“从现在起,我会保护公主,你可以走了。”

“不,我不走。”杜若朗声道。

忍冬狠狠地回头看他。

“请毗伽王允许我留下来,做公主的仆役。”杜若继续说。

磨延羽冰冷的目光盯着杜若的脸,杜若昂首回望着他,面无惧色。堂上紧张

的气氛弥漫,连在场的回鹘兵士都捏着把汗,还没有人敢于如此顶撞磨延羽。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磨延羽说:“好。”

连忍冬都感诧异。

可接着,磨延羽冷冷的说:“要留下来,就挑断你自己的手筋,做个真正的

仆役吧!”说着,从一旁近侍的腰间抽出一把犀角匕首,扬手飞出,直奔杜若而

去。

这一下惊变,几个近前的使女都吓得惊呼出来。

只见银光一闪,匕首已直直没入杜若身边的地砖之中。杜若身上的绑绳也齐

齐割断。

“不要!”忍冬喊,“杜若你走!我不需要你做我的仆役!”

18

可杜若却一把拔出匕首,手起刀落,一行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腕流淌下来。

忍冬呆立当场。

磨延羽拂袖而去,在忍冬眼中的泪坠落之前……

第七章 求死

原来真正可怕的人不需要面目狰狞,不需要手持利刃,忍冬想起白天的磨延

羽,觉得不寒而栗。

自己,小蓝,杜若还有很多很多人的命运,都在磨延羽的掌中。而他视他们

如草芥,随时可以毁了他们的幸福,杀了他们或者让他们生不如死。

杜若被释放了,忍冬亲自给他换了伤药,右手的手筋已断,再难复原,以后

莫说是拿剑,只怕重一点东西都提不起来。杜若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可还虚

弱的玩笑道:“只是一点小伤,现在都感觉不到疼了。”让忍冬更为辛酸。

送亲队伍换上了更尊贵,华丽的马车和仪仗,终于向高昌进发了。路上,磨

延羽几次来探视公主,忍冬无语,磨延羽也无语。气氛尴尬而凝重,仆从们吓得

几乎不敢喘气。这个恶魔会怎样对待自己,忍冬已经不在乎了。

大队终于来到了高昌。高昌——果然不愧为回鹘最为繁盛之地。带有异域风

格的建筑鳞次栉比,商贸繁荣,人民富庶。磨延羽在他的王府里新修建了一座公

主阁,用来迎接大唐公主。忍冬和小蓝来到这里,发现里面居然是一处完全仿照

大唐风格的建筑,屋内的陈设,都是直接来自长安,小蓝甚至翻出了药锄、药碾

等什物,兴奋的跑来跟忍冬说:“居然会有这些东西!!家里的那些都没带来,我

还担心小姐以后怎么采药制药呢!这回可不愁了!”

“放下吧。”忍冬只是淡淡道。

“公主是不是水土不服,近日来吃的越发少了,若是不舒服,我给您叫个大

夫来瞧瞧?”乌兰洁担心的问。

“我没事的,”忍冬说,“你不必担心。”

小蓝也接口道:“小姐就是最好的大夫!”

乌兰洁于是转霁为笑道:“那我去给公主熬碗银耳燕窝粥吧,毗伽王刚派人

送来的。我们回鹘人的食物多腥膻,恐怕公主不习惯。”说罢退出去了。

送来银耳粥的人却不只乌兰洁,磨延羽也来了。

19

“病了么?”磨延羽轻声问。他说汉语的时候,大概因为不熟悉的缘故,总

是很缓慢,让人错觉是一种温柔。

“没有。”忍冬冷冷的回答。

“把粥喝了吧,唐医说可以补气益血,对你的身体有好处。”磨延羽示意乌

兰洁把碗端在忍冬的面前。

“我不想喝。”如果说忍冬之前对于战争,对于回鹘,对于传说中的磨延羽

的恨,都只是虚幻的概念的话,现在,他们都找到了依附的实体。

“小蓝,你来服侍公主喝,如果你也不称职,我会找更好的侍女来代替你们。”

小蓝一时无措的立在当场。

忍冬愤怒的回身看着磨延羽,这个她想把他的样子印在脑海里,恨一辈子的

人!她一把夺过碗盘朝磨延羽摔去,说:“你除了杀人,威胁人,还会做什么?”

只是力道有限,碗盘在磨延羽身前就掉在地上摔碎了。听到碗盘破碎的声音,

四五个侍卫冲进来,磨延羽挥手,沉声道:“出去。”侍卫们只好乖乖的又退出去。

磨延羽转脸看着小蓝和乌兰洁,说:“你们也出去。”

小蓝看了看忍冬,无奈只好也跟着乌兰洁出去了。

屋中只剩下忍冬和磨延羽,又是一阵沉默。

“你要娶我为妃,是因为你恨我么?”忍冬直视着磨延羽说。

“不是。”磨延羽回答。

“可是我恨你!恨不能杀了你,替我哥哥报仇!如果让我嫁给你,我宁愿去

死。”忍冬的话像刀一样锋利。

“我不会让你死,你会嫁给我,做我的王妃,一辈子!”磨延羽说。

“好,那就试试看!”忍冬手里突然多了把匕首。那是从杜若手上拿来的犀

角匕首,果然锋利无比。忍冬将刀锋抵住自己的咽喉,冷笑着用力刺下去。忍冬

认x奇准,刀口所对动脉,只需断寸许,就是神仙也难救回。就在电光火石之间,

磨延羽突然欺身上前,用手挡住了刀锋。

锋利的刀子将磨延羽由手至臂划了一道深长的血痕。

这一下惊变,太过迅速,忍冬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刀已被磨延羽抢下。只

剩自己错愕的站在地当中,看着磨延羽的手臂汩汩的流血。

忍冬见过无数的将士的血,和种种惨烈的伤口,但那不是她造成的,她是一

20

个救人的人!磨延羽的血让她的脸因惊异而变得苍白,嘴唇因为刚才决心自尽而

咬的通红,使她平时不食人间烟火的美突然平添了一抹令人心惊的艳丽。

她已经顾不得眼前的人是磨延羽,本能的反应就是要帮他止血,她刚拉住他

的手,却反被磨延羽抓住手腕,一把拉入怀中,声音里有着隐忍的怒火:“这一

刀,是为了铁钰报仇?还是为了杜若报仇呢?”忍冬极力想挣脱,却越挣越紧,

磨延羽的嘴唇贴着她的耳际,像情人间的呢喃一样说,“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会

做我一辈子的王妃……”

第八章 大婚

毗伽王与大唐公主的大婚如期举行,举国同庆。典礼分为受封、朝贺、祝福

三个步骤。

首先的受封,是新人入宫参见葛勒可汗,可敦(即皇后)和太妃。由葛勒可

汗给与大唐公主毗伽王妃的尊号。

葛勒可汗的皇宫仍然被称做“牙帐”,可牙帐的恢宏气势又比王府大了许多。

葛勒可汗是磨延羽同父异母的哥哥,比磨延羽大了十几岁,与磨延羽不同,竟是

个很开朗慈祥的人。他的可敦是回鹘喇拉汗部族长的女儿,也温柔敦厚。只有太

妃,葛勒可汗的亲生母亲,在看到忍冬后,撇着嘴小声用回鹘语讲道:“马都不

会骑的唐朝女人,也配做王妃?!”磨延羽此时握紧了忍冬的手,忍冬则面无表

情的只作听不懂。

朝贺是由毗伽王携新王妃站在宫门外,接受万民的膜拜。因为磨延羽执掌回

鹘兵权时间很长,回鹘的子民们都把他当作保护神一样看待,因此来膜拜的人绵

延里许,人声鼎沸。

祝福则由大西寺的僧人为毗伽王及王妃诵经祈祷,保佑他们不受邪祟的困

扰,福寿绵长。

经过整日的喧嚣,傍晚,忍冬终于被送回磨延羽的官邸,依唐俗装饰的红烛

高照的新房。侍女帮忍冬换了身雪白厚缎纹金锦的吉服,将她安坐在巨大的四周

都垂着茜纱幔帐的塌上之后,就都躬身退出去了。

自从上次事件之后,忍冬行动都有多人跟随,再也没有机会独处。其实就算

有机会,忍冬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寻死。磨延羽流血的手臂至今在忍冬脑

21

海里盘旋不去,他是可怕的,同时又是让人困惑的。

磨延羽竟然对她说:如果有一天她想杀了他,他会成全。那时他的眼光是真

诚的。

门外侍女们齐声下拜,门被推开,回鹘的婚礼吉服都是白色的,不同的是王

族的服饰上饰有金纹。忍冬第一次注意到,磨延羽的眼睛竟然是很深很深的蓝色,

像午夜的湖水,宁静深邃,配上白衣如雪,一个男子的容颜竟然也可以让人。

磨延羽掀开茜纱帐,跪坐在床边,伸出一只手轻抚忍冬的脸,说:“你真美。”

忍冬抬眼,看到磨延羽仿佛含情般温柔的目光,微泛佗红的脸颊,他醉了。忍冬

要推开他的手,然而双手却被磨延羽的大手握在掌心,那么近的距离,那么亲昵

的举动,让忍冬的心紧张得悸动。

磨延羽突然说:“我终于找到你了,冬儿,你终于回来我身边了。”

忍冬很奇怪这话,也很奇怪他突然叫着自己的r名。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亲

昵的叫自己了,从仇人的嘴里说出来,带着这样宠溺的味道。忍冬张口想问什么,

磨延羽却欺身吻过来,他抱她那样的紧,让她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这吻如此的

漫长,直到忍冬的一滴眼泪让磨延羽的脸感到了一丝凉意。

磨延羽放开她,眼中深情甚至有些哀伤的颜色,他湖水一样深邃的眼睛注视

着忍冬,双手将忍冬的双手合于掌心,说:“你不记得我了?完全不记得了?”

忍冬尤带着泪眼困惑的看着他。

“那你还记得它么?”磨延羽突然拉开自己的上衣,露出了胸口上一道隐约

的长长疤痕,奇怪的是上面星星点点的竟闪着微微的光芒。

忍冬吃惊的看着这伤口。

忽然一段尘封的,最不愿记起的往事涌入了她的脑海。

三年前,西川之役。

“快,快!铁先锋回来啦!快去传军医!”将士们扰攘着。

忍冬和军医平大人一起赶到,看见铁钰像血人一样躺在担架上。伤口太大,

又刺穿了肝脏,平大人已束手无策。可忍冬不能放弃。

外公说的辉晶石!加入了辉晶石,新的金疮药就可以制成了,一定能救哥哥

的!虽然产辉晶石的夜落纥山处在两军战线之间,父亲一直不让忍冬去,只说等

战事结束再说。可现在等不了了!忍冬背起药囊趁乱便跑了出去。不能带随从,

22

兵士出现在那里,只会更多麻烦。

忍冬从府中牵走一匹快马,便直奔夜落纥山,因为两军目前的主力战场偏西,

这边反而平静,一路上满眼荒芜。忍冬赶到夜落纥山,按照辉晶石的形成规律,

果然找到一处,她小心的用药铲砍下一小块。辉晶石离开掩体,遇风立刻化成粉

末,细细的,亮晶晶的散发着微光。忍冬把粉末倒入盛药的玛瑙瓶中,正转身要

走。

突然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男子跌跌撞撞的走来。忍冬差点惊呼出声。黑

衣男子也发现了她,一扬刀砍下来。忍冬吓得紧闭着眼睛。可刀到了忍冬眼前,

却生生停住了,只是刀锋仍指着她的颈项。

远处传来唐军的声音,几个士兵喊着:“仔细搜!肯定就在这附近,跑不远

的!”

忍冬看到了黑衣男子血污衣衫隐约的纹饰和窄袖,他是一个回鹘军人。两人

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血从黑衣男子身上流下来的簌簌声响。

唐兵的声音渐渐远去了。黑衣男子好像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轰然倒地。忍

冬走过去,看到他的伤口,一剑穿胸,紧贴心脏。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俯身

下去,拿出了那黑色通透的玛瑙药瓶……

画面重叠在眼前——

忍冬惊异的看着磨延羽:“你——你是夜落纥山上的——”

磨延羽的眼睛深处,发着炙热的光芒,“你知道么?那天我本想杀了你。杀

了你,就不用担心你泄露我的行踪。可是刀划下去的一霎那,我下不了手,我突

然觉得,如果就这样死了,死在你的身边,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忍冬的眼泪无声的流淌,回忆让她不堪重负。磨延羽伸出手,帮她抹去眼泪,

捧着她的脸,轻轻说:“可等我醒来时,你已经走了。如果当初你知道我是磨延

羽,还会救我么?”

战火纷飞的喧嚣从记忆深处响起,忍冬骑着马,飞奔回到营帐,冲到哥哥的

担架旁,哥哥已经死了,身体逐渐变凉。如果我早点去夜落纥山配好药,哥哥就

能得救了!如果我再跑快一点,再快一点,就来的及救哥哥!!如果——如果我

不管那个回鹘人……?这想法,让忍冬通体冰冷,可以么?可以就这样看着一个

人在自己的眼前死去,转身离开么?

23

半晌,忍冬终于抬头,对磨延羽说:“会,我会救你,不管你是谁。所以,

你不该记得我,我救的不是你,仅仅是一个生命。”

磨延羽深情地说:“从那以后,我一直在到处找你,不是因为你救了我。一

个战士,随时都准备好战死在沙场上。”

他握住忍冬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说:“我要找到你,是因为你在这里,

留下了印记,让我没有办法忘了你……。”

忍冬的手,按在磨延羽的胸口上,能感觉疤痕隐隐的突起,也能感觉到磨延

羽炙热的心跳……

第九章 出征

大婚的第二天早上,磨延羽入宫议政后,康衡求见。

对于康衡,忍冬的感情是复杂的。十五岁之前,他是慈爱睿智的康伯伯,脑

袋里装着讲不完的新鲜事,倒不尽的好主意。康衡跟铁怀恩并肩战斗的时间,比

忍冬的年纪还长。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西川一役之后,康衡竟叛投到他多年的老对手——磨延

羽的帐下去了。可他的代价也不可谓不大,康衡在长安的全家都被当时的宰相李

林甫判以斩刑。

父亲带着丧子之痛回到长安述职,又为了上书反对株连康衡家眷的事情,被

贬到范阳守城。之后,安禄山起兵,范阳是只有四千兵力的小镇,父亲奋力苦守

数月,城内弹尽粮绝,死伤殆尽,最后带着仅余的十几名战士们冲出城去杀敌数

百,英勇就义。

而忍冬,也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

侍女们引着忍冬来到书房,康衡早已在那里等候。看到康衡的背影,忍冬也

禁不住辛酸,昔日沙场上摇扇狂歌的狐慧军师也老了,头上生出了缕缕白发。

“康大人。”忍冬说。

康衡回身,仍然是不笑不说话的脾气,笑着施礼道:“见过王妃。”

“这么大早,康大人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一为恭贺王妃大婚,二为请王妃赏画。”

“赏画?”忍冬不解,只冷冷的回说,“我没兴趣。”

24

康衡笑说:“这幅画,王妃一定会有兴趣的。且也不必劳王妃远行,就近在

咫尺,近在眼前——”康衡微笑侧身,在他之前站的身后墙上果然挂着一幅水墨

丹青,细细工笔,勾勒着一个纤细女子,翩翩独立。

忍冬走进细看,画上女子,眉目身姿竟与自己颇为神似。水墨画上唯一的一

点颜色,是裙带上坠着的一块小玉斧,以蓝色颜料轻轻勾勒出水波的花纹。玉本

没有这种蓝色,这是长年切割药j,浸染而成的蓝,世上绝无仅有,正是外祖父

留给自己的“水璇玑”啊!

忍冬回头看康衡,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康衡却没有看忍冬,仍然盯着那幅画端详,仿佛自言自语道:“不是很像,

对么?因为画师只是根据毗伽王口中的描述绘制的,这已经是众多画作里最为神

似的一幅了。”康衡看画的神情,有种难以抑制的兴奋,“所以毗伽王用它来寻访

画中人,两年多过去,都音信皆无。直到有一天,我走进了这间书房,望着这画,

奇怪的问:‘毗伽王怎么会她的画像?’毗伽王吃惊得问我画中人究竟是谁,我

说容貌虽然不尽像,但凭这佩饰,天下间决不会有第二人,只能是虎啸将军的女

儿,我的好侄女——冬儿。”

“所以你就献计让我来和亲?!”忍冬声音忍不住有点颤抖,这一切原来都

是因为康衡么?自己离乡别土,嫁给弑兄的仇人,都是因为康衡的一句话?!

“不错。”康衡微笑的回答。

“为此回鹘给了你更大的官做?还是给了你更多的钱财?!!”忍冬怒不可

遏。

“没有钱财,也没有官禄——” 康衡的笑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比这些

都吸引!因为你——回鹘放弃了跟吐蕃结盟,而选择了大唐!”。

康衡离开后,忍冬耳中还回荡着他那近乎歇斯底里的狂热声音,让她觉得阵

阵不安。

回去公主阁的道路,途经王府的花园,忍冬心事重重,走的很慢,突然旁边

的假山上掉下一个石子儿正打在她脚边,砰的一响。忍冬循声望去,看到一个十

五六岁的华服美少年半蹲在假山上,正朝自己戏谑的笑着。

乌兰洁等一众侍女本来一直跟在忍冬身后,看到假山上有人丢石头下来,立

25

刻呵斥道:“什么人,胆敢惊扰王妃。”及至看清楚少年的面貌,又毕恭毕敬的退

立在一边。

少年从假山上跳下来,目光仍故意放肆的打量着忍冬,说:“你就是大唐的

公主?果然漂亮啊!”居然是地道的长安口音。

忍冬久违乡音,有点惊喜,却也奇怪,少年穿的是回鹘贵族的服饰,深眉朗

目,长得和磨延羽有少许相似,应该是王族才对。

“你是何人?”忍冬问。

“康衡那个老滑头,刚才找你聊什么啊?”少年不理忍冬的问话,还自顾自

的信口说着,满脸不屑的样子。

乌兰洁赶紧上前在忍冬身边小声说:“这是葛勒可汗的长子,我们的世子。”

忍冬淡然微笑道:“他来恭贺我新婚。”

“趁毗伽王入朝议事的时候?你们不是在密谋什么吧?我看毗伽王迎亲回

来,手臂上就有一道伤,据说可是在公主阁伤的!”世子有着这个年龄段男孩子

特有的叛逆与直白。

“就算你怀疑我,也不应该怀疑你自己的臣子。”忍冬正色道。

“哈,可是怎么办呢?”世子靠近忍冬。他虽然年少,却有着回鹘男子的高

大,只比磨延羽矮不了多少,只能低头看着娇小的南国女孩,眼中散发着略带诱

惑的蓝色光芒说:“我更愿意相信你呢!”

“阿斯兰达。”忍冬身后一个深沉的声音响起。

世子抬起头,看到脸色不太好的磨延羽,怏怏的后退了一步,跟忍冬保持一

点距离。

“来人,送世子回宫,可汗正等着召见你。”磨延羽不由分说道。

“我……”阿斯兰达欲言又止,看着磨延羽冰冷的脸,只好怏怏而去。

忍冬也回身要离开,经过磨延羽身边时,却忽然被磨延羽拉住了她的手,一

股温热从磨延羽的手心传来。

磨延羽轻声说:“等我回来。”

忍冬不解的看着他。

磨延羽缓缓的说:“从北庭回来。”

北庭?忍冬心中一颤,磨延羽亲自带兵去援救北庭?昔日大唐的宿敌,如今

26

却要为了大唐的百姓战场拼杀?

磨延羽没看到忍冬神情的异样,微笑着指着眼前的一大片绿地,说:“我会

在这里种满金银花,像你在长安的家一样……”

“长安的家……”这简单的几个字,忽然让忍冬的眼眶湿润起来。磨延羽的

眼中的柔软,让她一瞬间忘了他们之间的仇恨,只听得到这个久违的字——家。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十章 出诊

回鹘的大军很快出征了。

忍冬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场面。以前,她从未想过,很多人,就这样再也回不

来了。直到哥哥没有回来,然后是父亲。

磨延羽会回来么?如果在大唐,自己嫁了人,那丈夫就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

的亲人了。磨延羽是她的亲人么?如果磨延羽战死了,她会不会觉得伤心?

送军回来的路上,忍冬的思绪纷繁的纠结着,直到她的毡车突然和宰相黠戛

斯的毡车相撞了。忍冬轻轻挑开车帘向外看,见对面车上跳下一个红衣少女,头

上结着几条粗粗的辫子,都用绿松石,红玛瑙打着缀角儿,配着圆圆的脸蛋儿,

显得十分标致。

少女手持金丝长鞭,一鞭抽向忍冬毡车上的马夫。大喝道:“不长眼的奴才,

居然敢撞我的车!”

王府的侍卫赶紧冲上来,对方的侍卫也聚集在少女两旁。这时,王府侍卫长

毕勒格走出来,对红衣少女说:“毕勒格拜见宝夜小姐。”

宝夜睨视着毕勒格,盛气收敛了一二,道:“怎么是你?是谁居然胆敢坐在

毗伽王的车辇中!?”

毕格勒躬身道:“是毗伽王王妃,大唐的宁祥公主,还望宝夜小姐融让,使

我们通行。”

宝夜听到是毗伽王王妃,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朝忍冬的方向,狠狠看了一眼。

这一眼恰和忍冬的目光相遇,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忍冬女人的直觉却告诉她,

这个叫宝夜的女孩儿对自己怀有着深刻的恨意。

回到王府后,阿斯兰达来了。

最近阿斯兰达很喜欢跑来毗伽王府,在高昌,他反而成为忍冬最熟稔的人了。

27

阿斯兰达有着少年的叛逆和小孩子的简单直接。不知道为什么,忍冬觉得他喜欢

挑战磨延羽的权威,越是磨延羽不喜欢的,他越要做,比如磨延羽不喜欢他来找

忍冬,阿斯兰达则一有空就跑来。

“哎,听说你今天撞见宝夜了?”阿斯兰达边吃葡萄边说道。

“宝夜?”

“对啊,宰相黠戛斯的女儿。”

“哦,”忍冬笑说,“真是名副其实的撞见。”

“我还以为她会借机找你打一架呢!”阿斯兰达唯恐天下不乱的笑着,“我一

听说,就赶忙想去帮你,谁知赶到,你们已经散了。”

“打一架?只是撞了车桅,怎么会呢?”忍冬故意问。

“你不知道么?”阿斯兰达果然来了兴致,“你可是她的情敌呢!黠戛斯跟

可汗提过好多次,要把宝夜许配给毗伽王。可毗伽王一直说忙于边关战事,无心

娶妻,后来就跑出和亲这件事来,宝夜不知闹了多久才平息。”

“哦,是这样啊。”忍冬淡淡地说。

“你不担心么?整个回鹘,不知道有多少大官和族长,想把女儿嫁给毗伽

王。”阿斯兰达挑衅的看着忍冬。

忍冬只微笑,并没有回答。

“还是你另有心上人?并不喜欢毗伽王?”阿斯兰达的眼睛又燃点着光芒。

“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忍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所以故意含混的说。

谁知阿斯兰达却生气了,“别说我是小孩子!!可汗和毗伽王就这么说,所以

不让我上战场,可毗伽王像我这么大时,已经领军数万了!再说,你也大不了我

几岁!”

“好吧,好吧。”忍冬知道阿斯兰达闹起脾气来,可不好收拾,只好转过话

头问道:“一直好奇,你的汉话为什么讲的这么好?而且带着长安口音?”

阿斯兰达黯然说:“因为我是在长安长大的,是可汗送去长安的质子,直到

七年前,毗伽王才把我救回来。”

“原来是这样。”忍冬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质子的生活也有很多辛酸吧,

原本以为阿斯兰达只是无忧无虑的王子而已,却原来有一段这样的往事。

28

北庭的战事时紧时松,边关常有战报传回来,也开始有伤兵运回后方。

一日,一向稳重的乌兰洁忽然哭着跑进来,跪倒在忍冬脚下说:“求求王妃,

救救我家哈桑吧!”

忍冬忙叫小蓝扶起乌兰洁,乌兰洁继续呜咽道:“我家男人在战场上受了重

伤,昏迷不醒,如今只剩下一口气,军医们都说没救了,让我料理后事。可是我

不甘心啊!王妃,他是那么强壮的汉子,我知道,他挺着呢!他没有放弃,我也

不能放弃啊!我看过您给杜若治疗腕伤,军医们都不及您,他们还说曾经毗伽王

的伤都是您治好的!我知道我只是个小小的侍女,不配劳动王妃,可是您心地慈

悲,救救我家男人吧!我不能再失去他了啊!”

忍冬连忙说:“他在哪儿?带我去。”

原来乌兰洁的男人哈桑,和毕勒格一样,都是磨延羽的近卫,以前忍冬也曾

经见过。忍冬赶到乌兰洁的家,看到哈桑不仅伤势严重,更引发了大面积的感染,

高烧不退,命悬一线。

病人已经不能移动,哈桑和乌兰洁家的穹庐又狭窄,容不下很多人。忍冬就

只留下小蓝和杜若两个帮忙。毕勒格带人守住周围,不让闲人进入,另外,寻找

药材,回王府取用器具等,来来往往,忙乱异常。

回鹘虽然医药有限,好在有毕勒格,军中储备的药物都能拿到,有几味珍贵

药材,实在找不到了,阿斯兰达得知,居然从可汗牙帐中拿了来。加之公主阁里,

器材齐备,直忙了一日一夜,忍冬将伤口缝合,哈桑的烧也渐渐退了,竟然模糊

的喊出了妻子的名字,众人都欣喜地松了口气。

忍冬一日一夜不曾合眼,已面色苍白,起身时突然一阵眩晕,杜若赶紧扶住

她,说:“小姐,这里我们继续看着就行了,您先回去休息吧。”

乌兰洁也进来跪倒,说:“王妃快回府休息一下吧,如果累坏了王妃,我们

夫妇虽死不能辞其咎啊!”

忍冬笑说:“没什么,只是一时起来急了,有些头晕,不要紧的。哈桑的伤,

此时还不能大意,绝不能受到任何风寒,平安过了今晚,就可以放心了。”

乌兰洁磕头感恩不尽。

谁知几日后,王妃治病救人的事情竟不胫而走。且越传越玄,说什么哈桑已

死,王妃只用仙药一洒,就立时活了过来。又说这大唐的公主本是菩萨转世之类

29

的。

先时,是王府内一些侍卫,婢女的亲人,转托了来求王妃看视,渐渐的,外

人也四处寻找门路,请王妃诊治。

忍冬因为伤病者多是北庭一役的兵士,不忍心拒绝,跟毕勒格商量后,打开

王府的一个侧门,将侧门边的屋宇改成临时的医室,病人经过毕勒格严格的审查

后,方放入诊病。

王府侧门竟大排长龙,人潮络绎不绝。书包 网 。 想百~万\小!说来

第十一章 瘟疫

“山绵长,水绵长,大唐公主远嫁高昌;赛文成,赛金城,宁祥公主菩萨心

肠。”穹庐外的小孩子们欢唱着。这是近来高昌城最流行的一首歌谣。

阿斯兰达把它写在一块白绢上拿给忍冬看,说:“最近,连可汗都常常称赞

你呢。你快成了高昌城的菩萨了!”

“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我可当不起这样的美誉。”忍冬没看白绢,只继续

把碾碎的紫草汁倒入药瓶中。

“唉,不过等毗伽王回来了,肯定不会再让你这样给人治病了。”

“为什么?”忍冬问。

“当然是舍不得你辛苦啊!”阿斯兰达说,“你看你最近瘦的,连我都……唉,

不要忙了,今天休息一下吧!”阿斯兰达任性的把药瓶推开。

“不要捣乱啦!”忍冬想拦他,可哪里拦得住。

“高昌城北面有座撒干山,山上的圣湖可漂亮了,我带你去看看吧。”阿斯

兰达说。

“圣湖?”忍冬也觉得好奇,虽然来高昌不久,倒也好几次听人提起圣湖,

更说那里产有多种药草,药效奇特,加上拧不过阿斯兰达,于是带着小蓝、杜若,

毕勒格一行人,一起前往圣湖了。

圣湖四面环山,中间的凹陷,形成了一汪碧蓝色的湖水,波平如镜,将四面

山峦清晰的倒映水中;又水质极清澈,水中生树,树上生花,与倒影的山树,山

花,交错层叠,难辨真假,如入幻境。

让身临其境者无不觉得心胸开阔,忘忧解愁。

30

玩赏了一个下午,大家也都累了,准备整装回城。刚要上马,听到树林里淅

淅索索,似有人声。

阿斯兰达大喝:“是谁?”

毕勒格早一个健步窜入林中,砍开杂草,发现真的有一个人趴在草丛里。毕

勒格一把揪住那人衣领,将其拖出草丛,这才发现那人几乎奄奄一息,手脸等l

露的皮肤上尽是红色的血斑,有些甚至已经肿胀溃烂。

忍冬看到忙说:“毕勒格,快放下他,不要接触他溃烂的皮肤,此人可能得

了斑疹伤寒。”

阿斯兰达还不解,问道:“什么是斑疹伤寒?”

“是瘟疫啦!”小蓝吓得脸色剧变。

“斑疹伤寒的传播极快,接触即可传染。西汉时曾经在中土肆虐,令百姓十

室九空,尸横千里。外公曾经跟我描述过它的症状,跟这人的样子绝类。快问他

如何得了此病,之后又与何人接触过?”

毕勒格连忙大声问话,可那人意志渐次模糊,只隐约从口音听出并非本地人

士,而且好像还有不少同伴。

忍冬说:“快用车上的毡毯把他包好,带回府去。”

阿斯兰达急忙说:“怎么能带回去?不是说是瘟疫么?”

忍冬说:“正因为是瘟疫,才不能把他弃之荒郊,他接触的人,衣物,甚至

水,都会成为传染斑疹伤寒的罪魁,如果不控制他的传染,找出已经被他传染的

人,不出数月,高昌也会变成空城!”

杜若二话不说,扯下车上的毡毯,和毕勒格两人把病患包裹起来,放入车中。

快马加鞭的赶回城去……

但瘟疫还是不可阻止的蔓延了!

忍冬他们救回来的人叫高加,是回鹘乌古斯部族的一个奴隶,最开始部族中

只是一些牛马身上出现了可怕的血斑,族长只好命人把得病的牛马杀了。可是就

埋在河塘的附近,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得了病,谁也找不到医治的办法,蔓

延的又极为迅速。族长于是下令,将所有身上有